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动静”
云满霜脸上愁云愈浓。
两个月过去了,京都那边传来的消息一个更比一个坏。
老皇帝受尸蝼蛄操纵,早已成为晏南天的提线木偶。
复位储君、交接权柄、禅位于新皇、晏南天登临帝位、老皇帝驾崩这些都在云满霜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但云满霜万万没想到,晏南天上位之后,竟然恢复了通天塔大祭与召唤仪式。
没等云满霜质问,晏南天主动递来了书信。
“既然阿昭只愿做人皇之妻,这人皇之位,小婿万般无奈,只得自取。”
云满霜气得拍碎了一张雕漆红木桌。
姓晏的当真没一个好东西
这边,前往水镜世界的云昭二人又迟迟不出。
两边时间流速不同,镜中数日,镜外已两月不止,再这么下去,一旦大祭完成,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将军”
副将跃下战马,落到云满霜身前,拱手道“百姓们组起了民兵,大家说,将军只管挥军前往京都,凶兽由他们来抵御”
云满霜仰天长叹。
副将膝盖往地上重重一磕“这么多年了,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百姓全都看在眼里,西境全体军民,愿为将军肝脑涂地”
算一算日子,此刻整军开拔,已是极限。
云满霜神色一定,双手扶起副将,叹息道“我知道了。”
他望向遇风云。
遇风云道“我进去帮忙”
他化出龙身,长尾一卷,掠下冰火崖,一头撞进水镜之中。
陈平安急得跳脚“哎我还有我关键时刻怎么不带我”
云满霜抬手拍他肩膀“你得随我入京,阻止仪祭。”
陈平安被拍得一矮一矮“”
简直了,怕什么来什么
遇风云只说跟着云昭没危险,没说跟着云昭她爹没危险啊
冰雪神殿。
云昭盘膝坐在大殿中央,体内灵力一遍遍运转,将状态催升到极致。
水镜的意图很明确,用一个死局,把她和东方敛拖在这里。
想破局,不是她死就是他死。
不破局,一旦通天塔成,后果不堪设想。
云昭心中忽然一动。
她缓缓收功,睁开双眼,望向冰莹剔透的神殿大门。
指尖一动,两扇精致华美的殿门左右敞开,发出清越的冰玉碰撞之声。
两道修长身影出现在门前,背着光,容颜与神色看不分明。
云昭啧。
东方敛这死样子,她可再熟悉不过了。
上次看南君记忆,他提剑进门杀人的时候,就这死出。
清平君举止不大自然,到了近前,见他神色有些拘束、有些纳闷,也有点受宠若惊
。
东方敛冷冰冰垂眸“人我带来了。”
“多谢。”云昭老实不客气地撵人,“我与清平君单独说说话,麻烦在外面稍等。”
东方敛勾唇“行。”
他转身,瞬移。
殿中只留下云昭和清平君。
云昭抬眸望向这位“故人”。换了神魂,仿佛换了个人。
同样用这具身体,鬼神就可以和三千年前的自己打得有来有回,晏清平本人却绝不行。
云昭心直口快“你这修为不行啊。”
清平君“”
他怔了下,唇角浮起一丝尴尬的苦笑。
天知道,人皇方才找到他时,第一句说的也是这个。
听闻这二人有意联姻,总不至于拿自己这个不相干人士取乐
他咽下苦涩,拱手问“白玄女找在下过来,不知何事”
云昭指着身前示意“坐,微彤夫人还好吗”
清平君又是一怔。
他从不知道白玄女和微彤竟有交集。
微彤如今好不好呢,他也说不好。
为了在北天境彻底站稳脚跟,他必须和行尸走肉般的弦月神女维持恩爱表象,名份上只能委屈微彤她毕竟给北天少君做过妾,自己若是公然纳她,恐怕引发铺天盖地的非议。
迟疑片刻,他道“前妻与我们夫妇,如今是好朋友,时常往来。”
云昭“哦。”
真实历史中,弦月神女先是被夺舍,然后又被蛊虫吃掉了脑子,差不多就是个活尸。
清平君利用弦月,就像晏南天利用活尸温暖暖。
祖祖辈辈一脉相承。
清平君视线落向云昭,眸中不禁浮起一丝惊艳。
天下第一美人,果然非同一般。
与她相较,无论弦月还是微彤,都被比成了萤虫之光。
他见她迟迟不说话,却愿意这么与他单独待着,心下难免有些打鼓。
他试探道“不知玄女叫我来”
“哦。”云昭望了眼天色,道,“天快黑了,等。”
清平君心头一震“”
难以置信,却又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眼前这佳人,貌若天仙,神态动人,即便看上去很不解风情,那也别有韵味。
照入冰殿中的光线渐渐染上霞色。
黄昏将至。
冰晶映射万道殷红的光,整座冰山神殿仿佛被点燃。
云昭懒懒抬眸,望向清平君。
那一眼的灿烂绚丽,令他眩晕失神。
云昭认真道“与你不能相见,只能这样说话。”
清平君桃花眸震颤。
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并不需要他说话,继续道“时间紧,也没别的办法。我可以出事,你不可以。”
清平君嘴唇轻颤“玄女”
云昭恍若未闻,只继续用那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话“我死了,你就带着我的遗愿走下去,把我那份事业也一并干了。”
清平君“”
她的表情太认真、太冷静,说出的话却又如此古怪。
云昭叹了口气“其他也没什么要交待的,反正你这个人,办事总会负责到底。”
她的家人他定会好好看顾,用不着她操心。
清平君蹙起清秀的眉,倾身上前,关心地问道“玄女,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事有事只管与我说,我若能帮得上,定会尽力。”
云昭最后看了一眼天色。
她微笑着回眸,起身,冲他点点头“你过来。”
清平君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神色平静,站起身,走到她身旁。
云昭突然动手。
早已攀升到极致的灵力疯狂运转,蓄势一击,石破天惊
“铮”
那柄与东方敛反复对砍不落下风的冰雪之剑,正正插进了清平君的心脏。
他别说抵抗了,受了致命重创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这修为,是真的不行。
鲜血顺着嘴角涌出,他的眼睛里一点一点爬满惊诧“你”
痛苦来得慢了好几拍。
他缓缓蹙眉,瞳仁猛震,低头,不解地望着那柄透心而过的冰雪神剑。
“为为什么”
云昭抽剑,无情地抬起手,摁住他的头。
窗外,夕阳正在沉落,逸散出落幕之前最灿烂的霞光。
东方敛感应到血气,出剑,掠入殿中。
云昭回头朝他笑了笑。
他幽黑的瞳眸里映出她的笑靥。
不等刑天剑至,她聚起全部灵力,悍然自绝
心脉寸断,耳畔响彻着弦裂般的尖锐嘤鸣。
死亡,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意识与夕阳一道陷落,沉入永恒寂静的暗夜。
东方敛瞳仁缩紧,震愕难言。
她一剑捅死了清平君,然后殉情
“不是,这也不至于”
他定在原地,剑尖在精美的冰砖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星。
她有这么喜欢清平,大不了强取豪夺,有必要为爱殉情
这世间痴男怨女,当真是正常人的脑子无法理解。
东方敛真心不解,但大为震撼。
“不是,等等,我家女鬼”
他瞬移上前,伸手想拽她衣襟。身躯猛然摇晃,好像地震,又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颤。
夜幕降临。
夜玄女意识归来,只觉心脉断弦般剧痛。
耳畔有破碎之声水镜,正在破碎。
只一霎,他的心脏便沉下了万丈冰川。
她竟自绝
他手指一紧,察觉手上捏着清
平君尸体的头。
很显然,这便是她留给他的“遗书”。
他心脏冰寒,怒火暴涌,牙根几乎咬碎。五指一震,拿取了清平君临死前一幕。
她笑吟吟注视着自己。
她说
“与你不能相见,只能这样说话。”
她说
“我可以出事,你不可以。”
她说
“你就带着我的遗愿走下去。”
她还说
“你这个人,办事总是负责到底。”
“”
她杀了清平君,盈盈望着自己,笑靥从未有过地甜。
“哗啦啦”
她与水镜,一同破碎。
冰火崖出现在眼前。
鬼神抬手,穿过她正在坠落的身躯。
她紧闭着双眼,仿佛永远不会再醒来。
“可以啊媳妇。”他轻轻笑起来,“我等你回。”
冰冷坚硬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等你回来,弄不死你”
三千年前,真实历史。
东方敛归剑入鞘,瞥了眼白玄女的尸身。
斩杀这名劲敌的瞬间,虽然伤重虚弱,心下却十分畅快。
只是。
在长剑铮一声叩到底时,忽有一霎恍惚。
他抬手摁住额侧。
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心脏跳得没着没落,仿佛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回眸,再次望向白玄女尸身。
这人很该死。
虚伪阴毒也就罢了,她不该惹他,自找杀身之祸。
她看上了他的香火他并未用心经营过自己的地盘,百姓都傻乎乎一腔赤诚,倘若叫她得逞,轻易便能利用血腥恐怖控制所有人。
死有余辜。
东方敛眸光一定,提步,掠下冰山。
一时间,他有些迷惘,不知何去何从。
他静静行走。
凉川入道,北天复仇,画青楼,探明西瑶池真相,斩杀白玄女。
他这日子过的,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杀。
途经清古城,他鬼使神差停下脚步,踱入城中。
有一处在耍蛇。
当他回过神时,已经挤进了人群,看那条胖得花纹炸裂的蛇。
他下意识环视周围,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视线掠过一张张人脸,忽然有点失落,有点寂寞。
他望向那条蛇。
半晌,随众人一道抬手鼓掌。
“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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