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到底是天下最繁华之所,夜已深,平阳城内漆黑一片,唯有皇宫仍旧灯火通明,蜡油灯照亮了宫中每一条蜿蜒小路,连宫殿四角都有悬挂。
林桑青专拣灯火晦暗的崎岖小道走,一壁低头前行,一壁满心惆怅地想事情。
那日听闲聊的宫女说,她死后,娘被平阳府尹抓走了,爹不知如何凑了一万两白银,硬是把她赎了出来。
其实,她并非完全是被娘逼死的,虽说这个原因占了八成,余下的两成,是她不想进宫做皇家妇。
她厌恶皇宫,打小就厌恶。
林桑青原本有一位做贵妃的姑姑,据她爹说反正她没见过那位姑姑。十二岁那年,那位在宫里当贵妃的姑姑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皇帝,被赐死了,连全尸都没留下。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当今皇上箫白泽登基那年,他在她们家门口的菜市口斩了十个乱臣,彼时她不知这件事,像往常一样捧着饭碗去找温裕,路过菜市口时,鲜血顺着风飘进了她的饭碗里。
她一边呕吐一边立下誓言这辈子打死不进宫
然,再厌恶又有什么用,造化喜欢捉弄人,她都服下鹤顶红但求一死了,还是被造化弄进了宫里,做了皇家妇。
她爹林清远懦弱归懦弱,为人很鸡贼,凑出一万两银子,绝对不在话下。她记得,家中有不少陈年物件,也不知哪来的,摆了半个地窖,有好些是用金子做的,她还看到过一块凤型玉佩。
她一直不解,既然家中有这么多值钱的古董,为何不全卖掉呢有了钱,娘就能请厨师和丫鬟了,她再不用一人兼任这两个职位。
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八成这些古董是做贵妃的姑姑从宫里偷出来的,所以皇上才会赐死她,所以爹爹不敢卖它们。
林桑青对林夫人没有任何感情,纵使她对她有生养之恩,在这些年的打骂中,那份生养之恩早已消磨殆尽。
她不恨她,只是不喜欢她。
繁光宫该是皇宫中最僻静的宫殿,因为不在中轴线上,地方空旷,是以周围遍植葱郁植物,其中当属翠竹最多。
晃悠到一丛幽深翠竹旁,她扶着竹竿,弯下腰把鞋子脱了,准备弄出钻进鞋子里的小石子。
石子没弄出来,竹林深处突然传来高昂的说话声,“你的身子如何自己不清楚吗饮酒、吹风、独处,我不让你做的事你全做了,非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听。箫白泽,哪日你非得死在我前头”
箫箫白泽当今皇上就叫箫白泽。磕出石子,林桑青穿上鞋子,偷偷摸摸扒开竹丛,想看看究竟谁的胆子这样肥,敢如此同皇上说话,甚至还直呼他的名字。
月光弥漫竹林,一座木头凉亭乍然出现在眼前,亭中绘有八卦阵法,阵法之上修建了一张石桌,四张石凳。箫白泽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没穿代表身份的明黄色衣裳,只穿了身花青色常服,手执酒杯,醉意昏沉。
直呼他姓名的男子长相儒雅,一看便是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不然也得是个悬壶济世的郎中。箫白泽似乎很信任他,听到他的声音后,连头也不抬,自顾自喝着酒,语气飘忽道“我我找不到她。”
长相儒雅的男子面色忧愁,“还是没有消息”
“嗯。”
“只要她没死,迟早会找到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男子在箫白泽对面坐下,浑身弥漫着温润如玉的风度,温声道“阿泽,而今你是帝王,没什么做不到的,不论她在天涯或海角,只要你一声令下,即刻有千军万马前去寻找,何愁没有结果。”
箫白泽继续对月浅酌,温润如玉的男子蹙眉看他,无奈劝道“酒要少喝,能不喝最好。我将之前的药方改良了,放在这儿,你趁热喝下去,看看效果比之前如何。”
林桑青这才发现他手中端了只碗。
夜风乍起,吹在身上微微发凉,儒雅男子担忧地看着箫白泽,须臾,起身道“我去帮你取件披风,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走,药要记得趁热喝。”
“嗯。”箫白泽淡淡道。
林桑青早看出当今圣上是个病秧子,却不知他的病已经严重到不能经风的地步,还得用药养着。心底隐隐窃喜嘿嘿,如果皇上有朝一日驾崩了,她这个不受宠,又无子嗣,且还没同皇上圆床的妃子便会被送出宫外,届时天高海阔随鱼跃,她会重新恢复自由。
温润如玉的男子匆匆远去,她扶着竹竿子,用期艾满满的目光看向自斟自饮的箫白泽虽然你长了一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脸,但天妒红颜,为了我的自由着想,该驾崩的时候,你还是赶紧驾崩吧。
她正觉得自个儿这样想有些恶毒,凉亭中冷不丁传来“咕咚”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石桌。
探头看去,箫白泽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手中的酒盏歪倒,洒了半张桌子。方才那声响动,应当是他的脑门碰到石桌上发出来的。
林桑青惊讶地捂住嘴巴夭寿啦,皇上被她咒死啦
敢情她的乌鸦嘴这么灵验
不假思索,她拔腿就跑。
刚跑几步,突然觉得这样做也有些恶毒,万一皇上没死,只是晕倒了,缺个人帮忙按人中。她这个唯一目睹者撒腿跑了,皇上错过了最佳救助时间,假死会变成真死的。
脚步渐渐顿住,她苦恼的叹口气,穿过浓密竹林,还是折返回去救箫白泽。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的菩萨心肠。
打翻的酒盏倒在桌上,浓浓酒香四溢,她跑到箫白泽身边,先拍了拍他的后背,“箫白泽箫白泽,你死了没”喊着喊着,猛然意识到,他是当今皇上,身份尊崇无比,直呼他姓名是要问罪的。赶紧改口道“皇上,您醒醒啊,怎么了这是,酒品也太差了吧你”
他出了满头汗,豆大的汗珠打湿额前碎发,整张脸愈发白皙,简直可以同她如厕的白纸比一比了。拿指头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儿,只是气息十分微弱。
应该是犯病了。
幸好,那位长相温润的男子端来的药没被打翻,林桑青端起药碗,用嘴抿一抿,温度正好。使了吃奶的劲儿,才将箫白泽的脑袋扳起来,她将一碗药全灌给他,一滴都没剩下。
把药碗搁在桌上,她对着昏迷的箫白泽道“药给你灌下了,这是我仅能做的事,我已做到。倘使你没挨过这一劫,命薄死了,也不赖我。”
再观察他一眼,见他还有没恢复意识,林桑青抓抓头发,赶紧撒丫子跑回繁光宫。
殿内灯火已经熄灭,只剩床头还有一盏灯,梨奈没有去睡觉,眼巴巴在灯下等着她回来。她刚推门进入殿内,梨奈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娘娘去了哪里,奴婢可要担心死了,您再不回来,奴婢就该差人去找你了。”
她捂住嘴巴打个哈欠,搪塞道“随意走走,不成想在一片竹林中迷了路,转两圈才得以出来。”想一想,又谨慎地叮嘱她,“不许将我趁夜游玩的事告诉其他人,哪怕是皇上问起,也不许说。”
梨奈没问为什么,十分干脆地点了头,取出火折子,又点亮一盏灯烛。她是侍郎小姐的陪嫁丫头,侍郎君和侍郎夫人疼爱女儿,定然不会随意指派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进宫。梨奈这丫头,肯定有过人之处。
林桑青抬手拔头上的簪花,一根,两根,拔到第三根的时候,梨奈突然惊呼道“娘娘您的手怎么受伤了”
“啊”她不解地把一双手全伸到面前,只见右手大拇指上有团鲜红血污,甚是新鲜,血迹还没有干涸。难怪这一路总觉得指头疼呢,想是穿越竹林的时候没有注意,被锋利的竹子叶片划伤了。
等等她记得,在端起那碗药喂箫白泽的时候,她便觉得指头疼,且喂药的时候,她一个不小心将大拇指插进了药水中。也就是说箫白泽喝了她的血。
啊,林桑青眨眨眼睛。喝了便喝了吧,她的血又没有毒,权当便宜他了。
“无妨。”她随手抓起一把香灰,敷在大拇指上,将血迹全吸掉,得意洋洋道“你看,这个法子可管用了,我在家做饭的时候,常常切到手,娘又不给我钱买药,我只能用草灰把血止住,有时草灰没了,我会跑到娘的房间里偷香灰抹,还挺有用的。”
梨奈从匣子里扒拉出药膏,打水把她手上的香灰洗掉,一壁帮她重新上药,一壁碎碎念叨道“娘娘说什么胡话呢,夫人很是疼爱您,平日里磕着碰着都心疼得不得了,怎么可能让您做饭,还不给您钱买药。受伤了就要敷药,民间的法子虽有可取之处,但万一没用对,落下甚后遗症可不好。”
望着蹲着帮她敷药的梨奈,林桑青淡然笑笑。
侍郎家的小姐命真好,有疼爱她的父母爹娘便算了,就连下人也这样关心她。
哎,还是那句话,同人不同命啊。
这一夜,林桑青压根没怎么睡,她在等着丧钟敲响,等着四处传来哀恸哭声。天明时分,雄鸡的啼鸣声依次传来,丧钟仍然没有响起,皇宫的黎明一如之前安静。
看来,皇上该是苏醒了,没有驾崩。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回到肚子里,同时,隐隐约约有些失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