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圭微怒“问什么卦你老子爹就是个活卦象,明日一早去上朝,早点睡。”
还没有正式册封就随朝参政,金圭这皇帝处事当得起雷厉风行了。
卯时正,朝钟三响,乾清殿侧殿等候的大臣们依次入殿分列两班。
左手文臣打头的是一身朱红朝服的内阁首辅方机,他目不斜视,宝相庄严,率领文武众臣三呼朝拜。
金子彦一身杏黄服色,立于御座右手下方丹樨上,阶下众臣就认得两个,除了方机就是立于武班第二的堂叔金胜。
金子彦还没有名分,站在这里和皇帝一起接受百官朝拜,有些高调了,他想着议事的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的丞相也不例外,方机掏出一本连夜写好的奏疏交内侍呈上御案。
奏疏上提三条新政,其中第三条是改革科举制,八股文外新增天文、地理、算筹、农学,以评分优秀者各取前十名入六部参政。
此议一出,诸臣哗然,武班那边动静小些,文臣这一列,吸气声、啧啧声、议论声响成一片。
有遗老出列,高声反对“臣以为不妥吾辈皆孔孟圣人子弟,当以儒学文章为本,此等外流末技,何德忝列朝堂之上,简直有辱斯文”
方首辅立时驳斥“天文、地理、算筹、农学如何成了末技汝头顶何物脚踩何物腹中何物所居何物”
这位遗老对空降的丞相并无尊敬之意,冷冷的翻了个白眼,退回自己的位置。
吏部侍郎站了出来“臣附议高大人,我等头顶天,天未塌,脚踏地,地未陷,腹中有食身有衣,万民安居广厦,国泰民安,何故标新立异,以哗众人,反添祸乱”
方机面色不变“安陈守故,不思进取,令有才之士没于乡野,汝辈可归乡养菊矣。”
礼部侍郎呵呵一笑,和了个稀泥“方阁部此言重矣,大炎新立,革新之事可缓缓图之。”
方机眯着眼笑道“缓个十年八年如何”
礼部侍郎面孔一僵,员外郎向他递了个眼色,出列道“听闻方阁部于新朝居功至伟,吾等感佩然此举实属操之过急,臣以为缓个二十年也无妨。”
新任内阁首辅舌战群儒,不是他口舌不伶俐,实在是对方人多,一个个车轮一样的滚出来,碾一下又缩回去,御座上的皇帝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有点看戏的意思。
丹樨上突然传来一道年轻带笑的声音“几位大人是不是拜过把子”
众臣齐齐抬首,就见御座旁穿着太子服色的皇长子,正一脸笑容的望着他们,他笑得亲切又好看,但明显有点假。
金子彦准备低调闭嘴的,见方机被一堆人围攻,忍不住放了个炮。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指责他们结党之意,几个舌战方机的大臣心里不痛快,面上不敢露出来。
这位皇长子名分未立,衣服先穿上了,皇帝目前就这么一个儿子,据说还是天上下凡司帝命的星宿,这储位想必十成十稳了。
礼部员外郎面皮稍厚,腆着脸微笑“殿下说笑了,把子不曾拜过,宴席上喝过几口酒倒是真的。”
金子彦惊于他的油滑老道,朝他笑道“这位卿家,报个名号上来,孤改日请你喝两盅。”
礼部员外郎豁出去了“禀殿下,微臣刘进忠,忝居礼部员外郎一职。”
方机看不惯他这副油头油脸的样子,忍不住讽刺了一句“刘大人也知忝列其位啊,殿下的酒你还是不要喝了。”
金子彦道“言归正传,天未塌,悬于头顶,不可不察;地未陷,立足之本,不可不究。天地玄奥,人处其中,待其如父母,与之为友,才得善待,轻之,则受其祸。天文、地理、农学、算筹皆安身立命之本,与文章齐肩,并无贵贱之分。国之大者,如驷马之车,士农工商并行,方得久远。”
方机朝上拱手“殿下英明。”
金子彦朝下回礼“丞相贤能。”
皇帝在御座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眉来眼去“此事日后再议,众卿还有何事要奏”
辰时散朝,皇帝从乾清殿侧门回后宫,站了大半个时辰的诸臣回偏殿稍事休息,整理随身物品,准备回衙门理事。
方机身边围了几个官员,谄笑着寒暄,皇长子出现在门口,朝方机微笑“丞相下值后,可否小酌一杯”
方机拱手“谢殿下邀,敢不从命”
大臣们纷纷离殿,礼部员外郎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腹诽“你们两个才拜了把子”
晚上二位把兄弟在相府小酌,金子彦脱了一身明晃晃的皮,方机也是一身素色,两人踞坐案几两边,高谈阔论。
“形势不妙啊,我的贤相。”
“万事开头难,且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到时候让他们哭着管我叫爹。”方机一拍桌案,豪言壮语。
才喝了几杯,一个小黄门匆匆来传口谕“殿下,陛下叫您速速回宫。”
金圭批完奏折,照例去配殿找儿子,儿子不在,一问方知去了丞相府。
想到早上二人在朝堂上眉来眼去的情形,忍不住心头冒火,当即叫内侍去传口谕。
金子彦料定自己要挨骂,他的直觉一向很灵,回宫后洗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清清爽爽的站在皇帝面前。
果然皇帝还是闻出了他身上一股酒味,一脸不悦“天天往丞相府钻,像个什么样子,要喝酒爹陪你喝,对了,你还没有加冠,不许喝酒”
金子彦老老实实听着,乖乖巧巧答应,皇帝火气下去了,招手把儿子叫到身边坐下,商量立储的日子,之后以储君身份行冠礼,拜大儒为师,设东宫詹事府诸项事宜。
金子彦在乾泰宫配殿住了三日,待东面的端翊收拾一新便住了进去,听闻他乔迁新居,方机携礼物来贺喜,两人在东宫又小酌了一回,不巧又被前来的皇帝逮个正着。
皇帝面皮上带着笑“丞相会享清闲啊。”
方机好像并没有听出皇帝话中的不悦之意,悠然告辞,待方机一走,皇帝就把脸一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彦儿啊,叫你不要私下与丞相过从亲密,怎么就是不听呢想想你现在的身份”
这方机也是,一个丞相跑到太子宫里喝酒,一点规矩忌讳都没有。
“那儿子要跟他绝交”
“待以君臣之礼。”
金子彦“哦”了一声,不情不愿。
皇帝走过去“你这是闲的慌,等你行过冠礼,也该娶妻了。”
金子彦没有想过成家的事,他想做点要紧的。
“爹,儿子想为您分忧。”
皇帝答应得很是痛快“好啊,先随朝听政,朝后去吏部转转。”
“儿子想要礼部。”
礼部皇帝眼角一挑,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科举是礼部职责,他这是要帮着丞相推新政了,实话说,方机的新政皇帝心里是赞同的,只是不想助力,他想看看丞相与百官的较量,如今儿子以储君身份插手的话
“等等吧,等你娶妻生儿,性子稳住了,别说礼部,户部兵部也由你挑。”
三日后的大朝,方丞相再上一疏,依旧是科举改革,这一次他再次掷下一个重磅“开设女科。”
方丞相云“天有日月,地有阴阳,物分雌雄,乃成乾坤,臣以为,不可弃女子之才。今观我朝,思河汉才女刘思,终日与群妾为伍争恩露,郁郁老死深宅;叹江淮志女魏英,今为镖局掌旗殴蟊贼,可叹可怜可惜哉望陛下恩准,开女科取士”
三日前的情形重演,惊得合不拢嘴的大臣们纷纷挺身反对。
一个老御史慷慨陈词“女子考科举,入朝为官,臣历三朝,闻所未闻,荒谬至极”
“天生万物,皆尽其用。世间男女有才者,当各尽其能,有能之女藏匿深宅,老于针线,岂不惜哉”
又一个老臣站出来“并不足惜女子相夫教子,生来便为后宅之用,若女子行男子之事,后宅无人,家宅不稳,家宅不稳,则国难安。”
一身明黄的皇长子又发话了“依姜卿说来,女子左右国之安否,作用甚大”
“老臣的意思是,女子之用,仅于家宅。”
方机道“听闻姜部郎有女七人,三个嫡女请了西席在家教授识字作诗。”
金子彦道“姜卿出身翰林,家学渊源,别人家的女儿大概是不行的。”
方机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姜部郎啊”
姜姓大臣被二人一顿抢白挤兑,把脸转向皇帝“陛下明鉴,臣的意思是,女科不可开,并非民间女子不可识字读书。”
金子彦并不打算放过他“民间女子识字读书,所为何事宅斗固宠给相公念诗”
对面武班传出一个粗粝的嗓音“臣营中有一名女英,甚是勇武”
说话的是皇帝的堂弟,忠义郡公,京营左部提督金胜。
文官口舌相争,武将们一般是看热闹的,金胜明白这个规矩,奈何他憋了半天硬是没忍住。
皇帝诧异的看向他“接着往下说”
金胜出列跪地“臣斗胆,为她请封”
皇帝哼哼两声,火气窜上来,恨不得一个砚台飞过去。
一个二货请封什么时候不能请,偏要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
方机笑道“女子亦可建功立业,金提督慧眼”
更多的文臣乱糟糟的叫嚷“陛下女科不可轻开”“陛下三思”“颠倒阴阳成何体统”
皇帝脸黑如乌云,一拍御案“散朝”
当天晚上金子彦去乾泰殿请安,见父亲气消的差不多了,便大着胆子问起礼部的事。
皇帝被他气笑了“好,给你不过女科这事不准乱来”
金子彦还没有那么贪心。先把礼部弄到手,国子监、贡院增设几个实用的科目,是为当务之急。
他心愿得遂,眉开眼笑趴在父亲大腿上又捶又捏,干起了内侍的活儿。
金圭除了叹气无话可说,他有气无力的挥手“唉,去吧,注意分寸别捅出大乱子。”
金子彦叫人去给方机递了个信,告诉他礼部拿到手了,次日晚上,方机就出现在东宫里,指挥一群内侍端菜置酒。
金子彦乍一看见他,又喜又惊,迅速遣退了众人抱怨道“招呼也不打就跑来了,让我爹看见了就麻烦了。”
方机一哼“你都不来找我,我只好倒贴上门来了,放心,我悄悄来的。”
两个人坐下来,谈论国子监增设科目,讲书博士空缺如何征集,考试规则,评分制度正谈的起兴,一个小内侍慌忙跑进来“小爷,陛下在二门外了”
金子彦立马把酒盅收了一个,筷子藏了一副“机机,你赶紧避一避”
方机悠闲的摇着扇子“唉,至于这么紧张吗我又不是个贼人。”
金子彦答道“至于非常的至于你不知道我那个皇帝爹,他对你其实总之你躲一下行不行”
方机慢悠悠的站起来,甩着宽袍大袖,左右看了一圈,来回走了几步“没处躲呀”
大殿里空荡荡的,陈设简洁大方,没有赘物。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殿门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金子彦一回头,方机不见了。
皇帝迈着方步走进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看见一桌半残的酒菜,笑道“一个人喝酒爹陪你。”
皇帝吩咐内侍添了酒盅碗筷,金子彦坐立不安,因为皇帝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屁股坐到了一把白羽扇。
皇帝把扇子拿起来一看“方丞相的”
金子彦勉强笑道“对呀,方丞相送我的。”
皇帝哼一声,把扇子丢到地上,又从屁股下摸出一把,一模一样的白羽扇。
“怎么还有一把”
金子彦的下巴快摔到了地上,他的脸僵僵的,说话也不太利索了“这是方丞相送我的。”,,,859821378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