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突然。
“你们是疯了不成”不知谁人喊了这一句。
陷入癫狂的护卫队,武力陡然高了不少,似乎比原本所见要厉害得多,直接超赶马匪。
他们方才要是有现在的劲头,想必不一定会被马匪打到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们的状态不对劲。”竹枝枝对花满楼道。
她长腿横扫,在虚空旋身踢去。
脚背踢中的地方,坚硬如铁,不似寻常肌肉的触感。
可就算这样,肌肉也没变得坚硬如铁,断断没有敲不晕的道理。
除非人体控制中枢遭到了破坏。
少女扭身落地,眼睛微微眯起,躲过卷来的风沙。
花满楼听着入耳的动静,点头道“确实不对劲,他们的呼吸急促,但每个人呼气吸气的速度,都几乎是一样的。”
没有人的呼吸频率,是和别人一模一样的。
更不用说这么多的人。
“不仅呼吸一样,就连不要命,寻死的劲头都一样。”陆小凤躲开砍杀过来的长刀,搭了这么一句话。
更糟糕的是,竹枝枝发现,这群人根本就敲不晕。
即便少女用足够把山石劈开的力度扫过去,对方也没有半点反应,顶多是踉跄一下,又继续攻上来。
竹枝枝没办法,只能将他们的胳膊卸下来,不让他们有机会用武器。
可即便胳膊被卸下,护卫队的人还是一个蛮劲地冲上来。
对方双眼赤红,失去了手臂便用脚。
脚关节被卸下便爬着,用嘴去咬。
好似非要啖下一块血肉不可。
有趴在地上爬伏的护卫队,遇上被敲晕的马匪,张开嘴巴,朝马匪咽喉咬去。
马匪痛得惊醒过来,拼命挣扎,将指甲都扎进了沙地里,却怎么也甩不开对方,生生被咬断脖子。
刺耳的痛叫声伴随着身体抖动的震颤感,久久回荡在胡杨林。
像夜枭痛哭。
血水咕噜,将沙地浸湿。
“疯了,疯了,真的疯了。”浪子看着犹如地狱的一幕,只觉得冷汗从脊骨冒起来,直通脑顶。
脑浆都像要被冻得凝住。
花满楼也感觉自己的手臂冒起来一粒粒颤栗,仿佛有什么阴森的东西,顺着袖口,缠到了他的手臂上。
耳朵所听,尤胜地狱。
竹枝枝眼看形势不对,对花满楼道“花神,我去拿铁链将这些人捆起来。”
不必少女多说什么,君子应声之后就默契配合着,将护卫引到一边去,方便少女将人套住。
一条锁链,挥舞得如同风火轮,虎虎生风,与空气摩擦得起火,落到人身上,却连半块油皮都没有损伤。
原本。
少女是打算用一根链子,将所有人套住的,无奈护卫队根本就不分敌我,自己人也照咬无误,完全不管不顾。
没办法。
竹枝枝也只好将锁链断了,分成许多段,套马一样去套人,再捆到胡杨树上。
一刻钟的时间,少女便套了七八个护卫。
被套住的护卫也不安分,一直扭动着,想要挣脱束缚,逃离铁链。
幸好铁链还算牢靠,短时间不至于生出别的变故来。
要不然。
他们非得累死不可。
等马匪和护卫都被处理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头顶艳阳灼灼耀人眼,烤得头顶像烧热的锅底。
可谁也顾不上热不热。
大家都疲惫地瘫坐下来,仿佛刚被加了醋的热水烫过,捞起来盘在碗里的面条。
软。
酸软。
不会武功的客商和桑雅从沙丘背后冒出头来,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看着地上的尸体。
只一眼。
寒颤不止。
他们赶紧别过眼去,缩回沙丘后。
陆小凤马上起身,跑了过去。
浪子到底是不忍心,让美人心惊胆战地呆在那里。
或许他过去,能让美人安心一点。
浪子是这么样想的。
花满楼听着浪子急促的脚步,会意一笑。
一个人心里若是牵挂着另一个人,就连奔向对方的脚步,都会忍不住更快一点。
他现在,也总算是有体会了。
“花神在笑什么”竹枝枝凑过来问道。
君子惊奇“我戴着面具,也没有发出声来,枝枝是怎么知道我在笑的”
“感觉。”少女老实道,“花神伤心的时候,我就感觉心里酸酸的,花神高兴的时候,我就感觉心里甜甜的。”
“刚才我感觉花神似乎很悲伤,心里酸得都快要不行了,还有点刺痛;但陆小凤一蹦跶起来,又忽然感觉到花神心里有一点开心,心里有点甜甜的。”
她的话听起来更酸,像是陈年的情话。
少女自己瘪了瘪嘴,有些嫌弃。
不过,事实又的确是这样。
花满楼一愣,也如实道“看到这么多生命流逝,我心里确实感到很难过,本来这些人,再过几天就可以去到水泊那边,看鲜红落日,金黄枯草,野鸭横飞上青天。可惜他们却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这样的美景了。”
竹枝枝听了,不由得将手肘撑在自己膝盖上,手背托着下巴,叹息一声。
生命真是太脆弱了。
哪怕他们后世上千年、万年一直在不停研究增强人类体质的药物,在面对各种意外时,也总是要不免感叹。
做得还是不够。
不够多,不够好,不够惠及更多人。
花满楼伸手,顺了顺少女的发“是我不好,让你跟着伤心了。”
“才没有。”竹枝枝下意识反驳,“为生命的消逝感到悲伤的心情,应该是珍贵的,因为这代表我们还有悲悯之心,尚且算是个合格的人。要是生命在眼前消逝,还没有半点情绪波动,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花满楼点头,手掌滑下来。
拇指正落在少女的脸颊上。
指腹下的肌肤绵软、温热,带着旭日初升,山林木叶的鲜香。
“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君子温声说道。
背后生出一点动静。
花满楼的耳朵一动,旋身解下系带,扬起身上黑袍,挡着少女后背。
下一瞬,鲜血喷溅而来。
噗
落在黑袍上。
鲜血是护卫的。
方才他挣脱了铁链,正要朝竹枝枝扑过来。
坐在他们斜后方的石洞主眼疾手快,挥剑便将人斩杀。
果断,利落。
这一切事情发生,不过只有一息。
鲜血还没溅落,绷断铁链的声音就接二连三响起。
看守被铁链捆绑的护卫队的石窟黑袍人,见石洞主出手果决,他们便也跟着挥刀刺向护卫队。
护卫队肢体强壮了,力气变大了,可肋骨下那颗心脏,毕竟仍是柔软的。
长刀扭转,刺入心脏。
一击毙命。
长刀抽出来,热血便高高溅起,坠落沙地。
黑色长袍溅上热血,随之落地,盖在了旁边一株小小的仙人球上。
噗
噗噗
反应敏捷,紧随着花满楼旋身的少女,以石块借力,踏着黑袍凌空翻身,却未曾来得及阻拦其他黑袍人。
花满楼以扭身追上。
可。
不过相差05秒。
消失的,却是十数条人命。
十个石窟黑袍人的动作,无论是距离还是匀速,都完胜她。
第一个人救不上,便注定了她更加不能挽救更远处的人。
“何必非要杀人”
少女面具之后的眼睛,微红。
她双眸对上石洞主的双眸。
石洞主见着了对方晃着水泽的眼,像是那夜落在湖中央的星星。
“他要杀你,我想救你。”
竹枝枝定定看着他“是么”
“那是自然。”石洞主大义凛然道,“我绝对不会将我的盟友置于危险之中。他们都疯了,已经失去了理智。若是能救,我一定救他们,但前提是绝不会让你们受伤。”
他将“你”字咬重。
别人兴许听不出区别,可花满楼能。
君子的眉心微蹙。
这个人
“那可真是要谢谢你了。”少女的嗓音变冷。
石洞主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不必多谢,保护每一位盟友,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竹枝枝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手中的拳头捏紧。
石洞主似是对少女释放过来的凛冽杀意,毫无所觉。
他转腕将长剑收起,走近几步,低声道“江湖遇恶人,你若不杀了对方,对方就必定会将你杀了。姑娘行走江湖,心肠太软可不好,容易遭人欺负。”
“是么”竹枝枝垂眸,隐去自己眼中想要刀一个人的眼神。
“难道放弃本来还能挽救的人,也算是软心肠”少女冷声道,“你心里再明白不过,他们只不过是中了某些药物,而不是真的疯了。不是吗”
她话里有所指,并不掩饰。
石洞主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善良的姑娘啊”他噗嗤了一声,才收敛笑意,若有所指,“有些时候,或许你所救的,并不是人,而是随时准备咬你一口的毒蛇。”
竹枝枝眸子半抬“哦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救的到底是人,还是毒蛇”
因为他本就是放蛇的人,还是他纵容了人放蛇
若是,他又有何资格说这样轻松的话。
石洞主抬脚,将黑袍撩开,让下属收拾。
“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底线,是不能让一些阿猫阿狗,随随便便碰你一根手指头便好了。”他并没有回答少女,只是用气音说着这样语义不明的的话。
竹枝枝眸子侧转,落在被拖走的尸体上。
她的声音更冷了。
“你这样做,公义何在”
即便是要杀,也总得查清楚弄明白,才能知道、才能决定到底该不该杀
石洞主觉得好笑。
他俯身,在少女耳边低声道“善良的姑娘哟,这个世界看的不是公义,是拳头。”
“你错了。”竹枝枝坚定道。
“别急着否认,终有一天,你会认同我的。”石洞主有些愉悦地留下这样一句话。
少女垂眸,盖下眼中情绪。
日光耀耀洒落身上。
不。
竹枝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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