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关于麒王在睢阳险遭杀害的事件已经变成镐京说书人的段子,在大小酒楼食肆广泛传播,因为时效性强、主人公有名、情节刺激、编排有悬念,非常火热,场场爆满。
各个版本之间有细微差异,比如隐去了秦祯,因为不好解释来源,比如隐去了吴雪履自己,因为写故事的人把自己写进去会觉得怪怪的。但总体而言,故事内核不变,极力渲染幕后黑手是多么丧心病狂,连麒王这样机奸智诈的人也会中招
镐京的人流量大,流动性强,许多来镐京走一趟买卖的商人,在酒楼谈着生意、听着故事,做完交易,打道回府,连带将听到的故事也带回家乡。
只需要一点时间,这个麒王遇刺的案子就能传遍大靖,连带番邦也会知晓。
皇帝陛下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气得要死,要把吴雪履召来殿前问话,却被皇后劝住了。
“吴探花多么安分守己的一个人,之前在藏书阁做事,不声不响的,因为揭发吕县令还差点被杀,她在御前,一句怨言都没有,多乖巧的一姑娘,像是能搞出这么大阵仗的样子吗”皇后循循善诱“依我看,这是咱那不省心的儿子想出来的法子,人家估计最多帮忙润色润色故事,你还要把她喊来骂一顿不成”
皇帝仔细一想,皇后说得很有道理。
这像是司马萌的作风他就说嘛,之前轻描淡写讲自己受了一点小伤,不像是他的风格,这样大张旗鼓渲染、搞得人尽皆知,才是他的作风
现在地也给了,矿也顶着压力,没松口,这小子还不满足,要把这个案子一究到底,出去一趟,本事见长啊
皇帝陛下觉得好头痛。
他是真的头痛,近日暑气渐消,天气转凉,他出去散个步,吹了点风,然后连续头痛好几天,御医也找不到症结,令皇帝十分烦躁“把那小子叫回来”在外面晃悠得越久,屁事越多,赶紧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安心
召麒王回京的旨意刚刚发出,大理寺卿又来扰人清净了。
有个妇人告状告到大理寺,说丈夫因为意图矿藏案蒙冤下狱,怀
疑幕后黑手与官府有勾结。
真敢说啊
这无异于在本来就讨论热烈的麒王遇刺案上又添了一把柴,让其烧得更旺。
大理寺卿问,要不要把这妇人抓起来,以散布谣言为罪,将其下狱。
下什么狱啊,此妇在说书人的故事里,是救了麒王一命的恩人呢,你想让人背地里骂司马家都是白眼狼吗
这一环接一环,让人疲于应付,皇帝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他想将此案捂住,但如今看来却非得彻查到底不可。
这种被人逼迫着、按着头做事的感觉很不好,换做年轻时期的他,一定雷霆震怒,不管不顾,一定要将幕后推手揪出来治罪,但现在的他,考虑得更多更琐碎一些。他想到皇家在民间的声望,想到要给太子留下一个相对安定的治理环境,想到在这个案子里明显受了气的幺子
最终,他长叹一声“接下诉状。”
大理寺卿怀疑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是更明确的指令“其夫蒙冤一案,彻查,涉案者,严惩不怠。”
“传旨淮王,矿藏案的幕后,以及行凶麒王之人,务必抓捕归案。”
两道旨意下去,民间自然是人人叫好,都等着下一个瓜快点出现,但对漩涡中心而言,却是暗流涌动,冷意森森。
司马璟人在异地,知道消息要晚一些。接旨之后,他在县尉供述的名单中,挑挑拣拣,选了一个合适的人,点了点,吩咐下属“查他。”
“殿下,麒王去了牢里。”
“无妨,让他去。”
司马萌去了也没用,县尉什么多余的话也不会说,如果他不想连累全家的话。
顺着名单指认,他轻易便查出了广陵王之子与矿藏案勾连的蛛丝马迹。广陵王是当今的叔父,早就仙逝,留下的几个儿子不成器,争抢亲爹的食邑,几家分一分,拿到手里的都不多,日子过得越发拮据,近年来海外贸易红火,他们也跟着其他亲戚一道掺了一脚,结果运气不如人家好,碰上台风和洪涝,赔了个精光。
恰好,吕县令的母亲出身广陵,而最终那些走私盐的出海之路,便是经广陵往海陵,在海陵的港口出海,销往周边食盐缺乏的小国,然后从这些小国手里换取纯度
极高的银和铜,再用这些金属硬通货换取其他物资。
几个皇族的边缘人物,一定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整合这般大的走私链的,肯定是有人唆使,比如一些想和皇家搭上关系的大海商。他记得广陵王这几个儿子中,小广陵王的王妃就是出身商贾。
多好的证据。
淮王望着舆图上,广陵那片肥沃的土壤,惋惜地轻叹一声“可惜了。”
没几日,县丞在牢里因为一场风寒,眼一闭,人没了。
死人是不会再开口的。
司马萌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归京。听闻,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少有人知,县丞的底,他已挖得干干净净,淮王要他死,不过是马后炮。
形势至很明朗了,淮王接下这个案子,是有备而来。不管矿藏案的幕后人是谁,自家这位九哥,都和此案干系甚大。无利不起早,这才是司马璟的行事风格啊。
陈淄知道要走的时候,念念不舍“矿脉我才探了一小半呢,我跟你说哦,这个矿脉的规模很可能非常唔唔”你为毛要往我嘴里塞废纸团团
“闭嘴吧,这矿是本王的,谁也别想抢,以后来探,不迟。”麒王哼笑一声,他知道了吴雪履在京里搞的那些小动作,不得不说非常有他的行事风格,这个女人办事还是靠谱的。
眼下这座矿的归属还不算彻底定下,他才要赶紧回去怼那些老头子,让他们不敢呛声,哼哼。
至于崔浩那头。
麒王摸了摸下巴“换个案子由头,我找人帮他。”司马萌算看出来了,矿藏案是个比他想象中更硬的骨头,不管淮王最终找出的凶手是谁,他都不信,他要自己查。而崔浩那边,肯定是吃不住淮王的压力的,等司马璟腾出手来,首先要收拾的就是不听招呼乱跑的崔浩。
所以嘛,崔浩不该再囿于此案了。他人在异地,又没说自己追踪的是矿藏案,随便在当地找个什么杀人案的名义查一查就好,而且不要隐姓埋名查,要大张旗鼓,省得像那个倒霉的县尉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记起那几个神出鬼没的刺客,司马萌吩咐“乘风,你派几个好手去知会崔浩一声。”顺便给他当打手。这话不必说,乘风自
然明白。
“等一下,崔浩如今人在海陵”
“是。”
司马萌摸了摸下巴“找个人替他遮掩行踪,让他去一趟广陵。”
只许他司马璟在睢阳城里运筹帷幄,不许他司马萌在县衙里安几个钉子就算是扫地大爷,送牢饭的哑巴,那也有他们的用处。虽然不知道司马璟派人去广陵干什么,但他的人跟着去,准没错。
如此安排完毕,司马萌坐在正厅,看下人忙忙碌碌将东西打包,除了出京带的那些,还有这一路收到的各种孝敬,收拾起来真是个体力活。
他看着看着,目光落到司马璟早上亲自送来的食盒上,他这位九哥还真好,百忙之中记得抽出时间来看他,给他送来些珍馐美味,说是宫里带来的厨子的手艺,让他记得好好吃饭。
忽然,司马萌袖袍一挥,将茶盏掷在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院中正在忙碌的仆人们,倏地一静,全部低下头,不敢出声,不敢动作。
“无事,继续。”虽然如此说,但司马萌的笑意不达眼底,头一回品尝到被人算计的滋味,感觉比吞了大便还恶心。
一日后,麒王归京。
车驾走出睢阳五十里后,一支小队悄然离开,往与帝都相反的方向,一路南下。
司马萌搞小动作的时候,萧灌的队伍已经抵京。和还未入京就让百姓报以好奇、议论纷纷的麒王妃的队伍不同,萧灌到的时候正是入夜时分,驿道上静悄悄,镐京城门紧闭,城中的灯火通明和城外的黑暗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城门已关,按照常理,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不能在夜间开启。
而萧灌本身就是“特殊”。
城门卫中,大多数人都知道萧灌之名,只是没有见过她本人。事情要紧,城门卫请来正在巡逻的南衙十六卫,南北衙的卫队大多出身世家,有的是人见过萧灌,她的脸记忆点鲜明,见过便不会让人忘记,亮明身份,腰牌、文书一样不缺,高大厚重的镐京朱雀门,便在深夜,破例为萧灌缓缓打开,放下桥来,让她和她的卫队通行。
南衙十六卫的人,有和萧家是世交的,见到萧灌,嬉皮笑脸“萧公子,怎么舍得回来啦”
这称呼是她早年间女
扮男装时让人喊的,如今她早不靠性别说话,突然被人在这种场合叫出,显得有些轻佻。萧灌黛眉一挑,凤目扫去,冷光流转,带着常年纵横大海的野性与狂气,在这张轮廓分明且有些雌雄莫辨的脸上,显得颇为神秘和迷人。
被她眼刀警告的那位衙卫,丝毫不觉丢人,痴痴望着她,就差流口水了。看着对方的马走远,凝望她的背影,捶捶自己的胸膛,咚咚响,大喊“萧公子,要是准备嫁人,一定要先考虑我啊”
惹得众人哄笑“兄弟,口味独特啊。”夜叉之名,不是随便喊喊。和相对安定的陆地不同,海上更像一片没有领主的丛林,绝对奉行强者为尊的法则,萧灌能在海上立足,凭的是她比男人更大胆、更果断、更狠绝的手腕,和对海战更深刻的理解。
当年她刚刚升任一船之长的时候,不服气她的几个水手,叫嚷着“女人上船不吉利”,结果全部被她打到三天下不来床,彻底服气。一次,她领船队巡逻时,与一队企图登陆劫掠的东瀛船只遭遇,在敌多我少的情况下,她诱敌深入,借助对某处暗礁地形的熟悉,将对方的船只全部困于暗礁,有的直接触礁沉了,有的搁浅,被她的人接舷,一网打尽。这场以多胜少,打得极其漂亮,萧灌一战成名。
被众兄弟笑话的那人纵使被各种打击,犹在叫嚷“我不是嘴上说说我是认真的”
声音顺着风,传入萧灌的耳朵,她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海上的人比陆上的开放多了,这些年不管是大靖的军士,还是海商,甚至敌人,对她表白的简直多到能从大靖的西边排到最东边。
萧公子对此习以为常。
萧家在镐京有府邸,她一入京,必然要给宫里递帖子,明日陛下大约会召她觐见,商讨整防事宜,此外自家大哥还在催婚,据说给她安排了各种诗会、茶会、游猎等等,麻烦的事情多着呢。
还是海上好,简单。想想京里各种人情往来,她顿时很头痛。偏偏属下还问她,有没有特别要挑拣出来,先递帖子拜访一下的人家。
萧灌想了想,冷不丁脑子里蹦出麒王那个讨厌鬼的嘱咐,于是她说“你打听一下,麒王妃近日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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