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心殿走出,贾敛骑着奔宵一步一步的回府。
贾敏。这个名字他有多久没听讲过了。贾敛感慨。
八年前,老太太张氏替贾赦娶了张家的表妹张怡宁。小张氏性情和婉,相貌明媚。入门一年就诞下聪明灵俐的荣国府第四代嫡长子贾瑚,就连贾代善也会给她三分脸面,对老太太张氏决定让史氏把主持中馈一事交由小张氏也没有意见。
然而,贾代善没有意见,不代表史氏没有意见。她非但有意见,而且还有很大意见呢
一听到老太太张氏要她把库房的锁匙和帐本全都交给小张氏后,史氏生气得把贾敏新绣给她的一块双喜临门帕子也撕碎了。
差点儿就要去指责那老太婆偏心张家人了。幸好,陪房赖嬷嬷尚算理智,拉着史氏不住地跟她分析。老太太张氏是整个荣国府里身份地位最高的人,老爷贾代善是个孝顺的,小张氏又是孙媳的第一人、荣国府未来的女主人,管家是明正言顺的事,史氏凭什么阻拦
就凭她这个当家主母不同意史氏很想大声说这句。但是,老太太张氏一天还在,这荣国府就还未到她真正当家做主的那一天。认清这个事实后,史氏眼底一暗
史氏在荣国府由重孙媳妇做到自己都有儿媳妇,就连老太太张氏都挑不出她的大错,只能把当家权利交给她。千年媳妇熬成婆,好不容易才熬成荣国府的当家太太,但到手的当家权这样就没有了。史氏深吸了一口气,当家权得她可以交出去。
只是,这新媳妇也得好好学学他们荣国府的规矩了。
史氏把自己对老太太张氏的不满、恨意都转到贾赦夫妇和贾敛身上。
在老太太张氏还在的那一年,史氏也没有那么过份。只是整天无风起浪的,总说这个摆设不满意,那个奴婢用得不顺手的,让小张氏忙得不可开交。在老太太张氏过世后,史氏越发气高趾扬。每天都要晨昏定省,立规矩,一天两餐侍候,就算身体没事也假意说身子不舒服,要小张氏彻夜侍疾。这还不够,她一边美名小张氏太过辛劳,大张旗鼓的送了两个模样娇俏的丫环侍候贾赦,一边暗地里让赖嬷嬷传出消息,只要能够让贾赦看中的,她统统一律抬举成姨娘。
这消息一传出,满府有心思的丫环骚动不已,她们的老子娘都替自家女儿打扮得千娇百媚。一天之间,贾赦一连遇上「不小心」倒在他怀里的丫环八个,在花园偶遇唱歌跳舞嬉闹的丫环六个,特意送上点心、夜宵的四个,以林林总总名目找上贾赦的十几个。
贾赦自己就是个意志不坚的,只是依靠着对祖母的敬爱才艰难渡过了守孝所需的齐衰一年。虽然他守得着,但史氏在贾代善的耳边不住地念吟着老大真不象样子、老大在书房跟丫环嬉闹、老大最近喜欢穿蓝色的绸衣等,各种对逝去老太太张氏不孝的话语,私下也派下人在贾代善面前上演了好几次「国公府大爷与娇媚丫环不得不说的故事」,惹得贾代善火冒三尺,不听贾赦解释,重重用棍打了几次后,他对贾赦失望至极。在丁忧的这三年里,把满腔的父爱都移到乖巧、懂事、用功的贾政、贾敏兄妹身上。
出孝一年后,史氏趁小张氏诞下二子贾琏,产后坐月的时候,顺势把府内的管家帐本和库房的钥匙都顺势接手,并且让刚进门的二儿媳妇王氏帮忙打理。王氏出自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之后。民间有歌谣曰「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个王就是王家的王。
至于贾敛史氏也曾经想过好好收拾这「白眼狼」,然而贾敛即使是守孝期间也是整天窝在王翊府上,避过史氏的种种阴招。纵然晚上回府睡觉怀里也抱着那柄寒光闪闪的凶器,那匹让人生厌的马匹更是伏在贾敛床前睡觉,使得史氏原本打算找两个她身边的小丫环送上贾敛床上再派人捉奸,硬生生在贾敛身上加个奸淫母婢、年少放荡的名头也不可以。
而因着史氏的这一系列行为,贾赦、贾敛的这个张氏家的和贾政、贾敏这两个史氏家的关系越发形同陌路。贾赦还好,每天去请安的时候也还能看见他最厌恶的贾政和妹妹贾敏,虽然他半点也不想要见到他们。而贾敛辰时就到王府学习,晚上亥时才回府,连晚饭也不是一起吃,见到贾政、贾敏的次数屈指可数。
贾敛记忆中的年幼的贾敏是那个娇娇弱弱,会用讨厌、嫉妒的目光瞪他的小丫头,长大后是有一张与他有三分相似的脸,用傲气的眼神鄙视他这个「武夫」的「才女」。
本来该是世间里最亲密的双生子,却成了最疏离的亲人。
「弟弟弟弟」刚刚回到荣国府门前,贾敛就听到一把熟悉的逗比声音大呼小叫起响起。
不得不说,贾赦的皮囊还真的不错的。
纵然已成了两个小孩的父亲,疏于运动之下,已经有一点点的小肚子了。但是依旧保持得一身风流韵致的佻达。
贾赦很是兴奋。难得遇上弟弟休息的日子,定要逮住他好好尽诉心中情,一解他多日来心里之愁苦。什么你说二弟贾政整天都在府里,为何不找他说对此,贾赦嫉恶如仇的呸了一声,那个假正经才不是我的弟弟。说不定弟弟还会同仇敌慨的替他教训那些坏人。
仿佛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美好画面蒙蔽了,飞奔的身影突然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带着饿狗抢食的凶猛气势,飞扑向贾敛的方向。
贾敛镇定自若,见惯不怪的从奔宵的马鞍上抽出火龙沥泉,倒转握紧。
不要误会贾敛不是终于忍受不住贾赦的磨人劲,也不是终于忍受不住贾赦的种种逗比举动,下定决心要在长街之上把贾赦戳穿一个大洞,血溅三丈,达成「弒兄」成就。然后在反应过来的荣国府亲兵队伍再加上隔离闻讯赶到的宁国府亲兵队伍拦截之下,来个喋血长街,杀他个七进七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只见贾敛手中长枪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枪末端先是戳中贾赦的额头,把贾赦向前扑的身子一下戳得向后仰。
随后一丈一长的枪身倏地往贾赦的小蛮腰轻轻一拉,贾赦被强迫挺胸收腹,身子一下变得笔直稳当起来。
「噢痛痛痛痛」贾赦虽然有后脑着地,但双手捂着额头不住地喊痛,直让荣国府门前的两个随初代荣国公贾演出身入死,临老在贾府担任守门的老亲兵轻视地瞄着他。
这样被戳了一下就大呼小叫,真的是将军贾演的孙子来的吗两位老兵对视一眼,感慨荣国府第三代继承人的不成器。
下一刻,他们又齐齐把赞赏的目光放到奔宵背上的贾敛身上。
一表人才,武功卓绝,遇事不惊不燥,有名师王翊指导,又得皇帝欢心,前途无可限量,这才该是荣国府的继承人啊怎得天没眼就让这样的软蛋占了这位置两位老兵替贾敛愤愤不平的鄙夷地瞪著賈赦。
「嘶──」贾赦倒抽一口冷气,小心翼翼的放下捂在额头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精巧的小玻璃镜。把贾敛看待成自家儿孙的戴权整天都把宫里或者十二监里所出的一些小玩意送给贾敛,而这块镜子就是其中之一。贾赦完全没有长兄风范,又是耍泼,又是赖皮的求了贾敛的很久,贾敛才「勉为其难」地点头送他。
贾赦只顾仔细地观看自己的美姿颜有没有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而对别人眼光和气势也很敏感的贾敛一下子就感受到两个老兵对贾赦的恶意。他撤下嘴边泛起的那道笑意,脸沉如水地睁着黑黝黝的眼睛,凝视了那两老兵几秒,身上那股和冯子芝如出一彻的冷飕飕让百战余生的两位老兵身子不由得一缩,齐齐恭谨地垂下脑袋,不敢再有一丝一缕的不敬之意。
其他人可以不喜欢他,不关心他,不欣赏他,把他当成陌生人一样漠视也没有关系,把他当成奸幸得宠的小人,他也没有意见。但是,没有人可以用不屑鄙弃的目光来看他的哥哥。
贾敛心里姓贾的家人就只有一个哥哥。
「贾敛」贾赦咬牙切齿的,对弟弟贾敛和两个老兵之间的暗涌彷若不见,恶狠狠地指着自己的额头大喊。
只见贾赦面如敷粉三分白的额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圆形红印,仔细一看,红印的大小与贾敛握着火龙沥泉枪末端大小一致。
看着贾赦滑稽的模样,贾敛闷笑了一声。他枪法小成之后,已经能够挥洒自如地舞动火龙沥泉,力度多少,要达到什么效果,一切都在他心里。要不然,依他的天生神力配合上六十八斤重的火龙沥泉,足以让贾赦被一招爆头,哪里还能这样生龙活虎的抱怨着。
不知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转的贾赦,依然喋喋不休的发牢骚。
而被烦扰得不得了的贾敛,会因此而主动投案自首的说自己是故意的吗不会。他只能把头撇到一边去,暗自偷笑。
「小人詹财向三爷、大爷请安,老爷有请三爷到书房里一遍。」一个眼熟的下人走到贾敛兄弟身边低眉顺眼地说。
「嗯」贾敛认得他,眼眸一深,不悦地瞪着他。
「啪」詹财看到贾敛不悦的目光,才想起这位小少爷的忌讳,连忙轻轻地打了自己嘴巴一掌。
「小人詹财向大爷、三爷请安。」重新规规矩矩地请了一次安。
「掌嘴,爷不叫停,不准停。」贾敛紧抿着唇,冷硬的说。他没有发觉,此刻的自己和小竹马有四分相似,少了点阴冷寒凉,多了点硬朗威严。
「弟弟」贾敛也不继续像怨妇一样唠唠叨叨了,一脸感动的欲言又止。
老实说,自从老太太张氏死后,他这个荣国府嫡长继承人在府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史氏把他当成仇人看待,假正经贾政一脸清高的看不起这个只懂吃喝玩乐的大哥,小妹贾敏受史氏和贾政的影响,看他也像是看一坨烂泥似的。而荣国府的掌权人贾代善在史氏的念叨污蔑和有勤奋用功的贾政对比下,对自己这个游手好闲的长子视若无睹。在头上这几座大山的态度下,荣国府的下人最会见风使舵的了,自然对他的态度都大不如前。
小张氏和七岁的小贾瑚,哪怕再加上现在才三岁的小贾琏,大房都显得人小力薄,半点威势也没有,对这个形势,心有余而力不足。
贾赦是单蠢一点,逗比一点,但不是傻的。自家亲弟弟明显的是要替自己撑腰,他在这个冷酷无情的大家庭里感受到这久违的温暖,能不感动吗
但是,詹财虽然是个下人,但终究是一府之主贾代善身边的人,而且他家的妻子是母亲史氏身前得力的詹财家的。如今弟弟罚詹财掌嘴,不就是在父亲的脸上掴了一掌吗而且,母亲都定然会勃然大怒。
「还要爷我教你该怎样做吗」贾敛按下贾赦想劝阻的手,侧头斜睨着詹财。
詹财眼见大爷劝阻也没有用,不敢再拖延,下足死力一大巴掌的又一大巴掌的死命掌掴自己的嘴巴。在许多荣国府的下人看起来,贾敛的话语某程度来说,甚至比史氏的话都有用,直逼贾代善。
一下、两下
不过四五下,詹财的嘴巴已经通红肿胀起来,感觉火辣辣的。
十一下、十二下
脸部下半部份不单止肿胀连两三倍,还出现丝丝血丝,门牙的位置都开始松动。
十六下、十七下
詹财已经开始没有力气,嘴巴由红肿变成青紫,失去知觉,眼前也出现了重晕。
「住手」这时,一把威严的声音厉声喝道。
詹财心中一喜,再也支撑不着自己无力的身子,晕倒在地。
整个过程里,贾赦用手掩着脸,一脸害怕不敢看的表情,但五指中又总是会留出些隙缝。而贾敛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詹财自残,眼底更有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戾气存在着。
破军星性恶,虽然这些年来一直被王翊、王伯用不同方法磨炼着贾敛的性子,天策心法和枪技都有助他控制脾气,但是生来就是坦白直率的性子,让贾敛遇上不喜欢、不高兴的事,就喜欢「简单」的解决问题。虽然没有折迭袖子亲身上阵,但那些被牛继宗揍了一顿的孩子、少年有不少也是因着惹到贾敛才被牛继宗打的。而且,这些年来还有掌握不少权柄的冯子芝在背后替他收拾手尾,对待外人,贾敛的性子就越发粗暴了。
对贾敛来说,詹财不仅代表着荣国府数百个下人对贾赦的不屑态度,更是代表了荣国府两座大山──贾代善和史氏对贾赦的态度。贾敛留在府的时间很少,不能全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哪个对他的哥哥、对他的哥哥一家子不好。他只能做一些会令人留有深刻记忆的事,深刻得让他们不敢再对贾赦一家无礼的事。
「你这是干嘛」贾代善复杂的看着这个让他在同僚中架外有面子的么儿。
他看了看地上昏倒的詹财,满嘴血污,青紫瘀伤得非常严重,地上还有两颗被污血沾染,应该是门牙的物体。
「皇爷说要带我去打仗了。」一句话,就截住了贾代善接下来想说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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