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花藤遮挡住了外间的视线。
萧言垂眼看向沈希,他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既欣悦又激动,像是快要忍不住拥住她。
“真的吗,表妹”他的声音颤抖,“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心意已决,真的不愿再嫁给我了。”
沈希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会的,表哥。”
“先前的确是有人胁迫我,”她的眼睫颤了一下,“不过都过去了。”
沈希轻轻地抚上了萧言的手,眸光晃动,似是想要安抚他。
但萧言哪里能够咽下这口气
那些人卑劣,知道平王府惹不起,便在暗中百般给沈希使绊子。
萧言看向沈希的眼睛,直接地问道“是不是顾家的人又来寻你的麻烦”
沈陆两家的政敌关系人尽皆知,主要争斗都在朝堂上。
与顾家则是私怨,且纠缠多年,弄得十分难看,最关键的一回是在燕地沈庆臣危难,顾家反水并径直退亲,置沈家于险地。
但这事是没法说的。因为顾家选择的是背弃齐王,投靠朝廷。
当年的事闹得并不愉快,被退亲后沈希当机立断,立刻与平王府搭上了线,没多时就与萧言定亲,顾家却觉得她是早在暗里就与萧言有了首尾,因此被退亲时才那般利落。
沈希从来都看不上眼这些人,也没有为之烦心多久,对于那般卑劣难缠的人,多给他们一个眼神都是在浪费心神。
至于那位出身尊贵、圣眷深厚的未婚夫,她亦没了半分好感。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萧言竟真的愿意为她和顾家杠上。
萧言见沈希愣神,还以为她是在害怕,他急忙安抚地说道“你别怕,表妹。”
“顾家有把柄在父亲手里,”他压低声解释道,“前任武宁侯在北地的时候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被父亲寻到了踪迹。”
“那事极难看,”萧言继续说道,“足以令顾家满门忠烈的声名毁尽。”
他的眉眼依然温润,眸底却带着些狠戾,但那抹戾气仅是一闪而过,转眼就没了影子。
北地八成就是军务上的事。
沈希敏锐地想起前朝的一桩旧事,边将战败,却屠戮百姓,假装是杀死的敌人,谎报军情,最后半座城都被杀空了。
她听萧渡玄提起的时候,都觉得胆寒。
也不知道老武宁侯做了什么。
沈希看向萧言,说道“我相信你,表哥。”
“抱歉,那时候是我太慌乱了”她眸光晃动,“我不该那样不信任你的,表哥。”
萧言看向沈希微红的眼眶,心里的怜意多到快要溢出来。
“哪里是你的错,表妹”他按捺情绪,强忍着拥住沈希的冲动,“陆家不仁,顾家不义,我应当早就留意的,平白让你受了这般多的委屈。”
沈希抚上萧言的手,说道“没事的,表哥。”
“那些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继续说道,“他们再如何,也不能改变我即将成为你妻子的事实。”
压在胸口经久的大石终于抬起。
萧言的眉眼都忍不住地上扬,听见沈希说出如此缱绻的情语,心中更是止不住地澎湃。
他忽然极是想要将她揽在怀里。
但沈希抬起眼眸,打断了萧言的思绪“表哥,我们能不能先不声张,就当是仍要退婚,使一使障眼法,好乱了他们的谋划。”
“马上武宁侯就要回朝了,”她咬了下唇,“我还是有些怕到时会出乱子。”
武宁侯顾长风就是沈希的前未婚夫,出身尊贵,圣眷深厚,十六岁时就承袭爵位,成为顾氏掌门人,的确是个极出挑的人物。
无论是谋反的齐王还是新帝萧渡玄,都十分倚重这位青年重臣。
不然沈希也不会挑中他做夫婿。
现今她倏然发现,用顾长风来做幌子也是极好的选择。
萧言也深深地怔了一瞬。
当初他和沈希定亲的时候,采取的就是出其不意的计谋,那边沈希退亲的消息刚一传来,他后脚就去提的亲。
在萧言顺遂的一生里,他再没见过比顾长风更大、更可怕的敌人。
都说反水退婚的主意是顾长风敲定的,毕竟他这人冷情寡淡,的确是个没什么柔情的人。
唯有萧言知道,他去提亲的那日晚上,顾长风在沈府外站了整整一个雪夜。
“好,好。”萧言紧紧地握住沈希的手,“表妹,我都听你的。”
沈希笑了一下,她没有再与萧言多说。
得知平王手里握着顾家这样大的一个把柄,她的心情也舒快许多。
两人正在花藤后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了压低的争吵声。
宾客已经散得快要尽了,争吵声十分的压抑,加之有侍女和护卫遮挡着,并不是十分刺耳。
沈希回过头,瞧见是乐平公主和驸马陈青识在拉扯,急忙带着萧言快步走了过去。
乐平公主似是有些崩溃,她压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你的事奔走了多久,你以为是什么人都能在御前当值的吗可你为什么一点都瞧不见我的付出呢”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她近乎有些凄厉地说道,“你若是想永远赋闲在家,就尽情同她厮混去吧”
陈青识甩开乐平公主的手,冷冷地说道“乐平,你理智些。”
他看乐平公主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即便已经暗里撞见过他们二人争吵,沈希仍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神情悲哀、疯狂的人居然会是昔日明艳张扬的乐平公主。
她拉住乐平公主的手,扶稳了她的身子。
回眸看向沈希的一刹那,乐平公主的眼泪陡地便落下来了。
今日可是她的二十岁生辰,然而她深爱的夫君竟是做出了这般折辱她的事情。
她可是公主,可是皇帝的亲妹妹。
不,不是陈青识胆大包天到敢于折辱乐平公主,而是乐平公主无底线地后退,将这个权力也交到了陈青识的手里。
沈希心底止不住地生出寒意。
她从来都不知道,情爱竟是这般可怖的物什,能叫一个人面目全非,连尊严都甘愿叫人踩在脚下。
萧言的眉头也皱了皱。
都说乐平公主和驸马相爱多年,最是琴瑟和鸣不过,怎么听她的话似在说陈青识有了旁的女人
寻常男子,娶得高门妻子尚不敢肆意寻欢。
陈青识娶的可是公主,他怎么敢如此胡来这可不仅仅是移情别恋的事,说得严肃些这就是藐视皇室的权威。
乐平公主紧紧地拥住沈希,潸然泪下,似是忍受了不知多少的凄苦。
但情绪退下去后,她很快就恢复了沉稳,就放佛刚才的失态全是沈希的错觉。
沈希还没有想好怎么安慰乐平公主,乐平公主便抚过她的手“让你见笑了,小希。”
乐平公主哑声说道“劳烦你就当什么都没瞧见吧。”
“阿言也是,姑母拜托你了,”她看向萧言,声音越来越低,“母后身体不好,我不能再让她操心了,你能明白吗”
萧言却没有立刻答应,他正色道“姑母,驸马平时待您也这般吗”
他的话语太直接了。
那双温润的眼退去了少年人的懵懂,多了份属于成年郎君的坚定。
乐平公主神色愕然,却是第一时间反驳道“青识、青识他平时并非这样的”
她的话语磕绊,声音也越来越低。
再没有比这更麻烦、更难看的事。
即便这些年来,沈希和父亲的关系还算不错,沈庆臣对她也很是偏疼,但在某些时刻,沈希还是无法克制地对沈庆臣生出怨怼。
母亲病逝前,他们两人每次的争吵就是这个样子。
那时沈庆臣已经和崔氏的小姐有了牵扯,就等着母亲病逝,好将心上人早些时候迎进门,遮一遮她那日渐大起的肚子。
曾经相爱的少年夫妻,在婚后未满七年,就已然走到了尽头。
可即便在那时,母亲依然保持着傲骨。
所以沈希还是不能明白,乐平公主到底是吃了怎样的迷魂药,才会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作践到这个地步
但她没有再说话,只轻轻拉过萧言的手,向着乐平公主说道“我们明白,公主,今日我们就先不打扰您了。”
萧言仍想说些什么,沈希手下使力掐了他一把,他才彻底噤声。
向乐平公主道别后,她拉着萧言快步离开。
沈希步子小,但是走得很急,萧言被她一路拽着,连声说道“表妹,表妹,你慢些”
等到走远了沈希才放开他,她低声说道“表哥,你是没同姑娘打过交道吗”
她的语意含蓄,但萧言瞬时没了方才的气势。
“表妹,你消消气。”他紧忙说道,“方才是我说错了话。”
见沈希的眉还微微皱着,萧言拉过她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打去“好表妹,你别生气,气坏了可怎么办你若是气得厉害,就打我吧。”
沈希哪里会生气呢
她就是想要萧言吃个教训,被他拽过手的刹那,她就禁不住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萧言也笑了出来。
两个人并肩走过月洞门,然而沈希抬头的刹那,便与萧渡玄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了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