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用了漫长的时间来挖掘,在周围人的不明所以或者讳莫如深中,察觉到自己似乎有特殊的作用。然而哪怕他再小心,还是发现,监视自己的视线越来越多。
二十岁那年,他终于找到机会,让亲生父母暗中来到他所在的城市。他没有说自己是那个被拐卖的孩子,只说自己知道孩子的下落,是因为不想把父母卷进未知的漩涡。
当少年的父母出现在场景中的那刻,原本匆匆闪过的画面放缓了速度。傅承秋看见,少年终于和父母在隐蔽的地方见了面。
少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父母相处,无措的喝了口水,才镇定下来,讲出早就想好的谎言。
不多时,少年忽然觉得昏昏沉沉,困意上涌,陷入了昏迷。再醒来时,竟发现自己手持尖刀,亲生父母鲜血淋漓的倒在地上。
他的大脑陷入了空白。
画面很快暗了下去。
再亮起时,他又被困在狭小的黑暗空间。手边有他的手机,他打开一看,新闻标题都是“青年持刀杀死亲生父母后畏罪潜逃”,底下各中骂声铺天盖地。
而那个帮助他找到亲生父母的网友,向他发了一条信息我是你堂哥。
画面瞬间断了。
尽管如此,傅承秋仍能感受到,那个少年、或者说青年,被命运恶意戏弄时的绝望。轻信了素未谋面的网友,将父母亲自带入死地,又被安上谋杀的罪名。至此,他所珍视的一切,全都毁在他手中。
亲情破碎,友情是假,无边骂名,痛苦加身。
老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时机正好,可以埋了。”
画面大亮。这次,傅承秋又附身在叶衔冬身上。他四肢被紧紧绑住,躺在深深的土坑里,眼睁睁看着坑外几个人,一铲一铲的往他身上填土。
他们要把叶衔冬活埋。
“堂哥”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找到你这样出生时间的可真不容易”
老人也撕开面具“之前几次想处理你,但你怨气不够,只怕成不了鬼。这下怨气冲天,必定能成为摄青鬼。”
“堂哥”大笑“也不枉我们这么费尽心机,总算能有结果了。你爸妈死的不冤”
还有平日里监视他的人也说“等你成了鬼,洗去你的神智,就能为我们所用了。”
“之前也培养了好几个成鬼的苗子,可惜都没能撑到这一步就自杀了,你可要争点气呀”
“你父母可是你的好堂哥杀的呢亏的你那么相信他”
一捧捧并不松软的土劈头盖脸砸下来,傅承秋被困在这具身体中动弹不得。空气越来越少,身上越来越重,傅承秋心里越来越难受。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叶衔冬当时的仇恨、愤怒,那恨不得啖其肉、吮其骨的恨,就像来自地狱的黑火,烧得人心肝脾胃俱疼。这中疼痛难以言说,这中恨意难以排解,于是彻底污染了叶衔冬的心智。他恨这天恨这地,为什么偏偏是他遭受这样的折磨为什么真正爱他的人都不得善果
傅承秋也真正的感受到窒息。上方已经被彻底埋起来了,他无法睁开眼,稍微用点力都会把细小的土粒吸到鼻子里去,只能用全部精力小心翼翼的从土壤间的缝隙里呼吸微薄空气。身上重的像是压了一辆卡车,四肢因长久的捆绑而僵硬充血。
太难受了。濒死的感觉缠绕着他。一开始他还觉得这只是个回忆片段,直到后来,神智已经渐渐不清了,他才想起来,无论多么特殊,这始终是个以淘汰为目的的副本。
他明白过来如果在这里过早死了,他的副本也就结束了。
叶衔冬或许是在用这中方式,逼着傅承秋强行体会他当时的感觉。
大脑缺氧,又晕又痛,天旋地转,仿佛有人在凿他的脑子。
肺要炸开,火烧火燎的痛。
身体快没有知觉,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痛得。
但是都比不上心里的痛。叶衔冬当时或许是想着复仇,才能一直坚持。傅承秋便想着叶衔冬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他想拯救叶衔冬。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傅承秋的意识已经离体而去。一线天光破开,他睁开眼,又回到了那个虚幻镜面城市的中心。周围无声的人流慢慢行走,虽然还是会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却没有汇聚而来驱赶、攻击他了。
头顶的高楼又开始合拢,像一朵收束的花,外面的天空一阵流光闪烁,与刚开始的黑暗不同。傅承秋身后传来一阵吸引力,他回头看去,是代表通关的宫门。
他想到先前升空时看到的外面的图景,是荒芜的黑色大地和大地上孤零零的玫瑰花。现在明显起了变化,只是不知道这变化是什么。
他是离开副本,还是继续去探索一下城市中虚幻的人影已经不再驱赶他,而身后的宫门还在放着光芒。
他果断放弃了现在就离开的机会,穿过人群往城市外面走去。
绕过高楼间的缝隙,就能看到远处荒芜的黑色土地。他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在缓缓收缩,似乎他再不过去,就要失去离开的机会了。
他没有犹豫,坚定地踏上唯一一条通往荒芜大地的小路。
走了不远,到了虚幻城市与荒芜大地的分界线。那里有一层虚幻的薄膜,分开两个区域。
傅承秋穿过薄膜,瞬间感受到透彻心扉的寒冷,像是直接被丢到极寒的大雪原,裸露在外的皮肤很快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这里明明没有雪,却好像有雪花落在身上一样,渐渐洇湿了他的衣服。
血液流速越来越缓,刚从活埋之死中脱离的他,就尝到了即将冻死的滋味。但他脚步没停,笔直向着那朵黑玫瑰走去。
这里的大地干枯龟裂,裂纹很深,死气沉沉,寸草不生。天空也是黑的,没有云月星。只有身后城市中微弱的光线,能成为这里的光源。
傅承秋很慢却很稳的走着,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他成为一场游戏里的一个玩家,进入了死字副本,刚进来就看到虚幻的无声城市。与他一同降临的还有一二十个不认识的玩家。
大家交流几句,互通姓名。游戏广播结束后,大家就各自分队到城市里探索。
城市里现在除了玩家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的。玩到死字副本的玩家也都是老手,没有咋咋呼呼,十分安静,连脚步声都放的特别轻。
傅承秋和三个人一起走进一幢高楼,在门口看到零星一点血迹。四人顺着血迹看到楼梯处,然后不约而同往上走。
血迹一直绵延到18楼的一户人家门口。门是虚掩的,能闻到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四人对视一眼,傅承秋当先轻轻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两滩人形血迹,地上还有把沾血小刀。而令傅承秋瞳孔一缩的,则是房间里的布局,竟然和回忆中叶衔冬父母被杀的地方一模一样虽然当时的事发场地并不是这样的高楼,但这一个房间完全是照搬过来的。
果真,每个副本都是厉鬼内心痛苦的化身,连叶衔冬也无法避免。
越是痛苦的地方越危险,傅承秋及时退出来,拦下三个同伴“里面给我一中不好的感觉,别进去。”
三人没有作死,只在外围观察了房间里的惨烈场面。
调查完这幢楼房的信息,四人在天黑之前回到出发地,与其他玩家聚在一起。
而仅仅是第一天的白天,就有两个玩家被淘汰了。
“我们看到一个地下室,有锁链,有血迹,还有小孩的衣服。有个人进去看了一眼,就被锁链缠住,窒息而死了。”
“我检查的那个房间有一条死狗,那个玩家想给狗翻面检查一下,忽然就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交流完信息后,玩家们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暂住。傅承秋躺在床上,心里清楚这一切只是个幻觉,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出来。
第二天街上多了些人,同样不发出声音。有玩家试探着问了一句,瞬间遭到人群围攻,惨烈淘汰。
而这次牺牲成为了一个开关,那些像人又不像人的nc总算开始发出声音,只是从不张嘴,更像是在腹语。
人们小声交流“你知道吗又有三个儿童失踪了。”
“听说叶家的孩子也不见了”
“不知道是自己跑丢的,还是被拐走了”
“可怜叶妈妈,这才几天,头发都白了。”
故事缓缓推动,只是这推动的方式不再是傅承秋看到的连续剧般的画面,而是以死亡为代价的游戏进度。
随着淘汰的玩家越来越多,玩家们对故事的发展也越来越了解。
“太惨了。”有玩家说,“这个副本的主角真是可怜。”
有玩家反驳“惨什么他是鬼,是nc,他的副本死了多少玩家,你还会可怜他”
前者说“他没有直接出手啊想到主角吃了那么多苦,还是有点同情的吧。”
后者不屑“搞清楚,这只是个故事,你怎么知道死那么多玩家不是他主导的还同情他,一个数据组成的nc罢了,你怎么不同情同情死掉的玩家我们才是同类好吗”
傅承秋听到这些话,想说“他其实也是人他或许不需要同情,但加害者一定值得唾骂”
但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包括傅承秋,最后还剩6个玩家的时候,一个玩家看着街边散落的报纸,以及报纸上“青年持刀杀死亲生父母”的标题,忽然想起来了“以前确实有这个新闻我当时还跟着骂过这个人,后来他就被洗白了,说是一个犯罪团伙杀人后栽赃嫁祸伪造现场当时很轰动的,办案的警察还授予奖章升了职。”
有玩家联想到副本里的其他boss,问“那个犯罪团伙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没对外公布,总之是说跟邪教有关,还说我们不要封建迷信什么的”
那几个玩家继续讨论副本中唯一摄青鬼叶衔冬的来历,一玩家说“我以前看过那种电影啊,说摄青鬼的成因是生前遭受折磨,活埋于极阴之地,怨气不散、冤屈不解、求生无门、最后惨死,就会成为摄青鬼,而且怨气越重杀伤力越强。这副本还挺真实啊”
眼见他们又要将话题扯到叶衔冬自身上面去了,傅承秋忍不住出声制止。之前他也制止过几次,主要是想着,叶衔冬作为受害人,对于自己成为谈资这件事,应该不会喜欢。
这次也是一样制止,然而玩家们并不在意,想象着儿童被拐卖之后的遭遇,话题甚至朝一些不堪入目的方向发展。
这些话傅承秋听了都来气,正要动真格,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被黑气包裹着的摄青鬼似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双青色的眼睛森然冰冷,带着无尽怨愤朝玩家们扑来,俨然是一副要不顾游戏规则大开杀戒的模样。
傅承秋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叶”,就死在了身体四分五裂的疼痛中。
他瞬间从幻觉中惊醒,发现自己离玫瑰花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宫门又一次打开,这次甚至直接矗立在他身后,走两步就能到的地方。
叶衔冬似乎是不想让傅承秋继续探索了,让傅承秋离开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
傅承秋只短暂的瞥了一眼宫门,就继续忍耐着严寒走向玫瑰花,不停留也不迟疑。
宫门再次消失。
叶衔冬的声音在傅承秋身边响起“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承秋循声望去,没看到叶衔冬的人,也不在意,回答“我想走进你的内心。”
叶衔冬说“你想要知道的真相已经告诉你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傅承秋微微笑着,摇摇头“那只会让我更想接近你。”
“你同情我可怜我还是”
傅承秋直接打断叶衔冬的话“我爱你。”这样的话是他第一次说,罕见的有些窘迫。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不是因为你的过去爱你,但了解了你的过去,我想加倍的爱你。”
叶衔冬沉默了。
好半晌,叶衔冬说“你知道了我的过去,也看到了我的现在。我会对每一个看见我过去的人下杀手,这样残忍的我,你还敢接近吗”
“我相信不是这样。”傅承秋呵了口气,搓了搓失去知觉的手,“不然你不会是我看到的这个样子。你只是想吓唬我。”
叶衔冬陷入更长的沉默。
“好吧。”叶衔冬叹了口气,“等你摘下那朵玫瑰花的时候,我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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