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应该知道,卢皇后生养了一位小公主。”
黛玉点了点头。
卢皇后生养了两个皇子,分别为大皇子和六皇子,在六皇子之后,她还生了一位公主,排行行三,人称三公主。
但三公主幼时体弱多病,有那高人算过,三公主必须养在道观里,方能平安长大。先前在贾府时,她便听过这位三公主的事,进宫几次,她也的确未见过三公主。
想来的确在那道观里养着。
赵令仪道“常乐大你一岁,先前本来好好的,可三岁那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皇后眼睛都快哭瞎了,后来承恩公夫人找来了一位高人,那高人算过,道常乐本不是这凡世之人,若想她好,须养在观里,不见外姓人,才能好。此等荒诞之语,我那皇兄自然不信,可做母亲的,心中挂怀儿女,什么偏的不偏的法子都想试一试,后来常乐进了观里,病果然好了。”
本是客观陈述,说到后来,赵令仪也有些唏嘘。
说常乐命不好吧,她出生在皇家,生来就是皇后嫡女,外祖是承恩公。说她命好吧,可她偏又没有那样的福分。
沈贵妃母家世代杀猪,二公主琳琅从出生就顺风顺水。大公主早夭,常乐在道观,其他公主年龄太小,琳琅竟成了宫里最得宠的公主。
每每看到琳琅,她都忍不住想,若常乐在宫里长大,怕也是这副天之骄女的样子吧。
做姑母的尚且如此,做母亲的,心里又能好到哪去。
卢皇后稳重,这个皇后做的让宫里宫外都交口称赞。苗太后轻易不说人好,对这个儿媳却甚为满意。可卢皇后是皇后,也是母亲。
一晃已经快七年了,卢皇后只在每年二月十五才能见常乐一面。玉清观离京师不算远,可明明这么近,骨肉却不能常相见,
黛玉年岁与常乐相仿,两个小姑娘又都历经坎坷,常乐喜欢吃桂花糕,黛玉也喜欢吃,看到黛玉,卢皇后便想到了常乐,自然就忍不住稍稍移情了。
“没想到三公主竟也有这样一番际遇。”
黛玉有些意外。
幼时家里也曾来过一位癞头和尚,提起她的病,也是类似的说辞,只道要么出家,要么除父母外,其他外姓亲友一律不见,才能保一世平安。
三公主养在玉清观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个中内情,外头人并不知道,外头只知道她因病养在道观。
原来还有这么一番内情。
一时间,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三公主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叹。
叹了一回,又忍不住暗想,我和她两个,到底谁比谁要好些
我先没了弟弟,后又没了母亲,没几年,父亲也去了,虽说养在外祖家,外祖家到底不是自己家。三公主金枝玉叶,父母皆健在,可偏偏又不能承欢膝下。道观虽清净,却不如宫里,三公主虽为公主,却又不像个公主。
为三公主感慨了一回,蓦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赵令仪敏锐地发现了小姑娘的不对劲,忙拉住了小姑娘的手,笑道“玉儿,别皱眉,虽然你皱眉的样子很好看,但义母不希望你皱眉,不然”
顿了顿,又道“我会觉得,外头人说得对。”
“义母。”
黛玉忙舒展了眉头,又急急看向赵令仪。
赵令仪却浑不在意,似乎并未将“外头人说的”放在心上。
自从赵令仪要收养个小姑娘的消息传开后,外头便炸锅了,有不少人等着看热闹,也有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外人都说,永嘉长公主哪里做过母亲,虽说有一堆侄子侄女,可养孩子和养侄子侄女哪里一样。驸马死后,永嘉长公主又是那般心如止水的样子,对着个半大的孩子,束手无策的时候多了去,就看到时候是这外来的林姑娘先泄气,还是永嘉长公主先泄气。
诸人多不看好赵令仪,又因为她未出嫁前说一不二,被娇宠着长大的皇室公主,如何肯迁就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
因此对她的七分不看好,渐渐就变成了九分。
赵令仪将这些闲言碎语听在耳里,心中倒不以为然。见小姑娘一脸着急的样子,心中宽慰,正打算再说几句,马车却突然停了。
她险些一个趔趄撞到车窗上。
下意识地将黛玉揽在了怀里。
车夫着急的声音响起,碧云又急又气,喝道“怎么回事”
一边微微掀开帘子往外探看。
车夫道“有人惊了马。”
说话间,碧云已经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况。原来是两个醉汉喝醉了酒在街上发疯,推推搡搡间惊到了马。
此时马儿已经平静下来了,那两个醉汉竟然就地一躺,躺在了马车前面。
碧云气了个倒仰,“你们惊了我们的马,我们还没找你们麻烦,你们倒先装死。赶紧起来,否则车马无眼,碾到你们,我们可不管。”
“嘿嘿。”
其中一个瘦一点的醉汉竟然咧着嘴朝着碧云笑了。
笑着笑着,哈喇子出来了。
碧云更气了。
“笑什么笑没见过女人说话”
“嘿嘿。”
“女人,哪里有女人”
另一个胖一点的醉汉醉眼朦胧,听到女人两个字竟然清醒了两分,但眼前朦朦胧胧的,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他嘟囔着“周盛,你糊弄你爷爷,你爷爷回去就点个炮仗,让你烂。”
“薛大爷,你才烂裤裆。”
马车里的黛玉眉头微微一皱。
薛大爷、周盛。
没猜错的话,外面是薛蟠和周瑞的小儿子。
想到薛蟠,心里有些厌恶。
薛姨妈一家人住进梨香院后,请贾府老太太和太太姑娘们吃过酒,薛蟠冒冒失失闯到老太太面前,虽只见了一个背影,但肥头大耳,实在算不得美。
宝玉又没少在她面前提薛蟠的不是,她也知道外头人都叫薛蟠薛大傻子,对他的印象更加不好。
此时遇到,不用猜她也知道,薛蟠又在外头厮混了。
赵令仪不知周盛,虽知道薛蟠的名字,却也没见过真人,见黛玉皱着眉头,随口问了一句,才知外头的竟是鼎鼎有名的大傻子薛蟠。
至于另一个,则是周瑞家的小儿子。
周瑞家的。
默念着这个名字,她冷笑了一声。
正欲张口,外头周盛竟然发起了疯。
他竟然要去扯马尾巴
“住手”
碧云大喝一声,骂道“你是不是有病什么毛都扯,你怎么不去扯鸡毛鸭毛猪毛,还有那山里的老虎毛老娘告诉你,你再敢伸手,老娘拿鸡毛堵你的嘴”
“你说啥啥”
周盛打了一个饱嗝。
他不扯马尾巴了,醉眼朦胧着上下打量了碧云几眼,“你这女人,比芳儿脾气脾气暴,我我喜欢。”
“喜欢你娘个头”
碧云跳下马车,一把将鸡毛毽子堵到了周盛嘴里。
“芳儿脾气才不暴。”
薛蟠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边接周盛的话,一边打自己的脸。苍蝇没打着,自己的脸倒先打红了。
“好狗不挡道,让开”
碧云没了耐心,可惜两摊烂泥听不懂。
薛蟠先嚷道“你骂谁是狗呢”
碧云冷笑一声,“哟,我还以为你醉了,原来你没醉,装醉啊。大老爷们也不嫌臊得慌,青天白日堵着路,老远一看还以为哪个屠夫杀猪呢。”
“你才是猪。”
周盛突然大喝一声,然后脸一变,捏着嗓子又好声好气道“你是我的小猪猪,小香猪,猪心肝。”
碧云气笑了。
马车里,赵令仪摇了摇头,随口对着碧云叮嘱了一句“别跟他们废话,直接堵了嘴拖走。”
碧云得令,正打算将周盛拔出来的鸡毛毽子塞回去,周盛竟然趁机想来摸她的手。
“找死”
她一个大嘴巴子呼过去。
周盛怒了,作势便要上来打她。
她微微侧身躲过,抬脚就朝着周盛的小腿踹去。
周盛摔了个狗吃屎,大骂“贱人,老子杀了你”
“我先抽死你”
碧云冷哼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马车上抽出了一条鞭子。
啪
啪
啪
三鞭子落下,周盛像被人卸了腿。腿一歪,一个趔趄,又摔了个狗吃屎。
“贱人,你竟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
“我家住在荣国府”
碧云嘴角一撇。
她早将黛玉和赵令仪的话听在耳里,知道这两坨泥分别是王夫人身边婆子的儿子和王夫人的娘家侄儿。
住在荣国府,狐假虎威,吓谁呢
谁还没住过大宅子她从前住在宫里,如今住在沁园,哪个都比荣国府尊贵。
“我家还住在光禄坊呢”
“切,光禄坊,穷酸卖豆腐的,你知道荣国府吗,你去过荣国府吗你啊,这辈子都没机会进荣国府”
碧云乐了,光禄坊除了沁园外,还有吏部尚书府、敦王府、柳太师府,诸府之外,巷口有一家卖豆腐的,周盛竟然认定她们就是卖豆腐的那家。
“你说的对,她的确没去过荣国府。”
赵令仪的声音忽然响起。
碧云正思索着,她又道“那便去试一试吧,看看这荣国府到底能不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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