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传统乞巧节, 每一年除却新年元宵以外,最为热闹的节日。
毕竟满朝上下, 三天没有宵禁,还有各种乞巧节特有的活动,兼之没有婚约在身的男女,皆可邀约外出游耍,故而很受欢迎。
然而这些却和姜琴娘无甚关系, 她和苏瑶熬了几个晚上,一双眼睛熬得红通通的, 像兔子眼睛一样,好不容易敢在最后一天将绣品弄了出来。
苏瑶早撑不住了, 姜琴娘让赤朱扶她回去休息,她则还要将绣品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没藏好的线头要藏好, 有脏污的地方要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
末了, 才能够裱起来,用来甄选之日用。
做完这些事, 乞巧节已经过去了两天, 县衙那边传来消息, 只道朝廷下派来甄选的内府官员到了,预备乞巧节过后,就再双月湖畔举行甄选事宜。
姜琴娘松了口气, 这样她还能有一天休息, 养足精神头, 甄选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揉着眼睛,太过疲倦,便止不住地流眼泪。
楚辞过来的时候,正见她捻着帕子在揩眼角。
他心头一紧“琴娘”
姜琴娘抬眼,脸上有瞬间的不自然“先生怎的过来了可是重华犯错了”
听闻这话,楚辞眸光微深“不是,我过来看看绣品。”
提及此,姜琴娘脸上露出点笑容来,她引楚辞到绣架前“你看,都弄好了。”
拂开遮掩的轻纱,月华锦那清辉月华色泽下,是脚踏祥云,穿梭于云雾间的瑞兽白色,栩栩逼真的羽翼,灵动的眼神,都让人产生一种想要跪拜的冲动。
最为奇特的还是白泽画龙点睛的眼睛,楚辞移动脚步,变换了几个角度,仍旧觉得那瑞兽半开阖的眸光,都在注视着他。
“妙妙实在妙”花样虽是他画的,可真真将花样变成精妙绝伦的绣品,那又是另外一番的震撼。
姜琴娘翘起嘴角,她喜欢女红,能瞧着一幅幅的名画佳作通过一针一线,在自己手中诞生,那种成就感不亚于重新画了一幅绝世名作。
“我想过了,先不拿出去,等云家露了底再将之展示,定然能获得内府大人的注意。”眼睛太干太涩,又还带酸痛,十分不舒服,她边说边爬帕子揉。
“眼睛不舒服”楚辞上前半步,动作自然地拿下她皓腕,低头凑近了看她眼睛。
姜琴娘一愣,不晓得他何时离自己这样近的,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楚辞细细看她眸子,比常人要大一圈的眼瞳漆黑纯然,往常黑白分明的很,透着一股子少女才有的纯真感,如今布满血丝,眼梢红红的,像大哭了一场。
眼下还有明显熬夜带来的青黛,他倏的就心疼了“什么事都不要再想,赶紧去睡一觉,身子和眼睛重要,往后莫再熬着,容易把眼睛熬坏。”
姜琴娘不自在,她想起苏瑶让她帮忙说亲的事,心里头一股子负罪感涌上来,让她有些烦躁。
她挥开他手“我省的,先生若是无事,我想休息了。”
察觉她口吻中的不耐,楚辞皱起眉头,不过很快又舒展开“嗯,你休息,我走了。”
他说着,当真折身出去。
姜琴娘捏紧了帕子,看着他的背影,微末的失落漂浮而起,像三月柳絮,纷飞扬扬,很快就和春风一起消失在视野尽头。
“对了,还有一事。”楚辞在屏风处脚步一顿,他转身回来,目光锁着她。
姜琴娘清晰感觉到心跳重重漏了一拍,她佯装自若的问“何事”
楚辞深深看她一眼,径直到白泽绣品前“还有几日才甄选,这样的绣品需得保密才行。”
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宽大的白色轻纱,姜琴娘记得,这是冰蚕丝,水火不侵,上回布帛坊走水,在火里他就给她这样的冰蚕丝裹身上。
只见楚辞将裱好的绣品不露缝隙的包裹了一遍,然后又摸出几个鸽蛋大小的圆球随意丢上头,就像是不经意的摆饰一样。
“若是有人想要破坏绣品,必定会让我的机关球先绑起来。”他回头看着她,又指了指其中一个,“你要拿的话,先拿这颗球就不会有事,除了你和我,莫要再跟第三个人说起,记着了”
姜琴娘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如此,楚辞才离开。
“先生”姜琴娘忽的喊住他。
楚辞前脚刚踏出门槛,他疑惑回身,幽深星目之中飞快蹿过一点芒光。
姜琴娘顿了顿,整理了情绪,轻言细语的道“先生今年二十有余,不知道家中可有婚配”
闻言,楚辞眉目间浮起一点笑意“我跟你说过的,我上无父母下无手足,更无婚配,孤家寡人。”
说完这话,他挑眉,笑着问“你想通了”
铺天盖地的心虚莫名而起,就像是潮汐卷来,猝不及防。
姜琴娘舔了舔干裂的唇,用一种自己不明白的口吻说“既是如此,甄选会之后,我与先生说一门亲事如何”
出奇的,楚辞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开心,反而脸上生出不悦来。
不过,他完美隐藏,不曾表露半分“你若是将旁人说和给我,自不必再说,除却你,我谁都不会娶。”
他说完这话,到底还是意难平,拂袖就出来厢房。
姜琴娘心头一急,她追了出去,犹豫道“先生就不问问,我是想说谁”
“不必”楚辞是真生气了,简直心肝都给气疼了,这女人自欺欺人就算了,还妄图将他推给别人,真当他楚辞是娶不到媳妇儿的
他头都没回,丢下这话大步离开,青衫翻飞,那模样竟是不忿又恼怒。
姜琴娘站在门槛边,抿了抿红唇,良久没再说话。
她心里装着事,躺床褥上,本以为会睡不着,结果头一沾枕头,顷刻就睡了过去。
待到她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下午傍晚时分,她这一睡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大夫人,双月湖那边已经搭起了甄选会的台子,听闻内府大人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穿着一身紫袍,皮相甚是俊美,就是可惜了。”
澄琉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伺候姜琴娘用的同时,边将打听来的消息时候给她听。
姜琴娘用了一点乳鸽天麻汤暖胃,鲜香的汤水半点都不油腻,上头还飘着红枣,瞧着就甚是有味口。
“内府大人姓甚名谁”她问。
澄琉道“县令蒋大人喊内府大人秦大人,好像叫秦臻,能穿紫袍的,应当是挺大的官。”
紫色为尊,朝堂之中能穿紫袍的,那都是三品以上大元。
秦臻姜琴娘咀嚼着这个名字,对宫廷内府那边,她是一点都没门路,也不清楚。
“这位秦大人来县里的第一天,就上了云家,是云四爷亲自招待的,关系还十分要好的模样。”澄琉皱着眉头道,又给姜琴娘盛了一小碗的珍珠白米饭。
颗颗分明得白米饭,浑圆如珍珠,饱满洁白,咬一口糯糯的带着米香。
姜琴娘食不言的用了个半饱,示意澄琉撤下去“内府大人和云家关系好,这对我们不利。”
澄琉收捡了碗筷,犹豫问道“不然再打量打量,看那秦大人喜好什么,咱们也投其所好”
姜琴娘摇头“现在才拉关系,已经晚了,先看云家那边出什么招儿就是了。”
说完这话,她才想起没看到赤朱“赤朱呢”
澄琉笑道“今日是乞巧节最后一日,赤朱想出去看看,我就让她去了。”
姜琴娘并不是苛待之人,她点头应下,便不再过问。
澄琉拾掇完了,再进来见姜琴娘在妆奁前绾发,她眸光微闪,很是好奇地就走到了绣架边“大夫人,参选绣品都准备好了么可是要婢子也一并收捡起来”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动那绣品。
姜琴娘眉头一动,透过菱花铜镜,目光直射过去“别动”
澄琉手一抖,指尖离绣品堪堪只有半寸距离。
姜琴娘连忙起身,过去拽开澄琉,厉声道“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碰。”
澄琉脸色发白,无措地点了点头“大夫人,婢子记下了。”
适才,姜琴娘冷淡的道“去吧。”
澄琉敛衽行礼,低着头出了房间。
姜琴娘绕着绣品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不对,才披了件外裳,准备往福寿堂一去,不管怎样,都要将所有的事支会给古氏知晓。
酉时末,姜琴娘从福寿堂回来,天色昏暗,阴云沉沉,她站在汀兰阁门口,眺望不远处的苍穹。
“甄选会是在明日辰时”她问。
在外头玩耍了半日的赤朱心神还没归为,愣了下才道“回大夫人,是明日辰时。”
姜琴娘皱起眉头“准备一些遮雨的蓑衣,拆开缝成大片那种,明日应当会下雨。”
“啊”赤朱跟着看了眼天际,“好,婢子一会就去做。”
姜琴娘提起裙摆,欲往屋里去。
“大夫人,不好了,”澄琉匆匆小跑过来,脸上焦急,“ 重华小公子上吐下泻,忽然发烧了。”
姜琴娘神色一凛“重华怎会突然如此”
澄琉摇头“不晓得,今日晚膳之时,小公子就用的不多。”
“叫大夫。”姜琴娘吩咐道,脚步匆匆往勤勉楼去。
勤勉楼苏重华的房间,一阵阵的咳嗽声传出来,让过来的姜琴娘心都揪了起来。
“重华,重华怎的了”她冲进来,没注意到坐在床沿的楚辞,微凉的手当先抚上了小孩儿额头。
平素精神百倍的小孩儿此时恹恹地躺在床褥里头,小脸潮红,嘴唇干裂。
他见姜琴娘,眼巴巴地喊了声“娘亲,我难受”
“乖,娘亲在,一会大夫来看了就不难受了。”犹如在姜琴娘心上剜了一块肉,小孩儿不舒坦,姜琴娘也同样不好受。
“重华是用了晚膳后,忽然就吐了。”楚辞将手边的冰凉的帕子递给姜琴娘道。
姜琴娘叠整齐搁小孩儿额头降温“晚膳用的甚”
楚辞道“空心肉圆,芙蓉豆腐、栗子炒鸡丝、醋搂鱼还有杏酪白果糕,都是常用的,我也用了。”
姜琴娘心都揪紧了,握着小孩儿的手“重华听话,一会乖乖喝药,喝完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这话间大夫来了,姜琴娘连忙让开位置。
须臾,大夫道“是误食了巴豆,小孩儿体弱,故而反应大一些,我开副方子,喝下明日退了烧就没事了。”
姜琴娘大骇“巴豆大夫确定”
老大夫点了点头“自然。”
一霎,姜琴娘表情冷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来人,给我把勤勉楼里的所有人,还有灶房的都叫到院子里来。”
楚辞同样面色凛然,苏重华拜在他门下,指不定日后就是他儿子,他自然同样上心。
“重华,你除了晚膳,还吃了甚”他弯腰向床褥里头问。
没精神的小孩儿想了想,慢吞吞的说“阿福给我吃过酸梅冰碗,说是娘亲那边汀兰阁送过来的,是晚膳前的事,我又渴又热就用了。”
阿福便是小孩儿的贴身小厮,照料日常起居,今年刚好十二岁。
几乎一眼明了,姜琴娘面容冷若冰霜“把人给我带过来”
一刻钟后,勤勉楼里升上晕黄烛火,悬挂在曲廊下的红纸灯笼,在逐渐暗下来的天光里,映照出氤氲柔光。
两排人分男女左右站立,齐齐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姜琴娘冷肃着脸,嫩白的小脸在光影下,恁的让人心悸。
“阿福。”她不轻不重地喊了声。
十二岁的小少年身子一抖,脸色瞬间惨白。
姜琴娘眸光一厉“阿福”
小厮阿福噗通一声跪下了“大夫人饶命,大夫人饶命”
“哼,”姜琴娘冷笑一声,“你若无错,何来饶命一说”
阿福磕着头,犹豫半天道“大夫人,是有人叫小的这样做的,酸梅冰碗也是别人给我的,不关小的的事。”
姜琴娘哪里会不明白“谁给你的”
阿福浑身发抖“是是大夫人院里的澄琉姐姐,她说是大夫人您交代给小公子用的。”
乍听这话,姜琴娘心神大动“你还敢狡辩”
阿福涕泪横流“小的没有狡辩,大夫人明查,确实是澄琉姐姐给的。”
姜琴娘胸口起伏,显然气得厉害。
楚辞背着手站她身边,睨了阿福一眼“唤澄琉来,一问便知。”
姜琴娘点了点头“赤朱,唤澄”
这话还没完,赤朱拽了拽她袖子,吃惊的道“大大夫人,你快看那个是不是汀兰阁的方向”
姜琴娘寻迹看去,暮色苍穹下,只见汀兰阁的方向浓烟四起,浓烈的像是烟墨染就,盘旋着随风直上。
“绣品”姜琴娘惊呼一声,提起裙摆拔腿就往汀兰阁的方向去。
楚辞也是一脸肃然,他皱起眉头,看了阿福一眼吩咐道“把人丢去柴房,务必守好了。”
勤勉楼的下仆晓得楚辞在府中的地位,故而无一不从。
从勤勉楼到汀兰阁,虽说不远,可小跑过来,也要花半刻钟的功夫。
待近了,能清楚看明白整个汀兰阁,从姜琴娘厢房里头传出来滚滚浓烟,并隐隐有呼救的声音。
姜琴娘几乎将牙龈咬碎,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重华在这个时候生病,定然是为了调虎离山,目标亦在她房里明天要去参选的绣品。
她想也不想,正欲往里冲,楚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你在外头等着,我进去拿绣品。”
姜琴娘绷着小脸,到底还是没忍住,多叮嘱了句“注意安全。”
楚辞二话不说,抬脚就进了厢房,房间里头没明火,可有熏得让人没法睁眼的浓烟,还有那股子呛人的焦臭味。
“救命,救命啊”屏风外间的绣架边,一团黑影在地上缓缓蠕动,并发出呼喊声。
楚辞没见着火星,微微放下心来,他挥袖掩唇,脚不转弯,径直往绣架去。
那团黑影抬起头来,认出来人,当即惊喜的喊道“先生,扶风先生救救婢子”
楚辞冷笑一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姜琴娘身边的婢女澄琉
此时,她被机关球五花大绑着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浓烈的烟尘席卷口鼻,让她几欲晕厥过去。
楚辞靠近,他居高临下看了澄琉一眼,毫不犹豫地弯腰提拎起了那幅绣品。
“先生,救救我。”澄琉剧烈的咳嗽起来,软语哀求,脸上浸满湿润。
楚辞面无表情“是该救你。”
他口吻浅淡的说着,澄琉心里的狂喜还没逸出来,就见他捏起其中一块机关球,轻轻松松拖拽也像拉一条死狗般,将人拖了出来。
跨过门槛之时,他更是不管她,直接蛮横的将人撞上去。
“咚”头骨和门槛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澄琉眼冒金星,整个人差点没被撞晕过去。
步出房间,姜琴娘三两步冲上来“怎么样绣品怎么样”
楚辞将绣品递给她,除却搁上头的机关球去了澄琉身上,绣品外包裹的冰蚕丝却是丝毫无损,里头的绣品自然也没任何损坏。
姜琴娘大大松了口气,她让赤朱抱好绣品,转头目光凌厉地射向澄琉。
“大夫人,房间里刚才烛火倒了,婢子担心走水烧起来,便想先行护着绣品,谁晓得这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将婢子绑住了。”
澄琉一张脸沾染了烟尘,黑黑白白,很是狼狈。
姜琴娘逼视着澄琉“你给阿福的酸梅冰碗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澄琉心头一慌,眼神闪烁“大夫人,什么酸梅冰碗,婢子不知道,定然是有人诬陷。”
姜琴娘不想听这些,澄琉跟了她八年,她自问待身边的人不薄,可到底还是出了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谁指使你干的”姜琴娘开门见山,直接逼问,她也不想兜来兜去,起先澄琉就想碰绣品,不过是让她给拦住了。
澄琉不断摇头“大夫人,婢子不晓得您说的什么,婢子什么都不知道。”
“哼,还嘴硬,”姜琴娘居高临下地睥睨过去,白皙侧脸冷酷无情极了,“你不说,我也省的,想坏了我绣品的,无非就是云家人而已,我只是想不到云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转头就卖主求荣”
澄琉哭了起来,怎么都不承认。
姜琴娘懒得多费唇舌,明日甄选会还需要她操心,她挥手道“来人,给我带去县衙,以偷盗主家的罪名告上去。”
澄琉脸色煞白“不要啊大夫人,婢子说,婢子什么都说”
“晚了”姜琴娘吐出这两字,“卖主求荣的奴婢,在大殷可是要被流放三千里,你这样的脸蛋,约莫还走不到三千里。”
澄琉彻底怕了“大夫人饶命,我愿意招供出云泱,是他给我银子让我干的,还拿婢子家中幼弟来威胁,婢子实在没法子了。”
姜琴娘怒极反笑“你没法子你就在重华吃食里下巴豆你还有没有良心”
和恶意损坏绣品比起来,姜琴娘最是不能容易苏重华有半点的好歹。
虽不是她亲生,可她当成眼珠子的小孩儿,就是她这辈子的希望。
她不顾澄琉的哭喊,冷面冷心道“带下去,明日送去县衙。”
她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不然日后是个阿猫阿狗的都敢在她和重华身上动手脚。
澄琉被护院拖了下去,整个汀兰阁清净下来,姜琴娘只觉脑子抽抽的疼,整个人疲惫得很。
赤朱差人进房间收拾起来,姜琴娘站在阼阶阴影里,伸手揉着眉心。
楚辞看着她,眼见没人注意,遂站到她身边,伸手揉上了她太阳穴。
微凉的指腹,不轻不重的力道,带来恰好到好处的舒适。
姜琴娘沉溺了一瞬,赶紧反应过来“先生,不要这样。”
楚辞见有人从房间出来,他捉住她手腕,顺势将人带进了偏房里头,并关上了房门。
姜琴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瞬间紧张起来“先生,你这是要作甚”
楚辞看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外头都是人,我能做甚”
他说着,颀长如玉的身形站到她面前,将人悉数笼罩进自个的气息里,才又伸手给她揉着额角。
“不用费心,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没事的,安心明天的甄选会就是。”楚辞低声安抚道。
仿佛他这话带着莫名的力量,一入耳,姜琴娘心神就松弛下来。
她叹息一声,敛着眉目,苦兮兮的道“还好先生未雨绸缪,不然就让澄琉得逞了。”
此时她想着这点,才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明日拿不出绣品,整个苏家都要吃罪。
她想着甄选会的事,就没注意楚辞和她的距离有多不妥当。
好一会,她忽的问“我打听到,此次甄选会,是内府穿紫袍的秦臻大人亲自来的,先生可曾听说过此人”
楚辞面无表情,他点了点头“听过的,这人是个太监,生了长俊美的面皮,在京中很有势力。”
姜琴娘拧起了娥眉“这人来县里的第一日就去了云家,和云泱关系不错的模样。”
楚辞嗤笑一声,眼梢带着明晃晃得讥诮和不屑“这人好男色,最喜那等长相阴柔漂亮的。”
姜琴娘恍然,跟着她又觉得这话题不太好意思“那其他的呢”
楚辞眯起星目,想了想道“你应当知道,当今陛下年仅十六,还不曾亲政,朝堂上有三股最大的势力,一是辅国大臣,二是秦臻那一脉的奸佞宦臣,三则是陛下自个手里的,诸如金鹰。”
“所以,秦臻不是一般的势大,此次他亲自来安仁县,约莫是为了云泱的缘故。”
姜琴娘觉得更不乐观了“那这样看来,云家几乎想当于内定,今年的甄选会没意思。”
她叹息一声“只是可惜了那幅绣品。”
楚辞勾起嘴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一定。”
姜琴娘抬眸看他,不明所以“以秦臻和云泱的关系,云家的云霞锦和绣品一定能中的。”
楚辞见她脸上疲惫淡了,似乎并不头疼了,才说“你忘了,还有位金鹰也在安仁县的。”
乍听此言,姜琴娘黑眸一亮。
楚辞道“一众宦臣当下胆大包天,企图将陛下架空成傀儡,故而和金鹰之间多争端,所以但凡是秦臻愿意的,金鹰定然会反驳。”
姜琴娘不自觉往深处去想“可是,金鹰大人应允的,秦臻也同样不会选的。”
楚辞低笑了声,屈指刮了她小鼻尖一下“那都是朝堂权臣之间的争斗,你管那么多做甚安安心心去参选就是。”
“也是,”姜琴娘恍然大悟,浑然没反应过来刚才楚辞的小动作有多亲密,“我想多了。”
话头到这里就止住了,偏房里头瞬间安静,整个气氛好似一下凝滞了起来。
姜琴娘不自在地仿佛听到了自个心跳声,砰砰的,就想是无数只兔子在胸腔里头胡乱蹦跶。
楚辞垂眸看她,见她耳朵尖微微泛着薄粉,白面如玉,浓密长卷的睫毛颤着,丹朱红唇抿着,那娇弱勾人的身子暗香浮动,就能让人心猿意马。
他斟酌开口“琴娘,往后莫要把我推给别人。”
姜琴娘不说话,头也没抬。
楚辞叹息一声,想着要如何说“我在沙场那些年,若是要成家早便娶了,又何须等到现在只因着那些人都不是你。”
姜琴娘心尖颤了几颤,就好像是有浮羽来来回回扫过。
“我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心悦你。”楚辞绷着一张脸,认真说道。
姜琴娘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说和亲事的事,你若不喜就算了,我”
她咬了咬唇,心头蔓延过一丝丝的甜蜜,又带着巨大的无措。
“我说过的,我不嫁人了。”她坚持道。
楚辞应了声,也没逼她“没事,我等着,你什么时候想通我就什么娶。”
总是早些年就认定了,便是温水煮青蛙,他都要慢慢把她给炖了。
姜琴娘却是有些急了,又带着点烦躁不安“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么我说了我不嫁人不嫁人”
楚辞反而笑了,看她跳脚的模样,甚是有趣。
“晓得,你不嫁人。”他敷衍的附和她,“我不逼你,日后再说。”
他都这样说了,姜琴娘也不好再追究,不然还显得她多在意。
两人又在偏房里等了会,外头没人了,才一前一后出来。
房间里头,赤朱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澄琉打翻烛火,本是想去点燃绣品上覆的冰蚕丝,哪知绣品没点燃,反而火星溅到地上,灼上厚厚的帷幔,一时之间没烧起来。
汀兰阁的事了了,可勤勉楼那头苏重华还病着。
“你回去休息,重华那边有我照看着,莫要担心。”楚辞提议道。
姜琴娘思忖了片刻,点头应允“那便劳烦先生。”
见她这样客套,楚辞眼底叠起一抹幽深“去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去双月湖。”
自此,一夜无话。
第二日辰时分,天光大明,风光旖旎的双月湖畔早早便人声鼎沸。
位于湖中心搭建了宽敞的台面,四周坠轻薄白纱,另上首位置摆放几把圈椅和长案几,外头一点,是一圈圈的黑漆矮脚案几。
盖因安仁县多丝绸商贾,即便只是个小小的县城,城中家境殷实的富户也不在少数。
故而,参选的人也很多,另外还有来看热闹的,一时间,整个双月湖不管是岸边还是湖心台面,放眼看去,都是人头在攒动。
御品甄选,分为两种,一种是珍稀布料的甄选,第二种是绣品甄选,两种甄选耗时耗力,故而一共分为三天。
今个第一天,是布料甄选,明后两天才会轮到绣品。
布料甄选,苏家本是准备拿月华锦来参选,可姜琴娘手里有了金鹰令,加之布帛坊的走水,苏家便果断放弃了这一项。
便是如此,姜琴娘今日也来了湖心台面。
她想看看秦臻是何许人,会不会是云家的云霞锦顺利入选。
辰时末,眼看时辰就要到了,上首位置的县令蒋明远翘首企盼,好似在等着什么人。
姜琴娘站在人堆里头,心知肚明等的应当就是内府大人秦臻。
陆陆续续有参选的丝绸商贾先行领了号牌,并按着号牌的位置将自个带来的布料裹着放到黑漆矮墩案几上。
布料放好以后,场中不留人,所有人都退到后头等着。
一匹接一匹的布料摆满了场中黑漆矮墩案几,可仍旧不见秦臻人影。
蒋明远坐立不安,他抚着胡须,正准备差人去催一催,就听闻外圈传来骚动。
“来了,大人来了”有人这样小声说着。
蒋明远神色一震,正了正衣冠,慌忙走出来相迎“下官见过秦金鹰大人”
来人一袭玄色打底纹绣暗金色展翅金鹰的制式朝服,脸上带着鹰喙尖利的金子面具,通体金灿灿的,再是显眼不过。
金鹰跃众而出,站在蒋明远跟前“怎的本官不能来”
蒋明远回神,连忙道“没有,没有,大人能来监督参选,下官求之不得,大人请上座。”
金鹰一手搁腰腹,一手背身后,踱着步子上前,当然不让占了正中间的尊位。
蒋明远面露难色,这位置是给秦臻准备的,如今金鹰坐下了,他还真不敢将人请起来。
“看来,是本官来迟了。”
就在金鹰堪堪坐下的瞬间,一道略带阴柔的嗓音响起,紧接着一身紫袍人影徐徐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月白圆领窄袖锦衣的云泱。
那紫袍人,面容俊美妖异,长眉入鬓,狭长的凤眸凌厉,面白唇红,端是一副昳丽浓烈的相貌。
姜琴娘说不上来,她只觉得这人像是一朵红罂粟,映着点点黑蕊,美得邪气,而且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若说楚辞表面看是清隽的端方君子,时常绷着一脸正经认真的模样,举手投足也做足了君子的风仪,那这紫袍人便是世间少有的奸佞真小人。
一个是云端的仙鹤,一个则是深渊毒蟒。
常年身处高位,那一身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大气都不敢出,且自发让开道来。
秦臻信步走来,他身后的云泱面带笑容,那派头十足的狐假虎威。
“是你,”秦臻看着金鹰挑眉,眼底闪过不加掩饰的狠辣,“我当你死在外头了,原来躲在这等小地方。
金鹰不为所动,只反讥回去“放心,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秦臻冷笑,他也不计较位置,直接到过去,随意坐到另一头,离金鹰远远的。
他扫视一圈,凡在他目光下的,诸人无一不低头噤声。
“就这么个差事,金鹰你也要跟我抢”秦臻掸了掸袖子,淡淡的问。
金鹰背脊笔直,坐姿十分赏心悦目“何来抢一说先来后到的道理,约莫秦公公是不明白的。”
一句“秦公公”像是踩着秦臻痛脚,让他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哼,”他冷笑一声,目光从金鹰腰间挂着的金鹰坠儿上滑过,“我当你这干什么,原来是会女人来了。”
金鹰波澜不惊,仿佛不管秦臻说什么他都刀木仓不入。
他瞟了眼云泱“玩女人,总比某些人没物件只能玩男人小倌的好。”
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外圈的人听不到,可一边的蒋明远正正听个明白。
他鬓角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一身止不住的发抖,听闻这等秘闻,约莫他是活不久了。
秦臻凤眸微眯,上挑一丝,斜睨着不远处的姜琴娘“我的眼光不比你的好,果然是个世间少有的尤物,你说,这样的女人弄去京城,该多少人争着抢着春宵一度来着。”
挑衅意味十成十,金鹰抿紧唇,一字一句的道“玩物儿罢了,总归这些时日已经腻味了,你随意。”
秦臻翘起兰花指,敛了下鬓角细发,他似乎在思索金鹰话中真假“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又对身边的云泱一点下颌“去,将那寡妇请上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