第85章
谢澄镜向来是温醇谦和的。
现在却极少见地冷着脸。
他从唇齿间流露出了几声咳音,又被谢澄镜忍住。
他板着脸,对顾绯猗道“随孤来。”
说完,也不等顾绯猗的反应,谢澄镜转头就走。
顾绯猗笑了一下,慢悠悠跟上。
走过毓秀宫,又经过两道廊桥。
最终,谢澄镜朝着不远处的竹林走去。
这是老皇帝为他曾经一位妃子造的景观。
浓密的竹林、蜿蜒的水流。
颇有些流觞曲水的雅观。
只是后来那妃子在怀着孕的时候,被老皇帝折磨死了。
有宫女说曾听到竹林里传出过哭声,这地方便没什么人敢来了。
谢澄镜却直直走了进去。
跟着谢澄镜走入竹林前,顾绯猗对冯旺道“留在这等咱家。”
冯旺目光中有些担忧,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他微微皱着眉,看着谢澄镜与顾绯猗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太子殿下。”
又跟着谢澄镜走了一段时间后,顾绯猗率先停下脚步。
他道“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吧。”
谢澄镜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着顾绯猗,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上是漫不经心的笑。
这是所有人都熟悉的顾绯猗的表情。
薄凉的、冷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
不像是谢澄镜方才看到的顾绯猗伸出双手把自家小弟从车上接下来;
当谢长生扑到他怀里的那一刻,顾绯猗的眉眼便变得柔和了。
他搂着谢长生的腰不松手,带着笑轻声说着什么,又用唇贴了贴谢长生的耳根。
谢澄镜没想到,自己只是探望父皇后,顺便给谢长生来送些他之前说过好吃的吃食。
却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时间,许多之前不理解的事情,突然有了解释。
为什么顾绯猗会那么照顾谢长生。
为什么他连自己的住处都不回去,成天到晚地留宿毓秀宫。
为什么有时连他们聚餐时,顾绯猗都要跟来。
还有上次。
谢鹤妙拿来的那两袋喜糖。
说是什么掌印娶妻,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却原来那娶的妻是是
谢澄镜很少生气。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快被气疯了。
他捏着拳头,猛地上前一步,结结实实地往顾绯猗脸上揍了一拳。
“顾掌印,你怎么想的”
谢澄镜紧紧盯着顾绯猗“凭你的身份势力,想去找谁不好偏偏来招惹长生他现在头脑不清醒,你也要跟着不清醒”
顾绯猗左半边脸已经全然红了,唇角也渗出了一些鲜
血。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只是从袖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去了唇角的血渍。
谢澄镜喘了口气“说话啊。”
“说什么太子殿下说得都是对的。”
顾绯猗笑“确是咱家招惹引诱了小殿下。”
看着顾绯猗悠然得的模样,谢澄镜深吸了一口气。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毕生的素养,才把已经涌到嘴边的“畜生”两字咽了回去。
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是凉风吹过竹林。
谢澄镜咳嗽了几下,先是浅浅的咳嗽,接着、那咳嗽变得愈来愈激烈。
谢澄镜摸出手帕捂着唇,好半天后,才终于止住了咳嗽。
他将染了星星点点血渍的帕子攥在手中,发热的大脑这会儿也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抿了抿唇,顾绯猗和谢长生两人紧紧相拥的那一幕不断在他脑海里回闪着。
他抿了抿唇,紧紧盯着顾绯猗的眼,问他“掌印是认真的吗”
顾绯猗毫不避讳地与谢澄镜对视着,那双狭长的、浅琥珀色的眼是谢澄镜从未见过的坦荡。
他淡淡吐出二字“自然。”
谢澄镜张了张口。
他还有许多话想问,但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太难听的,他说不出口。
太私密的,他问不出口。
此时此刻,谢澄镜无比希望谢鹤妙也在这里。
至少谢鹤妙的嘴皮子比他利索多了。
谢澄镜深呼吸几次,纠结再三,只问了顾绯猗一句话。
“若是被人知道且你们二人都是男子免不了会被人风言风语”
谢澄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绯猗打断了。
他笑道“咱家看谁敢。”
冯旺在竹林外等了许久。
他虽知道谢澄镜和顾绯猗不会发生什么激烈的矛盾和争吵,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终于,冯旺看到有人朝外走,
可那人是穿着绿衫的谢澄镜,而非顾绯猗。
冯旺犹豫再三,走上前去“太子,掌印呢”
谢澄镜看了冯旺一眼。
他很不想说话,尤其现在不想回答和顾绯猗有关的提问。
但教养不许他无视旁人的提问。
他揉了揉脸,僵声“在后面。”
冯旺对他道了声谢,匆匆往竹林里走了。
谢澄镜的小厮同样等在竹林外。
小厮上前,跟着谢澄镜一起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太子,咱去哪儿”
谢澄镜恍然回神。
他思索片刻,抿了抿唇“去毓秀宫。”
去毓秀宫见谢长生的路上,谢澄镜眉头紧皱着,一直在思考。
想着自己之前没发现
的、却有端倪的蛛丝马迹;
越想,越觉得气闷,忍不住一直闷闷地咳嗽。
他身体一向不好,这是从娘胎里带的。
太医说,不能劳累、不能情绪起伏太大,还要一直用药养着。
其实就在大半年之前,他是连药都不怎么喝的。
想着,若是自己能早早的归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现在却不同了。
谢鹤妙与谢长生都亲近他,一口一个“大哥”的叫他。
谢澄镜这才知道,原来皇家也是有温情在。
他打从心底里珍稀着这份亲情。
渐渐的,谢澄镜想要再活得久一些。
他虽软弱,可也分明想要好好保护谢长生的。
却怎么没想到,谢长生竟
为什么偏偏是顾绯猗
那人是父皇的鹰犬,手上不知道有多不干净。
更别提在民间,他几乎是声名狼藉。
就算他是真喜欢谢长生,可
谢澄镜沉沉叹了口气,收起思绪,不愿再想。
他到毓秀宫时,谢长生正躺在地上蠕动。
见谢澄镜来,谢长生喜悦地一边嚷着“大哥哥哥哥哥”,一边鲤鱼打挺地从地上跳起来。
他扑向谢澄镜,习惯性地就要往他后背上跳。
但跳到一半,却又爬了下来。
谢长生伸手,拍着谢澄镜的背“大哥哥,咳嗽。”
“大哥没事。”谢澄镜道“长生,大哥有事想问你。”
谢长生哦了声,没骨头一样趴在谢澄镜后背上“什么事我上知地理下知天文,问我准没错的。”
谢澄镜一怔,问谢长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吧”
“原来是这样,是我说错了。”
谢长生积极认错,但死不悔改“我上知恐龙下知黑洞。”
谢澄镜“”
他终于忍不住被逗笑起来。
顿了顿,谢澄镜听到谢长生问自己“大哥哥,你要问我什么”
问什么呢
问谢长生与顾绯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问两人进展到了哪一步
问谢长生有没有被顾绯猗欺负
问什么都不对。
恍惚间,谢澄镜觉得自己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而谢长生是他养的水灵灵的小白菜。
谢澄镜再叹口气,把背上的谢长生拉下来。
他让谢长生在自己对面坐好。
问他“长生,告诉大哥,你幸福么”
谢长生小心翼翼的“可是大哥,我姓谢。”
谢澄镜“”
谢澄镜始料未及谢长生的回答,先是反应了一会,又猛地被呛了一下。
谢长生赶紧上前给谢澄镜拍背。
等谢澄镜止住咳嗽后,
谢长生坐回椅子上,虽不知道谢澄镜为什么突然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谢澄镜的问题。
“大哥哥,”谢长生道我有百分之七十八的幸福,百分之七十八的开心。”他逐渐开始熟悉、不再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但心中仍有一些迷茫。要是用一百分去算,七十八分是他的给出的数值没有太高,但也绝没有太低。
谢澄镜盯着谢长生的表情。
谢长生用那双呆滞的眼和他对视着。
下一瞬,那双漂亮的眼弯了起来,对谢澄镜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笑。
谢澄镜也笑起来,他“嗯”了声,起身走到门口,把小厮手中本来就准备送给谢长生的食盒接过来,放在桌上。
他伸手,在自家水灵灵的小白菜头顶上摸了摸,说出口的还是那句话“有什么烦恼都和大哥说。”
谢长生眨眨眼,从身上揪下了两根岁岁的狗毛,作为回礼送给了谢澄镜。
是夜。
谢长生像往常一样,缩在屏风后洗澡。
他头顶着毛巾泡在香气扑鼻的水中,时不时探出手臂,用银叉叉一块苹果吃。
氤氲的水汽中,谢长生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只回归了自然且正在泡澡的峨眉山猴子。
正愉快享受猴生的时候,突然房间里的烛火熄灭了。
接着房间里响起了极轻的脚步声。
谢长生意识到是有人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进来了,并且熄灭了蜡烛。他吓了一跳,手中的苹果差点飞出去。
黑暗中,谢长生颤抖着声音,问“鬼还是,顾绯猗”
屏风外响起一声轻笑。
是顾绯猗。
谢长生松了口气。
他什么都看不清,摸索着把叉子上的那块苹果吃了,又摸索着去找衣服。
他一边盲人乱摸,一边告诉顾绯猗“你去看看电闸,啊不对,你把蜡烛点上。”
脚步声愈来愈近,顾绯猗道“不要。”
谢长生逐渐适应了一些黑暗。
朦胧中,他看到一个身影绕过屏风,朝自己走来。
顾绯猗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谢长生的下巴。
他揉了两下谢长生的喉结,又将两根手指探到谢长生口中,夹弄着他的舌。
直到谢长生呼吸艰难,发出了几次“唔嗯”的声音,顾绯猗这才抽回手指。
湿漉漉的手指顺着谢长生的鼻梁,停在谢长生的眼睛上。
他轻柔的抚摸了几下谢长生的眼皮,又收回了手。
正当谢长生觉得奇怪时,一条凉凉、软软的,丝绸触感的布料,覆盖在了谢长生的双眼上。
谢长生感觉到顾绯猗把那条丝绸在自己脑后打了个结。
谢长生下意识伸手去摸,但手抬到一半,却被顾绯猗拍掉。
“不许摘。”顾绯猗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