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临峰顶下山,谢长明先是向龙郢真人复命,后又去往藏书阁。
藏书阁在主峰旁的一个侧峰上,路途遥远,连传送阵都要转两次才能到。
适逢新生入学,要准备的事多得数不胜数,师长和师兄师姐都忙得打跌。新生们才进书院,对一切都很新奇,又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大多不会对藏书阁感兴趣。
侧峰高且陡,藏书阁从峰底开始,盘旋而上,直至峰顶,统共有二十一层。
山雾渺渺,越往上雾越大,到了第二十一层,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似是藏在云里,如仙人住所。
但凡不涉及宗派机密的藏书,基础的功法、招式,宗派也不藏私,全刻录了一份,放在这里。
传闻麓林书院的藏书阁汇集天下宗门的藏书,无出其右,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谢长明推门而入,藏书阁里人影稀少,满目的书,几乎寻不到人影。
只有登记处坐了个白胡子的老道士,正看着本佛经,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见有人进来,亲切地问道“小友可是要来看书可是第一次来”
谢长明点头。
老道士便更亲切了些,详细地同谢长明介绍藏书阁的情况。
麓林书院的藏书阁有二十一层,金丹以下的修为只可看前五层的书,修为提升一级,可再往上多看五层。第二十一层却是封住的,即使修为再高,也不许人看。
每一层分为东西南北和正中五个方位,分别放的是阵法、招式、功法、丹药符隶,中间放的是不能分门别类的杂书。
谢长明要找记载了灵兽的品貌种类的书,他径直朝正中那一处书架走去。
老道士在背后问“小友,我看你像是散修,怎么不挑选些功法至少这里头的功法都是宗派传承下来的,完整无缺。”
谢长明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他修的是清静经,一个很偏门的功法,主要是为了静心,毕竟上辈子修魔,这辈子重新修道,很该改一改从前的脾性。练的刀法与前两世的都不同。第一世练的是万法门的刀法,万法门不过是云洲的小门小派,门下也没有什么好刀法。第二世以杀入魔,在魔界拼杀的时候多了,谢长明自己总结了一套刀法,杀气太重,也不合用。
现在练的是不渡岐山,是第一世在一个福地里拾的。大繁至简,不渡岐山只有十三式,招式却极沉、极重,有劈山断海之能。传闻岐山是生死之界,走入岐山,就是由生走向死亡,若是从岐山往回走,便可起死回生。
按照这样的说法,谢长明已两入岐山而回了。
可他未至岐山,不渡苦海,也不是起死回生,而是从头来过。
那老道士听他说不看功法,又道“道家经典是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学佛,俗世繁杂,超脱己身。”
谢长明的目光扫过书架的第一层,闻言道“那道长怎么不修佛”
那老道士长叹“我年纪大了,凡间没有寺庙愿意替我剃度。年轻时候道佛相争,得罪的人又多,修仙界也没有哪个和尚愿意引我入门。我活到三百岁,方知求道无望,求佛又无门,才想多提醒你们这些年轻人。”
谢长明看了那老道士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他修道不为成仙,自然也不会修佛以求超脱。
在人间的时候,谢长明行六,被人叫了十年谢六这个名字,所以给那只笨鸟起名谢小七。这名字与旁人并无关系,只是以曾经的谢六为基准。
谢长明是这样的,给鸟起个名字,要烙上自己的印记。养了十多年,丢了十多年也要继续找。有仇的人,隔了一世还要报仇。
所以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无论重活几次,修道、修魔,或是修佛,终归不得超脱。
藏书阁里的书浩如烟海,特别是无法分门别类,堆在中间的书,里面掺杂着介绍风土人情、天文地理、易经占卜的书,甚至有魔族种类的书。
谢长明颇费了一番工夫,终于从里面挑出几本记录灵兽的书,再用玉牌登记完姓名,便将书借出藏书阁。
谢长明走出藏书阁,外面已经是傍晚了。
他看了眼天色,食堂估计已经没有饭食了,准备回去吃辟谷丹。
转了两次传送阵,刚走到朗月院,就听到里面一阵鸡飞狗跳的声响。
谢长明想捏个法术直接传到里屋,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有陈意白。他虽然有点傻,但不至于痴呆,对一切不合常理之处都能视若无睹,所以做得不能太过分。
他推开门,外面是一片春意盎然,院子里寒风瑟瑟,冬雪飘飘,昨日还郁郁葱葱的梅树开满了花。
院子里站了五六个人,几个人围观,两个人在中间吵嘴。
“飞鸡”是陈意白,“跳狗”是住在东侧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叫阮流霞,是玄冰门门下的弟子。玄冰门是个在东洲很出名的门派,原因有二一是只收资质卓绝,单水灵根的弟子,门内个个修为高深,金丹期以下的都算是不成器的小弟子;二是这些弟子都是貌美的女弟子。
年轻气盛又修为高深的修士往往有些怪癖,玄冰门的怪癖格外怪住在哪儿,便要将哪里弄成一派冰天雪地的模样,据说这样有助于修炼。
陈意白正落入下风,一见谢长明进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高呼道“谢兄,你来评评理”
说完又以鄙夷的眼神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似乎认定谢长明不会迫于阮流霞的淫威。其实主要原因是他昨日才受过威胁,知道谢长明并不如表面般好说话、好脾气。
陈意白气愤道“我们八个人同住一个院子,这阮小姐自顾将院子弄成这样,岂有此理”
谢长明看了一眼陈意白,从容道“我没意见。”
院子是冷是热,对谢长明而言都没有区别,都是身外之事,影响不到他。
陈意白难以置信。
阮流霞“哼”了一声“这下你总不能再说什么了吧”
陈意白见谢长明也靠不住,继续孤身作战“你,你这是破坏书院的环境”
阮流霞“我已问过师叔,只要院子里其他人没有意见,便不算破坏。”
陈意白问“这样天寒地冻,屋子里也冷,该如何休息”
阮流霞“我给你买火炉,买厚被子。”
陈意白愤愤“即使如此,可天这样冷,打坐都冻手,影响我修行”
阮流霞瞪大了双眼“怎么就你这么多事”
陈意白也不甘示弱“我这是据理力争”
最后,陈意白还是被说服了,整个院子无人有异议。
一来,修仙之人确实不太怕冷。二来,阮流霞是玄冰门嫡传弟子,出手大方,拿灵石补偿了譬如修行损失费、精神损失费等一干费用。
阮流霞虽然付出了这么多灵石,却依旧很欢喜。
一个真正的玄冰派弟子就应当这样,走到哪儿,就将冰雪带到哪儿。即使舍友反对,也不为所动,用自己的压岁钱堵住他们的嘴。
解决完这件事,陈意白跟着谢长明进屋,不服气地问“你方才怎么同意阮流霞那般过分的要求”
谢长明将书搁在桌上,饮了口茶“图个清静。”
陈意白更加不服气“那你昨天怎么不搬走,不更清净”
谢长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真想知道”
陈意白坚定地点头。
谢长明道“你是散修。”
陈意白不明所以。
谢长明继续道“阮小姐是玄冰门弟子。你听说过吗后星峰常年积雪,住着的应当是那位阮小姐的师叔。”
他瞥了陈意白一眼,点到为止,不再说出更残忍的话。
陈意白明白了。他是个散修,威胁一下,闭嘴了就没有以后。而阮流霞不同,打了小的还有大的。
陈意白难以接受这个残忍的真相,失魂落魄道“谢兄,我看错你了。”
谢长明平静地喝茶。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陈意白一个深刻的道理没本事又没门派依靠的散修就是这样的。
其实主要是阮流霞做的这事没有反对的必要。谢长明只想安安静静地在麓林书院的藏书阁找到小秃毛的下落,毕竟不是魔头了,做事要低调谨慎一些。
他又想到,以阮流霞玄冰门的出身,师叔还是麓林书院的一峰之主,也只能住八个人的院子,弄个提升修为的法阵,先斩后奏后,到底还要征求舍友的同意。
可见没有什么优待。
而盛流玉则不同,提前入学,单人独院,要什么有什么,怕是把青临峰山顶夷平,也不会有人说半句闲话。如果不是遇上许先生,怕是逍遥快活得很。
怎么又想到了那只小长明鸟
谢长明摇了摇头,不再想不相干的事。他与盛流玉间的交集大概到此为止,日后即便是上课,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
况且长明鸟是神鸟,谢长明不觉得他像表面那样可怜、弱小,可能看到的那些只是偶尔露出的情态,做不得真。
谢长明拎起书,走到自己的屋子,点亮了蜡烛,将书摊开,从第一页看起。
灯火彻夜不熄。
第二天正式开学,上午的课是阵法通识。
谢长明到教室的时候偏早,此时来的都是愿意努力学习的同学,占满了前几排的位置。
谢长明不同,他虽带了课本,却只想摸鱼看灵兽录,便从容地走向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节课的学生很多,教室里的位置几乎坐满了。
到了快要上课的时辰,从后门走进来一个人,是盛流玉。
他依旧蒙着烟云霞,手上捧着本书,站在后门,抬起眼,遥遥地看了过去。
教室虽然挤,到底还有几个空位,可盛流玉看了一会儿,一个都没有选。
谢长明猜测,他可能是不想和人同桌,想找个两人的空位。
可教室里确实找不到了。而且他站得越久,越多人看他,甚至有人和相熟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而盛流玉听不到说的话,也看不明白他们的动作,他透过烟云霞看到的,大抵是一团一团的热源,所以依旧固执地不肯入座。
谢长明叹了口气。
他摘下左手的珠串,结了个法印,将自己的体温、呼吸藏了起来。
下一刻,盛流玉果然朝这里走来,坐下来,摊开书。
当然,仅仅是摊开书。课本很厚,里面绘满了各种基础法阵。
盛流玉是个小瞎子,书上阵法总不会有温度,烟云霞什么也看不出来。
作为同桌的谢长明看得清清楚楚,盛流玉不过是装模作样看着书罢了。
不过谢长明也没有认真听讲。第一世的时候,谢长明修到金丹之后,修为再无寸进,他便又学了阵法、结印和符隶等杂学防身。阵法通识,已经不适合他了。
教阵法通识的先生很有耐心,不仅讲,还用白纸一步一步将阵法的步骤绘了下来,对于普通的学生,自然很有用,可对于盛流玉而言,只是徒增烦恼。
谢长明看着盛流玉也跟随旁人的动作,抬眼朝白纸上看去,约莫是努力地追寻先生绘图的痕迹,可绘制阵法与写字不同,即使是简单的阵法,绘制起来也很复杂,先后顺序不同,从未接触过的人很难仅凭想象就能将阵法画出来。
盛流玉昂着头坚持了小半节课,眉头紧蹙,终于放弃了。
这门课,盛流玉大抵是通过不了考试了。
谢长明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在看他,低下头,掩饰似的翻开灵兽录。
他一低头,头发上便飘下来一朵重瓣的梅花,大约是阮流霞催开的梅树上的,不小心落在了谢长明的身上。
那朵重瓣梅花飘飘摇摇,落在了盛流玉的手边。
谢长明还没来得及拿走,就见盛流玉拾起梅花,轻轻地笑了笑,像是无聊时找到了玩具。
谢长明一怔。
或许,不拿走反而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520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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