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凡到底是在青云观里长大, 且不说他惊才绝艳,惯来就被青云观视为道观里唯一一个足以飞升的希望, 就是他平日里温润如玉,和师门长辈兄弟感情深厚,青云观里的人就决计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要来取走他的性命。
事实上,青云观的修为、术法,历来都是稳坐玄门里头一把交椅的。那些心术不正、会来参与“猎捕”他的行动的人,很快就被道观里实力强悍的长老们给控制住了。
按理说,那些来闹事的被控制住了,这场闹剧也就该停止了。顶多,也就是老头在羽翼还未完全丰满之前,尽量减少去到青云观之外的世界走动就可以了,但很明显, 事情却并不是这样发展的
脑海中的那一幅画面,是那群心术不正的术士一部分人在青云观的观口吸引注意力、一部分人已经悄悄向着老头子和他娘亲的院落包围而去。
在老头子慢慢地竭力、灵力用尽之后, 青云观的观主和长老们才赶了过来, 合力将那些同样被老头子耗去了大半灵力的术士们给抓捕了起来。
“娘, 我们得救了”
在那佩玉留下的记忆里, 辛玉衍只是一个与那些记忆里的情节毫不相关的旁观者。但哪怕她仅仅是一个旁观者, 透过那记忆交至除的画面里,她仍旧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个时候的老头子, 在回转过身, 对着他娘亲说着这句话的时候, 眼里是含着怎样的庆幸、孺慕和温柔。
她自己是没有父母的。或者她有,但她生下来就被抛弃了。
她是被老头子领回一个破草屋里养大的,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就只有老头子这么一个让她一个还是小孩的时候都不能省心的不靠谱老头,她没体会过那种孺慕和依赖的情绪,但想来,那时候有着这样眼神的老头子,心里应当是饱含着满满的温情的。
“唰”
画面里的老头子甚至话音都还不曾落下,他只是想回头去望一眼那始终被他护在身下的娘亲,想抚慰她、告诉她,他们活下来了。但他所有来得及做的、来不及做的动作,最终却全都被迫停止在了那一刻
一把匕首,一把沾染着他粘稠的、殷红的血液的匕首,直直地从正面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的话音半落,眼里的孺慕和温柔才刚刚没上眼底、便立即变得无处安放。
身处这一幕之外的辛玉衍,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登时把自己带入到了老头子当时的处境中去。她和画面里的老头子,几乎是同时怔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顺着那匕首刀柄上的手,将目光延伸到了那一只素白的手的主人的面容上去。
而后,控制不了的面容狰狞了一瞬
在老头子身后的、在那个位置上的,只有老头子的娘亲。辛玉衍明白,那画面里的老头子也明白。
但,有什么理由呢
老头子是那个女人辛辛苦苦、无比仔细地亲手拉扯大的。那个女人、一位母亲,有什么理由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画面里的老头子想不通,辛玉衍也想不通。他们俱是不敢置信,他们觉着,这世界上谁都有可能会想要老头子的命,独独他的娘亲不会,所以哪怕他们的理智告诉着他们这不可能,但他们还是忍不住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自己的视线,想要看看那凶手到底是谁。
会不会这压根就不是他的娘亲这是别人假扮的
画面里的老头子望向他对面那女人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他不想追究眼前的女人为什么要杀他,他害怕知道真相,他想着,他只要把眼前这女人当做是别人假扮的娘亲就好了,这样,大概心里就不会那么痛了。
他没想挣扎,就那么跪在地上,任由那女人又把那匕首往自己的胸膛中深入了几分。
“对不起、对不起”
奇怪的是,他还没哭,那女人就开始放声哭了起来。明明他才是被背叛、被杀的那一个,但他对面那女人却看起来要比他痛苦得多。
只是哪怕再痛苦,那女人握着匕首刀柄上的力气却半点不曾卸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要救清凡,只有直系亲人的心脏才能救他对不起我要救他”
清凡,那是老头子的名字,也是老头子父亲的名字。从前,他以为,娘亲是因为思念父亲太甚,这才把这个名字安到了他的身上。
没关系,彼时的他是这么想的。原本,他的娘亲就是想要随着父亲一起离开的,后来,要不是因为他的到来,他的娘亲也不会想要活下来。他想着,如果把他当做寄托对父亲的思念的替身,能够让娘亲继续有活下来的理由的话,那么,他不介意被当做父亲的替身的。
可是独独,他没有想过,他的娘亲把他养到大,竟是为了想要他的心脏。
他叫徐清凡,甚至不是因为他的娘亲想让他当他父亲的替身,而是从生下来开始,他就被当作是了父亲的第二条命。用他的生命,换他父亲的生命,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难怪老头子从来都不曾提起他的姓名
辛玉衍心里一瞬间默然。她记得,在老头子交给他的那些术法里,曾经提及过,这世间有一种修士,靠蛊术来修道。
在用蛊的那些人的祖先里,有一种从来只留存在传说中的蛊,可以寻回还未轮回之人的魂魄,将那人的魂魄锁在他还未腐烂的身躯当中,同时滋补那人的魂魄不散、躯体不腐。
这样的人,只要用他的直系亲属的心脏,换掉他原本的心脏,就可以让这人凭着被挖掉了心脏的人的寿命和修为就此重生。
而那女人,恰恰好是内苗的蛊女。
对于内苗的蛊女来说,似乎总是爱人要比后代重要得多。所以,对于老头子娘亲这样丧心病狂的做法,在这一瞬间,辛玉衍似乎忽然之间,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了。
女人的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她一边更狠的想要直接剜出老头子的心脏,一边对着老头子哭着忏悔的时候,大家猜反应过来那女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青云观的观主一个跨步、缩地成寸,登时来到了那女人的面前,伸掌拍出一道灵力,顿时把本就柔弱的女人给推到在地、嘴角咳出一缕鲜血。
“清凡、”
观主转过身,想要扶起老头子,但他一说起这个名字,兀地又想起了女人刚刚的话,和记忆里老头子父亲的模样,语气当时便顿了一下。
“你没事吧”
他怔了一下,想继续扶起老头子,却被老头子一把给推开了。
老头子当时是怎么想的
饶是辛玉衍自忖足够了解他,但这一刻,她却半点摸不透他的心思。
脑海中的画面里,老头子往后一个仰躺,重重地瘫倒在地面上。他笑,大声地笑,却似喜似悲,无端一阵悲凉。
那一刀,没有刺中他的心脏。当然,那女人也不会刺中他的心脏。在她的眼里,那将是她丈夫的心脏,她不会伤它半分。她要的,是想完整的、半点不伤的剜出他的整颗心。
“哈哈哈哈哈”
他一生温文尔雅,独独这一次他毫无顾忌地放肆笑着,笑着泪花都要从眼角溢了出来。
君若无情我便休。
很简单的七个字。生死过后,应当是要大彻大悟。
他悟的是“舍”。他要舍下这一段从来都不属于他的亲情,要舍下这人世间所有的是是非非。那女人生了他,她要他的命,便当偿还于她,从此两清。
磅礴的灵力汇及于身,他胸膛的伤口正在逐步复合。他看似了无生气的躺在地上,却在悟道、预备飞升。
那剧烈的灵力波动,一瞬间像是让那女人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歇斯底里起来,怒吼着“你不能走你是我生的你要救你父亲”
他躺在地上,蓦地睁眼,望进那女人的眼里,瞧着女人眼里的惊慌,忽然嘴角扯了一抹嘲讽的笑。
她不想让他走。
他看得出来,辛玉衍也看得出来。
但辛玉衍觉得,那时候的老头子未免也太傻了。人生不过断舍离,他悟的是“断舍离”,明明他是被伤害的一方,但到头来,他却也是放不下的一方。
当然,也许是她从来没有过那种让人想断不能断的情怀,所以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到最后老头子并没有飞升,而是仅仅是为了报复那女人,生生留了下来,用自己半仙的身体作为容器,渡到世界之外,又以阵法封印了这个世界,叫灵力半点也进不到世界里来。
他如了那女人的愿,留了下来,却又生生地打造了一个末法时代,为的就是要让那女人知道,即便他留了下来,即便他把自己的心脏双手奉上,但只要这世界没有了灵力,她仍然救不了她想要救的人。
他痛苦,所以,他要让他痛苦的人比他更加痛苦。哪怕,这件事本身,除了报复了那个女人之外,其余那些没有惹过他的玄门人和他自己,也统统都跟着遭了秧。
记忆到此为止。
脑海中的画面一转,辛玉衍忽然在脑海里看到了她记忆里的糟老头的模样。
他吊儿郎当的坐在地上,正面着她,不正经地笑了一下,“嘿嘿,乖徒弟,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你应该也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师父我以前说我也是浊世翩翩佳公子,不是骗你的吧你也看得到,我那叫一个俊嘿”
“咳咳,”说着,他自己像是想到了自己的正事,咳了两声,又自己把话题拉回到了正事上,“师父呢,年轻气盛,做了点儿不那么地道的混账事儿,直接间接害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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