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鸡鸣,蒲秀才便起了床。
此时,天尚未完全亮,月亮还在天边留着影儿,迟迟不去。
蒲秀才下意识地望了东侧的房间一眼,才推开屋门。
咚咚
正在这时,院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谁这么早”
蒲秀才一愣,随手拿起地上的柴刀,轻脚走到院门后,眼睛贴着门缝往外望。
这一看,他就愣住了,连忙打开门,惊喜道“张兄,你怎么来了”
院门外,年轻道士亦是面带微笑,“留仙。”
“张兄”
蒲秀才丢下柴刀,一把抓住道士的手臂,拉着他进屋,热情道“走走走进屋张兄,前几天我还上山找你。可惜你不在,害我饿了一上午肚子”
张道士眼皮跳了跳,被他拽进了屋。
“坐坐”
蒲秀才搬来自己写字读书的凳子,又拿起炉上的水壶,晃荡了两下,遗憾道“诶呀张兄,你来早了,水还是冷的你等等,我去烧水”
张道士放下背上木匣,也不客气,就坐在凳上看着秀才忙碌。
半饷,炉火烧起。两人面对而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秀才笑得活泼,道士笑得安静。
“张兄”
蒲秀才忽然面露狐疑之色,“你今天咦,我记得你以前可没来过我家哩”
张道士微笑不语。
“我知道,肯定又是道家仙术”
蒲秀才见怪不怪,他熟悉这位朋友,就像对方了解他一样,不过心里还有些羡慕和惊叹。
仙道手段,谁都稀罕。
忽然间,蒲秀才想起那天在山上遇到的事,那支神奇的笔。
莫非,也是仙家之物
想到这里,蒲秀才就要说出来。
但是他又忍住了。
这支笔是从道观得来的,虽说那尊神像说传给自己,但终究是道观里的东西。
自己若是说出来,张兄若是想要
给了他,画便作不成。
画作不成也罢,但没了画卖钱,青乔姑娘的病怎么办
一连串的念头,像炉上水壶里冒出来的水雾一样笼罩着蒲秀才,心里、眼前都是一片茫茫然。
“不是道术。”
“啊,什么”
张道士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你说过这里,我记了下来。”
“我说过”
蒲秀才一怔,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似乎确实说过,“张兄,你记性真好,那可是小时候的事”
说着说着,蒲秀才心里不禁涌出一股羞愧,声音也低了下来。
那支笔是张兄的,自己不能要。
便是为了救青乔姑娘,也不能要。
“张兄,你等一下。”
蒲秀才吸了一口气,起身从书桌上将那支神笔拿了出来,放在张道士面前,“张兄,有件事”
不待他说完,张道士已经伸出手握住那支笔,喃喃念道“原来在这里。”
蒲秀才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张兄,这支笔可不是我偷的。”
半饷,他嘟囔了一句,说起那天山上的事,“那天我上山找你,怎么都没找到”
“所以,是那尊神像自己给我的说什么什么”
蒲秀才挠了挠头,那天神像说的话竟然一句都没有想起来。
他有些着急了,生怕道士误会,“我知道这笔是你的,你你拿回去吧”
“天阙笔”
张道士忽然开口,神色复杂地看着秀才,道,“是你的,不是我的”
“啊”
蒲秀才一愣,看着张道士将笔握得铁紧,张了张嘴,“别,我虽然喜欢,但这应该是你们道观重器,让给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张道士忽然松开手。
呼的一声,那支笔自己飞了起来,乳燕投林般窜进蒲秀才怀里。
蒲秀才惊呼一声,手忙脚乱抓住。
看着这一幕,张道士释然一笑,又恢复了平静,“你看,它是你的。”
蒲秀才双手捧着笔,看了看笔,又看了看张道士,一头雾水,问“这是为什么”
张道士摇了摇头,神色愈显平静洒脱,仿佛丢掉了什么东西。
他屈指敲了敲茶杯。正巧,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响了。
蒲秀才见怪不怪,只能暂时按捺住心里的疑问,取下水壶替他倒上茶。
“有些事,要看缘分。”
张道士一边说,一边拿起茶,一饮而尽,“有些东西也是一样。是你的,便是你的。”
蒲秀才一头雾水,心不在焉,有样学样。下意识地去端茶杯,手碰到杯壁,烫得哎呦一声。
“你看。”
张道士笑了起来,自顾提壶替自己倒上茶,“就像这茶,我喝得,你喝不得”
蒲秀才不服气了,低头使劲去吹那杯仍旧滚烫的热茶。
“哈哈”
张道士又是一笑,再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蒲秀才眼珠一转,从旁边取来一张画纸,持笔信手一挥。
明明笔未蘸墨,却在淡黄的画纸上留下一抹风迹般的长痕。
呼呼
笔刚离纸,这里便凭空生出缕缕微风,吹动杯中热茶轻轻晃荡,涟漪不绝。
蒲秀才一扬脖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妙哉妙哉”
张道士全程目视着这一切,神色震动,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合手鼓起掌来,“画心天生,笔下有风”
“哼哼”
蒲秀才脖子仰得更高,一挥手,“小意思小意思张兄莫要赞了”
实际上,他的嘴巴已经咧得老大,心里狂呼“烫死了烫死了”
毕竟,那支笔虽然神奇,但唤出来的风也只有一阵,方才茶水还没凉哩
“哈哈”
张道士哑然失笑,只是竖指敲杯,叮叮作响,“倒茶倒茶”
蒲秀才松了一口气,将笔揣进怀里,提壶倒上茶水。
这一回,张道士没有急着喝。
他沉吟半饷,看了蒲秀才怀里一眼。
蒲秀才知道他是在看那支笔,伸手拿了出来,咬了咬牙道“张兄,你要是喜欢,就”
张道士笑了起来,问“就给我”
“咳”
蒲秀才咳了一嗓子,面露大气“咱俩一人一半嘛你要用,便来找我我要作画,就去观中找你”
张道士默然,又摇摇头,呢喃道“天阙笔,是你的,别人用不了,我也用不了”
“留仙”
他端起茶杯,细品慢饮,一杯野山茶却喝出了茗茶的味道,“天阙笔虽然只有你能用,但有些人如果想夺,也能夺得走。所以不是必要,你不得展露于人前,特别是那些有道行之人面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蒲秀才郑重点头,道“我省得。”
张道士放下茶杯,又微微一笑“不过,天阙笔虽然厉害,但终究只是一支笔,一件死物,不可太过执迷须知人生尚有更多乐趣。”
说着,他故意朝青乔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
蒲秀才脸一红,这才想起自己屋里还藏了一位姑娘,张兄肯定是误会了
他正要解释,张道士已经站起身,提起木匣笑着往外走。
“诶张兄。”蒲秀才连忙起身去送他。
两人走到院外,蒲秀才还没想好怎么说,张道士已经挥手作别。
只是走了几步,张道士又忽然折返,神色略显复杂地看了蒲秀才怀里一眼,道“罢了既然如此,这门术法也传于你”
“神仙之术”蒲秀才眼睛一亮。
张道士摇头又点头,伸手并指轻轻在眉心一点。
下一刻,他提着灯笼飘然而去。只留蒲秀才一人站在屋檐下,茫然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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