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头的电话在村委办公室里, 有什么电话接进来都是由接线员先听了再直接用村里头的大喇叭叫人来接。当李寡妇听到是儿子林佳文来电高兴的正打算去接电话,却紧接着又听见儿子要找的人不是她, 而是黄苗苗。
她脸上的喜悦一下子就如同泄洪一样退去了, 一张脸顿时拉的老长,像圆圆的面团放在案板上被面棍抻开了似的, 表情瞬间变得平平的。和她一同割草的苏家婶子听了大广播就笑“哟, 佳文会疼媳妇了,以后小夫妻俩这日子肯定过得和和美美,到时候给你生几个大胖小子,你晚年可就能好好享受享受清福了。”
也不知道是被哪句话给刺痛, 李寡妇把草筐一收,蔫着一张脸走开了,苏家婶子的心眼儿那是出了名的如网眼大,根本就没发现李寡妇哪不对劲, 只当她身体不舒服, 想提早回去。
也不能怪苏家婶子粗心大意。毕竟一年到头除了林佳文在家那些日子里,李寡妇的脸永远都是那么长的。
上午的时候陶甜在地里头打谷, 稻子全都已经收割下来了,通通都捆扎好等着放进打谷机里,她动作快, 连带着黄家人也觉得今年比一起以前那是轻松了不知道多少,听见大广播里叫黄苗苗的名字,互相看了眼还是让她快些去。
虽然如今心里对林佳文有了些意见,可两人名义上到底还是未婚夫妻, 那是家长双方都互相敬了酒的,在村里头订了婚和结了婚一个样,就差中间摆个大酒和领结婚证,村里订婚之后直接怀了孩子的也有,不过黄家人十分保守,林佳文似乎也不乐意婚前同居,这才没能闹出人命来。
黄家人心里想,至少也问问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么久了都没点音讯,是好是歹,总得有句话才行啊。
知青队的人也听见了广播的声音,原来还有好多不晓得黄苗苗有未婚夫的现在一听四下一议论也就都晓得了。钟小刚擦了擦汗,多少想帮着把话题转一转,回头却发现陆小北人没在。
“刚才村干部说需要一个帮着处理一下文书的,我就让小北去了。”舒慧说。
陶甜去办公室接了电话,这电话本来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因而她并不吃惊。原剧情里头林佳文作为未婚夫在学校和其他女人有染的事也被黄苗苗知晓过,她为此还去学校找过他好几次,可是每回都没发现什么,还被他批评想东想西,革命意志不坚定,真正的成熟的爱是放着对方去成长,而不是总想着要把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黄苗苗就算有那么一两分心眼,可是和在城市里头浸淫许久的林佳文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林佳文极其擅长打感情牌,先震惊,再愤怒,紧接着批评,最后流露出因为对象的不信任而导致他对这段感情失落的情感,就能让黄苗苗立马自掏腰包去尽可能地安抚他,讨好他,臣服于他。他似乎天然懂得如何让一个女人对他充满愧疚,转而全心全意为他付出作为弥补。
可是林佳文哪里像他自己嘴上说的那样清白无辜,他早就已经在学校里和其他的女生好上了,爱的如胶似漆,如火如荼,心里哪还有地方腾给乡下的未婚妻。
后来还对终于发现真相的黄苗苗说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一个层次的人了,强行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可他却忘了是谁让他到达另一个更高的世界,更高的层次了。
或许未必忘,只是选择性失忆。
陶甜接受记忆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黄苗苗去一次学校没发现林佳文有鬼,那可能是意外没发现,可是回回去都这样,那必然是有人给林佳文即时通风报信,最有可能做这事儿的人,那就是常待在黄苗苗身边的徐青青。
黄苗苗朋友少,她就是其中有且仅有的一个,不过也未必是什么真朋友,虽然这位漂亮朋友经常会在黄苗苗耳边说,大家都嫌弃你又胖又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一点都不嫌弃你。
这话能感动黄苗苗却感动不了陶甜,真真假假从来都不是光靠一张嘴说说,还得看实际行动。可徐青青做了什么她最常做的,就是时不时拉着黄苗苗一起出去散步,在听见周围人对她的夸奖和对黄苗苗的贬低时,从不会出声加以制止,反而十分享受被众人对比的感觉。
不够高没关系。在胖的像个矮墩儿的黄苗苗面前,腿能被显得又瘦又长。
不够白也没关系,在黑炭前就是皮肤被晒得金黄,那也衬的白。
徐青青那些低劣的小心思在陶甜面前无所遁形她把黄苗苗当成了一个专门衬托她美的工具,廉价又便宜,轻轻松松地就可以收获一大堆好评。
陶甜刚穿来世界的时候徐青青就来过黄家一次。不过让人遗憾的是,陶甜听完她的那番友情宣言之后毫无表示,既没有热情地和从前那样请她喝上一杯麦乳精或牛奶,也没有把最近得到的头花给徐青青戴上来表达朋友和好闺蜜间的感激之情。
陶甜就那么听着徐青青自吹自擂,然后请她喝了一杯西北风表示感谢。
于是徐青青就不来了。
徐青青头上时不时就能戴新头花,都是时新的款,徐家能让徐青青上学就已经能称作是不错了,哪里还会有余钱让她买这些,可偏偏就在每次黄苗苗去大学找林佳文之后,她就有了钱去买头花,时间巧合的让人惊叹。
所以就有了早上那一试,林佳文在大学里不安分的消息其实就是陶甜随口跟黄家人扯出来的说辞。同样,今天下午打算去大学里找林佳文对峙的说法也是编出来试探徐青青的。陶甜根本就没那个打算大热的天,跑那么远去城里见林佳文,就是故意虚晃一招。
结果早上才说了这话,现在林佳文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明了两件事情一则徐青青确实在私底下做了林佳文的线报人,二则林佳文现在的确已经在大学里勾搭上了新的女朋友,要不然以他的个性,绝对会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爱来来,我随你检查,检查出问题就算我输。越是没底气才越紧张。
“是佳文吗”她故意和原主一样,嗓门儿又粗又大,还用上了方言问东问西,生怕谁听不见一样,“你在学校里过得还好吗怎么双抢都没回来呢我还以为你在城里头被车子撞了呢”
这是在咒他出车祸吗林佳文当即就黑了脸,许久不见黄苗苗是越来越粗俗了,他紧张的往左右望了望,见没人才稍稍放松,他把身体偏到一边,紧紧地把听筒扣在耳朵上,生怕声音泄出去,引来其他人奇怪的目光给自己丢脸。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就是最近忙碌了些,没空回来,你是不知道学校里的学业很忙的”
陶甜不以为意地打断他“我确实是不知道你学校里的学业很忙,不过我本来可以知道的,这不是把机会让给你现在只有你能知道了吗可你现在这么一说,我也很想知道学校里的学业到底怎么一个忙法,怎么其他人都回来了,就你特别忙呢”
被黄苗苗这么一通抢白,话里又有意无意地提起高考时更换大学名额的事,林佳文那口气就有些吐不出来了。
通知书是他亲自跑到县里邮政局去领的,更换学籍虽然并不鲜见但毕竟不是光彩事,知道的人不多,他生怕黄苗苗这么大声嚷嚷嚷的人尽皆知,万一有什么红眼病听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就真的不好收场。
红眼病是没听到,不过正好在隔壁房间抄录文书的陆小北正好听见了旁边房间里传来的电话声。
村里头大喇叭叫黄苗苗接电话的时候陆小北就在了,他本来想走,又觉得走了好像心虚什么似的,干脆忍着一口气把自己钉在椅子上。
电话的声音听了个七八分,倒不是故意想偷听,只是农村的砖瓦房老旧,风吹雨打的无处不漏风,声音也无孔不入,就是想装没听见也不行黄苗苗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才听了几句,就察觉出哪里不对劲儿来,听着这话头里,黄苗苗和未婚夫学业的事情似乎还另有蹊跷
怕她声势浩大,林佳文只好改换策略“我这不是也想回来吗,我一心想着你呢苗苗,你以为我在学校享福吗不是的,我是为了我们以后美好的将来而努力,我希望将来能让你住上大房子,穿漂亮的衣服,不用大热天的还在大太阳底下晒”三言两语就勾画出了一个美好的蓝图,抛出的诱饵十分引人。
要是黄苗苗没准也就信了他的话,陶甜不客气地打断他“美好的将来那得等多久呢,我不要美好的将来,我只想要美好的现在,你读了多久的书我就供了你多久,平时的农活我从来都不让你做,生怕你累着,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隔壁村连考上首都大的都回来了,你比他们还忙”
这个时期上大学不仅不要花钱,而且国家还出钱的,基本上考上了就有钱拿,而且根据家庭条件还有十几到二十多不等的月补助费,在如今这个猪肉一块钱一斤的时代,对于本身出生农家、有勤俭节约习惯的学生来说十几块钱不啻于一笔巨款,已经足以让自己连同家里的日子都好起来。
可是到林佳文这里就不同了。
他就像是个吞金兽,学校每个月发的钱,他嘴里从来都没有跟家里人提起过,每次回来必定是报忧不报喜,只说自己在学校里过得有多辛苦多艰难,惹得黄苗苗把自己攒的私房钱全都掏出来给他送去,就生怕他在学校里饿着,委屈自己。
黄苗苗哪里能挣到什么钱,也就是这两年上头的政策改了,民间里也有人试探着出来做点儿小买卖,她会一点编织也就做一点编制的小玩意儿,每个月赶集的时候去县城里卖卖,竹编最伤手,女孩的几个常用手指头是伤了又好,好了又伤,都起了厚厚的茧子,才每个月挣得几块钱,全都给学校里的林佳文送去了。
林佳文“我也知道苗苗你在家里过得很艰难”
陶甜不耐烦“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之前志愿填这个学校也是想着补贴好,可是现在你都读书读这么久了,补贴的钱我是一毛钱都没看见,是不是学校把钱都给吞了别人读个书还能把钱往家里头带呢,你读书怎么就那么费钱呢”
林佳文一边被她的话逼得冷汗直冒,一边心头又有点疑惑,苗苗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都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今天怎么忽然就性情大变咄咄逼人
紧接着他就听见黄苗苗说“我都听人说了,你在学校里不老实,不规矩,你是不是忘了当初考上大学的人是谁要不是你那么恳切地求我,今天在田里的泥腿子就是你,吃水不忘挖井人,你的记性怎么就那么不好呢”
有那么一下子,林佳文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狠狠的扒下来扔在地上,然后又被人用鞋子在上边来回践踏。
陶甜不轻不淡的声音就像是一根根针扎在了他的心上“林佳文,如果记不起来,我可以到学校里亲自提醒你。”
在订婚之前,要说黄苗苗喜欢林佳文喜欢的神魂颠倒那也未必,可是大学让出去了,沉没成本大了,那么林佳文这个人她就必须到手,不然就是人财两失,什么也没拿着。
林佳文做了个深呼吸。
不要着急。
不要急。
有人说他在学校里不老实,不规矩。林佳文的心念急转,他做事一向都隐蔽,什么事都特意避开老家那些人,又怎么会被人捉住马脚,除非是
除非是徐青青。
这样一来就完全说得通了,林佳文咬牙切齿徐青青是想赚两边钱,给两边都做了间谍怪不得黄苗苗今天跟吃了火药似的这么大的火气,原来都是被徐青青撺掇的,她居然还敢跟自己要钱,倒是打得好主意。
眼下把黄苗苗安抚好才是正事儿,待会儿再去跟徐青青算账,林佳文不得不舍下血本“苗苗,别信那些有的没的人信口胡说,他们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无非就是嫉妒你和我感情好,所以才在那里造谣。建筑学你知道不像其他专业一样轻松,前期的投入是巨大的,可未来是曲折的,光明的,家里的困难我也在考虑了,最近我一直都咬牙在攒钱,这不这回打算寄回来,想给你个惊喜,特意打电话回来通知你一声,别到时候把邮寄给弄忘了。”
陶甜说“多少钱啊”
林佳文犹豫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数字“50块。”
陶甜说“就这么点儿我记得学校的饭菜还挺便宜的,你别是真的在外面胡搞乱来把钱都便宜了野女人吧”
“你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被戳中了心思,林佳文无意识地拔高了声音,他最近为了哄苏雪柔开心都不知道花钱买了多少无聊的小玩意儿了,之前家里面寄过来的钱他都花的差不多,现在哪里还能挤得出多的钱,可是黄苗苗在那边逼迫,这回省不得都要动用到出来之前李寡妇给他留的老本儿。
陶甜“你在教我怎么说话”
“不是的,”不敢激怒她,林佳文咽下一肚子火气,老老实实地请罪,“苗苗,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会胡来的人呢”
陶甜“那就这样吧,七十块钱,多一分少一分,你自己看着办,记得了,收款的名字要写我的名字,要是不知道写谁的名字,那我就到学校里来教你我的名字怎么写。还有,你们家的稻子到现在还没收完,你要是不回来那就算了。”
这话一出林佳文最后一点心思也淡了,他本来想把收信人改成李寡妇,好叫肥水留在自个田里,现在这一点儿希望也没了,他那点耐心也再也装不下去,匆匆应了声好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七十几乎是他省吃俭用剩下的全部,而这些钱前些天还花去了不少,现在少不得要和舍友打欠条借钱才行。
刚挂掉电话,他就看见苏雪柔站在不远处不满的瞪着他,千金大小姐可没那么好追,不仅要求随叫随到,还动不动就发大小姐脾气。
即便如此,他宁愿选择面对苏雪柔,也不想再见那个胖黑的黄苗苗。
陶甜可不管那么多,林佳文吃了黄家多少便宜现在就得通通都吐出来,账要一笔一笔算。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那么陶甜也就直接去城里捅破学籍的事了,原主考上的大学在陶甜眼里一般,也不代表林佳文可以顶着黄苗苗的名号去上。但现在如果把这个事情捅破,在村子里头首当其冲者,并非林佳文,而会是黄家人。
村民们会觉得,如果把事情捅破,那就无异于毁掉了林佳文,两家人都已经结成亲家了,这大学谁上不是上,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不留余地李寡妇家还是寡妇独子呢,绝了人家的后路,这心肠未免也太狠。
在这个简朴的年代,人人皆有怜贫惜弱的心理,江湖味更浓,讲究的是一个“人情味儿”,有时人情味儿还要远远高于对错。越是远离城镇的地方,人们做事就越是凭着约定俗成的“公理”。
舆论不代表正确,陶甜明白自然能免受其害,不为其所扰,可是黄家人不一样,他们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安土重迁的思想让他们无法对村民们的言论视若罔闻,一点点风吹雨打就能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她只能改换方式,温和解决问题。
她转身面壁站了会儿,那背后的人是谁陶甜知道,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直接离开了办公室。
陆小北神色复杂地坐在椅子上,他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日色西移。
双抢之所以十分紧张,全在于这个时节的天气变化无常,令人莫测,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可能乌云凌顶,这几天最怕的就是忽然来一场台风,把刚丰收的稻子弄的全都倒伏,收割起来就十分吃力,事倍功半。或者稻子是收好了,这回又突然天降大雨,稻谷被雨一淋很容易就发霉。
或者像李寡妇那样家里人人手不够,一直割不了稻子,成熟的稻谷就会掉下来。民间默认的插秧时间是要在立秋节前,过了这个时间点插秧,收成就会受到影响。
每户因为人口不一样,进度也就不一样,黄家的谷子已经打完,现在正在犁地,然后就是放水入田,等土地浸的湿软了就可以开始插秧。
知青们对打谷机的操作还不太熟练,最后把这项任务交给了陆小北,徐青青热心而主动地提出想要帮忙,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帮忙,而在于陆小北。
她今天特意把乌压压的长发梳成了乌黑的大麻花辫,上面还绑了一根用林佳文给的钱买来的蝴蝶结发绳。
“陆小北同学。”她吱吱喳喳地绕到陆小北面前,“我来帮你吧”
陆小北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徐青青的身上,徐青青脸红“这衣服是”
谁看你衣服了陆小北莫名其妙“你还是离这里远一点。你家也有活要忙吧别在这里耽误工夫了。”
徐青青嘟起嘴,对他的冷淡有些不太满意“毛主席都宣传雷锋精神呢,帮忙怎么能算得上是耽误工夫呢你们对这机器还不熟练吧,我来教你们操作,我经常做事的,对这个可熟练呢。”
说着她就上手演示,机器刚运转了一下子,又突然卡住,有两根稻谷卡在了出口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这边有打谷机,稻谷机还有脱谷机是几种叫法,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危险的一个东西。
嘤嘤嘤发几个红包。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