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玄霖听的有些不真切,抬起一侧眉毛问着,“什么”
步桐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城郊破败的茶亭,那个抱着自己尸身落在大颗泪珠的人,跟不久前在众人面前毫不犹豫跪下的人,慢慢重合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步桐缓缓说着,“幸好,我这一次,早早遇见了你。”
早早遇见了,再卷入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里,哪怕是横生变故,但想起他,总会心安。
汤玄霖来轻轻按住步桐的手,眉眼温热,
“桐儿,玄霖何其幸运,此生能得你厚待。”
这话说的,太过情真意切了些,步桐有些恍惚,但还是紧紧攥着汤玄霖的手,无论如何,如今可以相互依靠,也是不易。
毕竟,谁还有机会能重新活一回呢
待到缱绻慢慢散去,步桐看着汤玄霖一派自在轻松的模样,
“既答应了列将军三日后碰面,可是有什么线索”
汤玄霖摇头,“那倒没有,莫不是桐儿说的,釜底抽薪,先从镇国公开始吗”
步桐傻眼,
“那只是个思路,具体从哪条线索开始,你可有打算”
汤玄霖也呆愣片刻,“尚未计划周全。”
步桐无奈了一小下,这才讷讷开口,“你还真是,相信我呢。”
汤玄霖笑笑,狭长的眼睛也带着明亮的笑意,
“自然。”
说得那叫一个干脆笃定,让步桐想要说他,都不好意思开口。
轻轻摇头,
“那镇国公的儿子,虽然不怎么上道,但终归是镇国公独子,我瞧着,镇国公似是什么都不瞒他的模样。”
汤玄霖笑笑,
“懂了,回头我寻个理由将他扣押审问,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定然抵挡不住那些个刑罚,诱他说出来便是。”
步桐点头,
“镇国公希望在六皇子处露脸以得重用,助其派系之人夺下列战虎的兵权,这次一定是安排周到妥帖,镇国公府历代统领西境边军,领兵练将能力亦不可小觑,万事小心才是。”
汤玄霖应下,
“到底是我家桐儿,用计自高一筹,一旦镇国公隐藏起来的那只队伍被找到,便是意图颠覆朝纲,如此证据确凿,一来保住了京都城内的平民百姓,二来也可以打压一下兵部的气焰,找出破绽。”
步桐连连称是,“玄霖懂我心意。”
不仅仅是如此,兵部孙青山根基颇深,然而实则看起来手握重权,实则兵权由各方分割,以列战虎和北国公为主,根本不把孙青山放在眼里,如今兵部是第一个表明立场站在穆禾荃那一方的,除掉他自然是第一步。
“那便暂且如此安排,”步桐轻轻起身去给汤玄霖添上茶水,
“从镇国公开始,掀开兵部的阴谋,如此不将陛下皇权放在眼里的人,大可不必留,整肃武将,反倒是容易些,如此一事,也可替东厂立威,让陛下相信手里这柄剑是锋利的,这才好慢慢将东厂发展起来。”
汤玄霖一双凤眸,幽深沉静,直直落在步桐脸上,没了白日里的那些戾气,但也复杂不透,让人看不明白,步桐见他一直没有回应,随即问着,
“怎么了吗”
汤玄霖收回那个说不明的视线,摇摇头,
“没事,只是觉得,桐儿的打算,很是长远,你就这么相信我,相信东厂能继续发展下去而不会被腰斩”
步桐笑笑,伸手去捧着他的脸,
“我相信,东厂的未来一定是所有人闻风丧胆、闻之鹤唳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存活下来,才能辅佐四皇子殿下,登上太子之位。”
汤玄霖听了这话倒是没多激动,只微微牵动嘴角笑笑,
“确实如此,若不能做那个最高的位置,只怕很快就会被那些势力有损的的各方碾压致死。”
步桐赞同这一说法,“弱肉强食,自古如此,更何况你的每个动作都折损了他们的助臂,自然会变成所有人的眼中钉。”
汤玄霖轻轻喝下一口茶,
“左右我也不稀罕同那些个结交,做个独身在外的,也好。”
步桐看着他一贯从容的模样,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大抵纷争,便要由此开始了。”
第二日一大早,步桐便带了春桃和两个家丁去了老福茶楼,掌柜的见步桐来,喜笑颜开地准备开一间最大的包间,步桐却摆摆手,选了最靠边的一间,基本看不到楼内戏台,只是打开窗户,临河岸边的一应景色具收眼底,看着她今日也不是来听戏的,掌柜寒暄几句就退下了。
春桃坐在步桐对面,一下下剥着菱角壳,把白白嫩嫩的肉整齐码在步桐跟前的小盘子里,“小姐,这一大清早的就跑来茶楼,若是常嬷嬷晨起晓得了,回去又得罚您抄书呢。”
步桐的眼神流连在河岸旁的早市上,熙熙攘攘当真是热闹,
“无妨,昨夜嬷嬷吃了些酒,今日断不会早起,我们早些回去就是。”
春桃闻言也觉得有理,随即便宽了心,“小姐今日要听哪出戏,春桃去找掌柜的点。”
步桐摇头,示意春桃看外面,“这里有好戏呢。”
春桃不懂,但还是耐着性子跟着看,无聊了就低头继续剥菱角。
京都城的早市待到太阳升起便散了,半盏茶的功夫,原本熙熙攘攘的河岸旁便只剩下零星几个摊位了,喊买着河里打捞出来的最后一点鲫鱼。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这方安逸宁静,马上几个醉醺醺的公子哥下来,冲着那渔家叫嚷着,“给本公子来条八斤的,回去炖汤喝。”
渔家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赔笑,“大人,如今河里没有那么大的鱼了,早市快结束了,净剩下些小鱼了,您看”
篓中的鲫鱼,不过巴掌大小,叫嚷的公子一脸不悦,更是蛮横无理,“你个刁民,莫不是故意嘲弄我拿些什么破烂东西糊弄本少爷呢”
渔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吓得不行,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大人,大人冤枉啊,如今河里当真没有大鱼了,这些鲫鱼虽然小,但都肥嫩,回府让厨娘炖汤最是鲜美。”
说话的人不依不饶,脚下略微虚浮地往前迈了几步拎起那渔家的衣领,“刁民嘴滑,莫不是说我只配吃这样的破鱼烂虾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堂堂镇国公”
旁侧一年轻的渔家忍不住开口,“镇国公府世代忠烈,如今军权旁落便罢了,谢小公爷竟然如此欺压百姓,可是要埋没老公爷留下的盛名。”
听到这里步桐微微抬了下眉毛,低头暗笑,汤玄霖的人,说话倒是直击直击痛处。
春桃皱着一张包子脸看过来,“小姐,这说话的人怕是要遭难了,我们要不要下去帮忙解围谢霆这人,乖张跋扈得厉害。”
步桐摆手让她坐好,一口一块菱角吃得香甜,“好戏马上就要来了。”
谢霆果然恼羞成怒,指使身后三两家丁上前去拿下年轻人,趾高气昂地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提我爹,提我爷爷莫说军权在与不在,效忠陛下才是正道,我镇国公府世代效忠圣上,若不是那列战虎夺去了兵权,如今陛下何须为了那佞臣焦头烂额,待到六殿下做了太子,我谢家收回兵权,届时你们这些刁民且瞪大好好看看什么才叫镇国公府”
这般狂悖之言一出,原本稀稀落落的人群便更是散去了,一群玄衣锦纹劲装的人,挎着佩刀上前,
“大胆狂徒,当街扰民,出言不逊,妄图颠覆,随我们回去问话”
春桃瞪大了眼睛往外看着,回头来隐约带着兴奋报告步桐,
“小姐,仿佛是锦衣卫呢。”
步桐敲敲桌子,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
“菱角吃光了,快回来继续剥。”
谢霆不屑地看过这几些人,“呵,东厂的人,你们算个屁,给老子滚”
为首的一人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谢公子,如今这时候,您的这些僭越之言,怕是得回东厂解释清楚。”
谢霆不顾身后家丁阻拦,大声吵嚷辱骂着,“那汤玄霖一介阉狗,他手下狗奴才也敢动我竖子我爹是镇国公,我是镇国公的小公爷,日后六殿下的左膀右臂,你们敢动我日后信不信我一句话,那姓汤的得过来给我擦鞋”
锦衣使冷笑,“谢公子这些话,待酒醒了可得记着才好,如今陛下安在,哪有什么旁的殿下需公子效忠,如此狂悖之言,如何能容你,来人,拿下”
锦衣卫上前,谁曾想三个家丁也纷纷掏出刀剑怒目而视,“这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尔等胆敢造次”
步桐把春桃的脸拨回来,“莫要看了,忘了上次在巷子里那回,回府后吓得两日都吃不下饭去。”
春桃乖巧地回来给剥着菱角,“总是不能杀了他罢,这可是镇国公府的公子啊。”
楼下传来锦衣使冷冷的一句,“不知死活。”
随后传来几声闷哼倒地的声音,步桐转头去看,三个家丁各自身首异处,只留下一个谢霆,满身飞溅的血迹,被这场面吓得有些疯癫,踉跄攀到一旁的马上,一直在念叨着,“不,你们不能杀我,我是镇国小公爷,我要见六殿下,六殿下呢”
那人沉声吩咐,“把人带走,莫要让他继续胡言乱语,把这里收拾干净,莫要耽误乡民日后做生意。”
随即上来两人擒住谢霆,塞住嘴巴,这才从袖口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一旁的渔家,“老人家莫要惊慌,锦衣卫行事,还望日后避让。”
说完抬头径直看向步桐所在,微微行礼,便转头离去,剩下的人动作利落地搬走尸体,提了水来泼尽地上的血迹,锦衣卫们很快离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步桐四下看看,方才那位“仗义执言”的年轻人,亦不见了。
果然,汤玄霖出手,一向都是这么直接干净。
春桃剥完一盘菱角推到步桐跟前,再转头出去的时候,已然一番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颇为震惊,“小姐,这,这就结束了吗”
步桐起身,笑得轻松明媚,
“这便拿捏住了那人的小尾巴,后面的事要简单许多,我们先且回府罢。”
春桃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一眼,一路上都在念叨着,“汤大人的手下,气势倒是挺足的,我原以为,他任用的都是些寻常白衣,行走起来都要看那些贵人们的脸色呢。”
听着春桃这颇为赞赏的话,步桐顿时心情愉悦,
“就是这些明明满身才华却仅仅因为出身不得重用的人,如今有了施展之处,才分外用心卖力,况且一个人是否能有良用,实则与出身无关,任人唯贤,本该如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