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昂的冷静勉强只维持到了医护人员离开。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人呢人呢我床底下那么大个人呢”
他掀开新换上的床单把床底又检查了一遍,没有;地毯底下,也没有;床边的衣柜里,还是没有。
哎
见鬼了,那么大个活人凭空消失了
“宿主,”系统提醒道“在窗帘后面。”
乐昂立刻转过身。
他这间套房里的窗帘非常厚重,一共两层,是那种直拖到地后还要长出一截的款式。一大早就被拉开了,此时正分别堆叠于两边墙角,后面藏个人确实绰绰有余。
其中一边窗帘动了动,走出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
乐昂眼睛噌地亮了起来,抬起手,冲对方摆了摆“嗨”
对方并没有嗨回来。
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要倒。
乐昂赶紧蹦跶过去“哎哎哎哎哎”
接住了
乐昂在内心给自己狠狠点了一个赞,使出吃'奶的力气撑起对方的大半重量,然后以对方作为支撑,伤残互助,慢慢往床边走,将人靠着墙滑到地毯上。
“你还好吧”乐昂喘了一会儿蹲到旁边,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担心,问系统“他怎么回事伤势恶化了”
“应该是饿的呢宿主。”
啊对哦,算起来都两天三夜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
乐昂立刻直起身,单脚跳到客厅冰箱那儿,抱了一大堆东西又跳回来,费了点劲盘起左腿在对面坐下,“饿坏了吧,我这吃的可多了,夹心饼干你要不要橙子汽水要不要不要吗牛奶呢酸奶草莓你要不要香蕉你要不要蛋糕你”
“要。”
就当乐昂以为对方是不是虚弱的说不出话或者根本不会说话时,青年出声了。
声音不大,音色偏冷,可能是因为昏迷时间太长有一点沙哑,但还挺好听的。
“你要蛋糕是吗”乐昂将怀里的两盒芋泥虎皮卷推了过去。
然后双手撑着下巴,看对方吃饭。
青年吃东西很认真,浑然忘我般,每一口都会咀嚼很多次。每嚼一下,眉骨就会轻轻地一动,带着额头上那张卡通图案的创可贴也在动,蓝色的机器猫咧嘴看着乐昂,连青年过于冷硬的脸部线条看起来都柔和许多。
“好吃吗”乐昂又凑近了一点,心中充满和人分享美食的快乐,“这是我们家的蛋糕,乐记,我妈妈开的店。”
青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盒子里的最后一点碎屑也捡起来吃掉,礼貌询问“还有吗”
“有你等一下啊”
乐昂再次单脚跳到冰箱旁,这次将里面剩下的小蛋糕全拿了出来,顺带着还拿了两瓶矿泉水对方似乎不是很喜欢带甜味的饮料,吃了两盒虎皮卷一口东西没喝,他看着都觉得噎得慌。
青年又吃了两份千层、一份慕斯、两份芒果班戟、一份脆皮酸奶芝士蛋糕,外加两大瓶水后,终于停了下来。
乐昂啧啧称奇,目光从盯着他的脸到盯着他的肚子,怀疑里面有个跟机器猫一样的四维空间,竟然一点也没鼓起来哎
吃完擦了擦嘴,看着这个有着小鹿一样温润眼睛的少年,青年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他看起来十分茫然。
“你不记得了我们俩刚见面的时候,我说我是乐昂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你点头了,所以我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啦”
bffbest friend forever
系统小声道“宿主你确定他是点头不是晕过去了吗”
乐昂装作没听见,“我叫乐昂,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青年又默了默,说“祁焱。”
“哪个qi哪个yan”
祁焱伸出手,在地毯上一笔一划写给他看。骨节修长笔直,忽略上面各种交错的新旧伤痕,堪称是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不过有伤痕也不难看,变成战陨版赏心悦目的艺术品了呢
乐昂很高兴,将这个名字又写了一遍,然后主动伸出手“既然互相都知道姓名了,那么祝贺我们的友谊更进一步”
祁焱看着这只在半空中热情舒展、白皙柔软的手,伸手握住又收了回来,“你这里有医疗包吗”他问。
“有的,你等一下啊。”
乐昂起身去找医疗箱,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祁焱把那件继焦糊味、血腥味、化学物品刺鼻味后又融合了牛奶味的上衣给脱了,昏迷时给他缠的纱布也全都拆了下来,露出精壮的膀子和一身极漂亮的肌肉,饱满结实线条流畅,遍布的疤痕和伤口不仅没有损伤美感,反而凭添几分粗犷不羁的野性。
要不是刚认识怕太冒昧,乐昂都想吹两声口哨了。
“我要是练到这种程度需要多久”咽了咽口水后他问系统。
“e”
“问你话呢嗯什么,我要听实话。”
“哈哈。下辈子。”
“不错,非常诚实。”
扣一星
乐昂看了看祁焱的肚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片刻后自我和解算了。
漂亮的腹肌千篇一律,有趣的肚皮摇来晃去。
软软的很好捏也是一种优点
放下医药箱的时候,乐昂才发现祁焱手里拿了一把手术刀,腿边还有一小包医疗专用的缝合针线。
“咦这哪儿来的”
“推车里拿的。”祁焱问“要付钱吗我现在没钱,算我借的好了。”
那你还挺有原则。“所以李医生他们进来那会儿你就醒了幸亏你聪明,还知道换个地方藏,不然就被发现了。”乐昂朝天伸出三根手指头,“你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谢谢。”
“不用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乐昂重新盘腿坐下,“对了你是怎么跑到窗帘后面的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小雨姐掀床单的时候差点把我吓哎哎哎你要做什么”
只见祁焱握住那柄手术刀,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眼睛眨都不眨就往下一划,割开了胸前一处被烧焦的伤口。然后从医疗箱里拿出一把镊子,伸进去进去捣了捣,捣了半天,夹出一颗子弹,叮咚一声扔进托盘里,在不锈钢的盘面上溅出一小片血迹。
嘶。嘶。嘶
乐昂一个劲儿地倒抽冷气,五官扭曲成一团,下意识捂住自己胸口差不多同样的位置。见他又拿起针,直接戳进肉里就开始缝合,赶紧捂住眼睛,过了会儿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往外偷看,“你不疼吗”
什么钢铁神经啊这是怎么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明明吃蛋糕的时候眉毛还在动呢
“不疼。”祁焱面无表情,一边缝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也试试”
叮
好啊
乐昂掀起衣服,捡起那把放在托盘上的手术刀,就要往自己身上割。
系统吓了一跳,瞬间拉响警报,可都快响冒烟了也没能唤回他的理智。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横空而出,将乐昂的手腕抓住。
“”祁焱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勇,说割就割完全不带犹豫的,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刀从他手里拿下来,“我骗你的,很疼,别试。”
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不管谁让你试都别试。”
“哦。”乐昂乖乖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龇牙咧嘴地抽冷气。
第一个伤口很快就缝好了,你别说,缝的还挺好看,针脚齐整均匀。祁焱又拿刀划开了第二个伤口,依然眼不眨手不抖,脸色平静的就好像是在切一块木头。
乐昂看着看着,忽然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伤感,直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发“祁焱乖,不疼了,吹吹就不疼了啊。”
祁焱本来想躲的,可看到少年一边捂住眼睛一边还要给伤口吹气的样子,又忍住了。等他摸完才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头。”
“哦,那我下次不摸了。”
“嗯。”
“你可以摸我的头,我不介意。”乐昂说。
“好。”
身上的伤口处理完,祁焱问乐昂要了一面镜子,打算处理额头上的伤,但从镜子里看清自己的模样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碘伏,”乐昂解释道“我帮你消了一下毒。”
“”那有必要将整张脸都涂满吗
“只涂半边不对称,肤色得均匀了才好看。”乐女士说的。
祁焱抿抿唇,撕掉机器猫创可贴,将额头上的伤口也缝了几针。然后推开镜子,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两颊微鼓的样子好像一只通黄的水豚。
“咕噜”乐昂的肚子适时响了起来,探身拿过手机,“已经中午了,我来点餐,你要吃什么”
祁焱睁开眼睛“有蛋糕吗”
“唔,除了蛋糕你总得吃点别的吧”
祁焱闭上眼睛,“那随便。”
两人在略显沉默但还算和谐的氛围中愉快地吃了一顿中饭,又在略显沉默但还算和谐的氛围中愉快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总体来说,乐昂对于这个刚醒过来的新朋友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到了晚间祁焱的力气已经恢复了许多,因为乐昂洗漱完从卫生间跳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身上穿了一件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医护人员短袖制服。
之前脱下来的那件衣服没法儿再穿已经扔了,怕被人发现,乐昂特意把衣服放在垃圾袋最底下,上面压了一大堆果皮纸屑包装盒之类的垃圾,塞得满满当当才交给来搞卫生的服务人员。他自己的衣服对于祁焱来说全都太小了,最大的一件也是紧绷绷的,会勒到伤口。
所以他还以为祁焱这几天都会一直不穿衣服光着膀子呢。唉。
这么漂亮的腹肌穿着衣服,跟景区围上栅栏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件医生制服他穿着也挺好看的。有种江湖侠客退隐为医、下一秒拔刀引剑、可医人亦可斩人的气质。
乐昂打算改天也给自己来一套。
两个人都是伤员,都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洗漱完又刷了会儿新闻就准备睡觉了。
“你刚看了没,新闻里说前两天城郊有座化工厂爆炸了,”乐昂躺在床上睡前闲聊,“好像离这儿还挺近的,不过我什么都没听见。据说大火烧了好几个小时呢,还好是废弃的,里面没有人。”
说完半天没得到回应,趴到床边探出脑袋,发现祁焱并没有睡着,躺在床底正往这边看。一双黑沉锋利的眼睛倒映着小夜灯和窗外的月色,反射出狼一样的冷光。
“哇,”乐昂惊呼“从这个角度看你的眼睛好亮啊祁焱,像灯泡一样”他探手把小夜灯给关了,“哎暗了,”又打开,“哎又亮了”,再关上,“哎又暗了”
“”
祁焱闭上眼睛,“你睡不睡”
“睡睡睡,当然睡。你确定要睡在床底下吗”
其实客厅对面还有一间卧室,完全可以睡床上的。
“嗯。”
“为什么”
“床底比床舒服。”
祁焱刚说完就后悔了,想再换一个答案,但已经来不及了。乐昂抱着枕头一骨碌下了床,像只穿着卡通睡衣的毛毛虫,一扭一扭地蠕动进来。
他把枕头放好,和祁焱手臂贴着手臂地紧挨着躺在一起,静静感受了片刻,然后惊奇道“真的哎。”
轮床的高度比一般床铺要高,才洗晒过还散发着清香的床单从两边垂落下来,阻隔了外界的声音和光线,自成一方小小的空间,静谧,隐私,与世隔绝一般,让人感到安全。
好家伙,难怪爱睡床底,看来很有经验啊。
不过这底下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乐昂动了动,侧过身去看祁焱。祁焱也看着他。
狭小的空间内,呼吸清晰可闻。
“祁焱,”乐昂枕着自己的手背小声道,“有一个我在你的眼睛里面哎。”
两人离得近,热气随着说话声扑面而来。祁焱把头往后仰了仰,抬手揉揉耳朵,“我的眼睛又没受伤,能看见你很正常。”
乐昂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你不懂,有些东西,没受伤的眼睛也看不见。”
他做鬼的时候,每天在十字路口能遇到成千上万的人,每个人都来去匆匆,除了短暂的红灯时间从不驻足。不管他怎么喊,怎么叫,怎么打招呼,都没人能够听见。他们的眼睛能映照出花草树木世间万物,唯独照不出一只飘在半空中孤零零的鬼魂。
祁焱似乎从这句话中听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心中一动,刚想仔细分辨,就见乐昂凑近了小声惊呼“哇祁焱,你鼻子上有颗痘痘哎嘴角下面也有一颗,还没冒头但是快长出来了。你是不是蛋糕吃太多有点上火啊明天别吃蛋糕了,我给你点个清火的猪肺汤怎么样,餐厅的猪肺汤可好喝了,或者冰糖烤梨也不错,加点燕窝,又甜又补又滋润”
祁焱忍了忍,没忍住,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他的额头,将他往后推“太近了,有点挤。”
“哦,”乐昂撅着屁股往后拱了拱,“这样行吗”
“嗯。”
“那我睡啦。”
“好。”
“晚安祁焱”
“晚安。”
听着身旁逐渐平稳的轻浅呼吸,祁焱慢慢地也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盖着毛毯,房间里也有暖气,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哪怕昏迷时也总感觉冷得厉害,像是身处冰天雪地。
但今晚不一样,身旁像是躺了一只小火炉,源源不断地散发暖意。
一夜好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