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谏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的。
第一时间听到的时候甚至愣了两秒。
接着他抬头,看见了殷刃温柔黑沉的眼神,里面有些许怜悯,但是更多的却还是温情。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就连母亲都没有。
嗓子突然之间有些发痒,就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
“我,我去趟洗手间。”
楼谏匆匆站起身来,差点将面前的咖啡杯打翻。
这次轮到他说话结巴了。
在洗手间里面呆了两分钟,等到他再推门出去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已经控制好了。脸上再次显出那种惫懒又带着点冷淡不在乎的样子来,只是有些刻意得过分了。
“行啊,怎么不行能够白嫖住的地方我为什么不去。”
楼谏坐在椅子上,踢着桌角让椅子转来转去,心里寻思原本望钦高中那边的房子还是要找个空去退掉。
“不过我也不能就这样就轻易跟你回去,哥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我们要先谈好条件的。”
楼谏也没想回去他那边的狗窝收拾东西。
他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好收拾,全部家当也就是几件衣服,甚至因为他和殷刃的身材差不多,完全可以借他的衣服穿。
回到小别墅里面的路上,楼谏就一直在寻思这条件要怎么谈。
能够让殷刃主动和白盛忻断了联系最好,但是这关系估计也还是没有那么好断,毕竟当年的自己是什么倔的狗脾气自己比谁都清楚。
还是要慢慢来,要不然就还是先劝人回去乖乖上学
这样一想心里面就有了底。
回到自己的地盘,两人就明显都放松了许多,先在沙发上面摊了一会。殷刃又从书房里面翻出他的厚厚笔记本来,显然很认真地要准备一条条记下来。
两人在书桌前挨着坐下来,一黑一白两颗脑袋凑到一起。
“第一条,你要负责在家里做饭,不能敷衍我,也不能总是点外卖”
“好吧,好吧。”
楼谏心想小孩儿刚见面的时候多乖多好骗,怎么现在有点不好忽悠了呢
“第二条,我准备参加今年的美术高考,你要陪我一起去乖乖上学。”
他也趁机提出自己的条件来。
殷刃皱了皱眉。
“上学有什么好的,学校里面都是些我不喜欢的家伙,老师也教不了我什么”
楼谏听见他这话,倒是想起自己最初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那张退学申请书来。他不由得有点咬牙切齿,心说拿着初中毕业的学历你这小逼崽子还很骄傲吗
要不是这辈子自己来了你就等着在这里烂死吧你。
“所以是谁让你退学的”
他心里面的火又开始蹭蹭往外冒,虽然心里面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却还是想要听人再讲一遍。
殷刃瞪他。
“你怎么知道我退学了 你果然跟踪我,是个变态”
楼谏冷哼。
“我跟踪你关你什么事,你就直说是谁怂恿你的就行。不会又是你那个盛忻哥哥吧”
殷刃有些不自在起来,扭过头去。
“盛忻哥哥是说,让我专心画画的,因为他一个月之后有一个很重要的画展。如果我能够在那个时间点之前画完的话,就能够帮上他的大忙。”
“他想要参加画展管你什么事你贱不贱啊还帮他画甚至学都不上了就是为了帮他画画,你这人脑子有病吧”
楼谏最看不得他这样为了白盛忻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转头就吼他。
“你,你脑子才有病呢”
殷刃也吼回去。
“我上不上学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不好再说了,就算是好好读了书好好上学又怎么样反正也根本没有人在乎我的学习成绩好不好,考上的又是什么学校那我为什么不能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说着说着,眼泪又在他的眼眶里面打起转来,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最,最起码,我好好画画的话,还能帮上一点盛忻哥哥的忙。在妈妈也走了之后,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我不是很在乎世界上其他的人怎么看我,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能够开心一点。这样的话,我也算是有一点用处了吧”
楼谏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面不上不下,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他如今已经不是殷刃,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站在什么角度来劝人。
完蛋。
他在心里面暗想。
我在这小子身边迟早要短寿,d都是被这不争气的狗玩意儿气得。
“过来”
他提溜着人的领子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来,有点粗暴地在人脸上咬了一口。他咬的急,两个人高挺的鼻子撞到一起,一时之间都酸得要命。
“我告诉你,你为什么要上学因为你现在是我暗恋对象,老子不喜欢学历低的”
他这话说得又病又疯,还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暧昧,殷刃都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愣了两秒。
“你,你暗恋我又关我什么事凭什么用这个来道德绑架我。”
“而且你根本才不喜欢我,你嘴里面就没几句真话,我信你才有鬼”
“呵,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我会和你上床吗”
他这话一出来,殷刃的脸就又红了。
楼谏磨了磨犬齿,刚才那口没咬过瘾,还想再来一口。
他阴阳怪气起来。
“不过我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打扰你和你家盛忻哥哥亲亲我我,我一个卑微阴暗的第三者又有什么资格呢,你们在那边可是两情相悦呢”
“我,我没有喜欢。”
殷刃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但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反驳。
“我只是。”
他默默垂下眼来。
只是,自从母亲离开后,从来都没人对他那么好过了。
白盛忻就如同一个完全和他不一样的,光辉灿烂的万众瞩目的完美太阳。他这样生活在阴沟里面的生物,被那上面耀眼的光吸引也是理所应当。
是他贪恋那点他曾经给过的温暖,所以不想放手罢了。
“那你答应我,写上就写绝对不能再倒贴白盛忻行不行,人家都已经要结婚了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写啊。”
楼谏还在步步紧逼,殷刃就不肯说话了。
他低头一看,就见小孩儿睫毛湿漉漉,眼泪又掉下来。
怎么又被他弄哭了
到底这条还是没有加上去,于是那规则本上直到最后,就还只是写着空荡荡的第一条。
啧,同居的第一天就吵架。
关于这件事,楼谏后面想了想也有点后悔,知道自己还是逼得急了,明明一次次告诉过自己不能急的。
但是他也没办法,他是真的担心。
一想到曾经那样天真的,眼神清澈的殷刃最后会在白盛忻手里被摧折扭曲成自己上辈子的样子,他就觉得快要窒息了。
他绝对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一点这样的可能性发生在他的眼前。
小别墅有四层,最底下一层是地下室,顶楼是玻璃花房。殷刃自己平时睡在二楼的次卧里,是十多年来已经睡惯了的房间。
楼谏之前也是睡二楼,不过当然也不能和人睡一间,所以在选卧室房间的时候,就只能选了殷刃隔壁的房间。
殷刃看着他选房间的时候就似乎有话想说,但是不知道怎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看起来有点不自在。他这个年龄段的时候实在是太别扭了,就连楼谏有时候都不知道这破孩子到底在心里寻思些什么。
这间卧室原本算是儿童房,后来被改成了小一点的次卧,地板上铺了柔软的长毛白色地毯,赤脚踩上去的时候可以软软得陷下去。正是盛夏时节,但因为最近台风暴雨的原因,就算是没开空调也并不是很热,外面的雨打在飘窗外的窗户上面,叮叮当当作响。
楼谏躺在床上最初的时候是没有睡着的,脑海里面总是浮现出白天殷刃在店里说的那句话,翻来覆去地烙煎饼。
想到午夜的时候想通了。
他觉得这世界上,大概还是有些缘分在的。既然年轻的那个自己都没有放弃现在的自己,那自己又凭什么放弃
先试试
好,那就试试吧
反正怎么也不会比曾经的过去更糟了不是吗
也许是想通了,心情也放松了下来,楼谏难得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懵,大雨已经转小了,滴滴答答地潮湿着空气,玻璃上面投下几片竹叶稀疏的影子,能够从溪畔的位置传来几声婉转清脆的鸟鸣声。
这场缠绵不休的雨,似乎终于要停了。
他悄无声息地坐电梯上了三楼。
三楼原本是修建的玻璃花房,后来母亲走了,花都死了。
这里就成了殷刃的临时画室,主要是通风很方便,景色也好。清晨和傍晚的时候来这里画一会,就很舒服。
没有任何一间画室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充满香气的除非他是在作秀,或者拍短视频。
几块乱七八糟的画架被堆放在角落里,颜料几乎被弄得到处都是,地面是有些暗淡的灰色,并且深浅也不一样。笔刷被随意插在倾倒的罐子里,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丙烯的味道。
空掉的颜料已经在地上堆了一小堆,很显然阿姨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扫过这里了,这说明那个年轻的自己最近有在画画。
他有个怪癖,是在画作还没有完成的时候不喜欢被人进入他的画室除非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
啧,狗脾气。
继续往前走去,最中间的高脚凳前面摆放着一块架好的画板,画布已经被绷紧了,很显然这是一副殷刃没有画完的半成品。
是夏日的溪流。
一整片明亮的草绿色在画面上面潺潺流淌,天空是更为明亮的透明蓝,笔触细腻柔软,似乎能够从点点绿色的融合变化上看出阳光灼灼闪烁的色泽。
楼谏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他坐到了三角凳上,挑挑拣拣地从罐子里面找出一只合手的笔刷。
重新拿起画笔的感觉出乎他想象的好。
在重生之后,他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用正经的画笔和颜料作过画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用各种奇怪的颜料乱画,包括血、墨水、撒掉的啤酒,还有过期牛奶。
有用不完的白颜料的日子真好。
有钱的日子真好。
当第一次调好颜料落笔的时候,他甚至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喟叹。
楼谏抬起自己那只完美无缺的左手来,甚至是有些自恋地欣赏着它握紧画笔又松开的样子。这样子畅快又舒适的体验,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了
自从上一辈子左手在车祸中被废掉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画出自己曾经的那种柔软细腻的笔触。每一次画画的落笔对他来说就像是再一次用刀子划开他的手腕血管,是同时对他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凌迟。
一想到他再也不能画出那么好的画了,那种痛苦就像是酒精一样麻木地将他的大脑一点点冻结。
他不得不承认上辈子的死,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然而如今不是了。
他有了一只完美的,可以用来画画的手。
楼谏完全将自己的灵魂沉浸入了其中,一点点地用颜料将之前的那副半成品修改完善成为他满意的样子
因为画得实在是太过于沉迷,甚至就连画室外多了一个不速之客都没有注意。
殷刃站在温室的玻璃窗外停住脚步,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