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六岁的时候,侍从为她请来的老师是少见的一位女先生。先生负责教授她茶道与插画,偶尔也为她讲些天马行空的见闻,再到后来,先生也会教她写一些俳句,给她讲一些历史。
那是为非常令她尊敬的老师,完全不像后来的老师那般古板严肃,倒是更像更像她日记本里的棉花糖君。
不,先生甚至比棉花糖君要更为博学。
虽然有的时候先生的用词有些奇怪,也经常说“如果在我的世界里的话”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但这并不妨碍良子对于那位女性的仰慕。
“秋来到,芒上露珠”面容精致的女孩子抱着本万叶集,她哽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想出下一句话,局促得脸颊都起了绯红。
先生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哈哈哈地放声大笑,然后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弯着眼睛温柔地说“没关系。再来一遍,良子酱。”
那是一种非常温暖的感觉,暖融融的感觉穿过女孩子柔软的黑发,从头顶的神经蔓延开来,使得良子下意识地揪紧了书页,低着头不敢看向对方。
先生是让白天开始的人。
六岁的女孩子起得甚至比太阳还要早,在飞快地梳妆打扮后,晨间清凉的风里,良子便抱着一本薄薄的诗集,蹲在寺院的门口,紧紧地盯着那条通向寺院外面的,栽种着密密麻麻的竹子的小路。
这样的举动很快地就吸引了童磨的注意。
“要是哥哥的话,也一定会很喜欢先生的。”
看到妹妹亮晶晶的表情的童磨歪了歪脑袋,他似乎不明白良子为什么这么开心,不过倒是十分享受这样的神色。
反正闲来无事,金发的少年便也遣散了随从,大早上地跟着妹妹一起扒拉在寺院的门口。
事情就是从那里开始不对劲的。
满目温柔的霞光之中,先生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拍拍扑进她怀里的良子的脑袋女人的身体僵住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连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良子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去,寺院的门口只有十岁的童磨一个人站着。小小的少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迷茫地朝她眨了眨眼。
那个时候的良子便就此疑惑地抬起头向先生问道,“您生病了吗”
但先生却露出了一副十分惊恐的神色,她就好像是被这样普普通通的问话吓了一跳,抬手想将扑进自己的怀里孩童推出去。
女人细白的手落在了六岁的良子的肩膀上,她停顿了一下,却是顺着少女的肩胛骨移下。
先生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有。”她小小地吸了口气,像往常那样对着怀中的孩童笑起来,“只是有些累罢了。”
先生是在撒谎霞光下垂着眉眼的女人明明是在笑着的,却一副好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在跟着先生走进寺院之前,良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童磨。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长得十分好看,单单是一皱眉,便惹得人动容。他瘪了瘪嘴,以一副我被讨厌了吗的委屈的目光看向良子,像是一只亟待摸摸头的缠在她身后的金色小狗。
这还是良子第一次看到不喜欢哥哥的人。
自那以后,先生给她上课时也变得有些奇怪。先生总是警惕着门外的动静,光是障子门上映出的人影,便能吓得她睁大眼睛。
“哥哥在这个时候是不会过来的哦。”孩童稚嫩的声音吸引了女人的注意力,在女人那双睁大的蓝色眼睛里,六岁的良子疑惑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先生是在害怕哥哥吗”
“可是,明明先生是第一次看到哥哥吧”
女人因为孩童纯真的话语哽了一下,她捏了捏手骨,局促的神色因深吸气而平静了下来。
“良子酱的哥哥”就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似的,“是叫童磨吗”
良子对于先生知道自己哥哥的名字有些惊讶。不过这样的惊讶很快就被理所当然的情绪抹去了。
哥哥在这一带一向很有名,甚至也有不少人从遥远的南方赶来投奔极乐教。
先生知道哥哥的名字倒也不算奇怪。
“是。”
在听到了良子这样的回答后,女人的神色反而陷入了平静。不,与其说那是平静,倒不如说是
“明晚有灯会,良子酱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良子记不清那是哪一天了。在她伏在书案上认认真地练字的时候,先生突然这样对她说道。
“听说到时候他们会放烟花,良子酱不是一直都想看烟花吗”
“我看过烟花的。”黑发的孩童歪着脑袋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道,“三岁的时候,是哥哥带我去的。我还带回来一条红色的金鱼。”
听到这里的女人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睛,她的手揪得精致的和服有些发皱。可空气不过是安静了几秒,小孩子带着些婴儿肥的手便捉住了她的衣角。
“不过,要是和先生一起看的话,大概会有所不同吧”
六岁的孩子不明白那个时候的先生为什么哭了出来。良子甚至连手里的毛笔都没来得及放下,女人便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湿润的、温热的,有什么东西浸湿了她脖颈处的衣服。现在的良子回忆起来,甚至有些分不清,那时候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究竟是先生的力道,还是那平静之下快要溢出来的绝望。
先生是在夏日的灯会那天消失不见的。良子问了好久,也没有人知道先生去了哪里,短短的一个晚上,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便就这样被抹去了。
只是听人说,在先生的家里发现了收拾好的行囊,她似乎要离开去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她说要去哪里,再到后来,大家便说她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良子宁愿相信先生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
那是良子记忆里,第一个消失的所爱之人。
秋来到,芒上露珠消去;想到,我也离人世
这是先生唯一给她留下的东西。
“我那个时候只有六岁。”良子没有和富冈义勇说故事,眉宇之间却流露出了怀念般的神色,“我甚至都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她已经死掉的事实的。”
“她想要救我,甚至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她便死去了。”
“多讽刺啊,富冈先生。”
富冈义勇没有说话,不过比起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更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在刚当上柱的那一年,富冈义勇有些睡不好觉。一方面是因为身上的旧伤,虽然表面上已经愈合了,但每当他陷入浅眠之时,便会泛起蚁食般的痛。
至于另一方面
富冈义勇在那段时间里总是做噩梦。不管是在他尚为年幼之时死去的姐姐,还是后来在藤袭山中将他托付给别人,孤身一人悲惨地死去的锖兔。
明明像他这样弱小的人都活下来了,锖兔为什么会死去呢
不管富冈义勇这样问了自己多少遍,答案都只有一个
锖兔是因为他死去的。
都是因为他太弱小的缘故。
姐姐也是,学会呼吸法后也是,弱者没有任何权利和选择,只能苟延残喘在强者的力量之下。
他富冈义勇从来就保护不了任何人。
像他这样的人,不配成为
“不过,虽然不知道富冈先生为什么露出那样的表情”少女的声音打断了富冈义勇的思路,黑发剑士抬起头来,正巧看见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富冈先生可比我好多了。”
富冈义勇:
“锖兔说富冈先生很强啊,在去参加最终选拔的路上就救了不少人。”良子掰着手指一件一件仔细数道,“像卖草莓的老婆婆,还有和母亲走丢的小孩子”
少女数完后垂下手来,“我来到这个世上之后,还没有救下过任何人。不管是学习呼吸法前还是学习呼吸法后,总之实在是很丢人。”
富冈义勇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良子所说的名字上,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疑惑,“锖兔”
这还是富冈义勇在成为柱后,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锖兔的名字。
耳边响起少年带着爽朗笑意的一声“那义勇大概会更加觉得你脑子坏掉了吧”。虽然锖兔说没有什么需要她转达给富冈义勇的,但良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这些话都是锖兔先生告诉我的。锖兔先生的灵魂就在藤袭山内,上次富冈先生去祭奠锖兔先生的时候,锖兔先生还去看了您。”
富冈义勇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是真的。”努力想要证实这一点的良子在脑子里搜刮了一下,“富冈先生每次来藤袭山的时候,脑袋不是总被掉落的果子打中吗”
富冈义勇低头看向扬起脸来,面色严肃又目光炯炯的少女。
就像是为了应证自己的话的可信度一样,良子还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是锖兔先生干的。”
温凉的夜色里,黑发剑士沉默了许久。就在良子以为富冈义勇已经被自己说服了的时候,富冈义勇却缓缓地抬起了手。
然后精准地覆在了她的脑袋上。
不过比起用“覆”这个词,大概“敲”更合适,毕竟实在是有些痛。
完全不懂力道的富冈义勇之前也完全没有安慰过人,良子看着对方努力地扯开僵硬的嘴角,最后露出了一个暂且称得上笑的诡异表情。
良子:
良子:“没关系的富冈先生,请不要将我当作小孩子来安慰,况且我也没有因为感到难过而精神错乱胡言乱语。”
富冈义勇:“”
黑发剑士诡异的表情在一瞬间随着他收回的手归于平静,然后才放松般地缓缓地舒出一口气。
这个时候的富冈义勇尚未知道也就是因为他这种毫无自觉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举动,才造成了日后令他震惊的便当里的萝卜鲑鱼神秘消失事件。
至于富冈义勇心爱的萝卜鲑鱼去哪了。
良子总觉得她的压切长谷部身上带了一股萝卜的清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