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还没过完,学校的暑假就已经到了。
虽然他们读研的这些人没有明确的假期一说,但是他们亲爱的菲利普老师还是挺体贴地给他所有的学生们都放了一个长长的假。
一个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自己准备去阿尔卑斯山脉度个舒服的假期,并且提前告诉所有人都不要在他度假的时候来打扰他。
他们工作室在这次假期之前的时候一起聚餐了一次,然后就各奔东西了。
安东尼奥预备回他意大利米兰的家里去,临走的时候不死心,还想要邀请楼谏一起和他回去。
“楼,你不要整天都窝在工作室里面画画嘛。”
他说。“也是要多出去逛一逛的你们中国的那句古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对。”楼谏点头。“所以我这个假期已经做好了详尽的旅游计划,一点闲暇的时间都没留出来。”
“哦,哦”
安东尼奥的邀请还没有说出口的,就被他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就,就你一个人吗”
“当然,要不然呢”楼谏有点奇怪地说。
“那,那好吧。”
安东尼奥悻悻地坐回了椅子上,半晌憋出来一句“注意安全啊。”
从南非来的辛勒偷偷用一本书捂着脸笑,她有着黝黑的皮肤和一头凌乱的蓬松卷发,还有两颗挺可爱的兔牙。
从她三年前来他们工作室开始,楼谏就已经在这儿了,算是她的师兄。
这几年里面,她眼睁睁看着楼谏不断地拒绝各种男男女女,狂蜂浪蝶。
长相普通的,帅气的,学历高的,低的,家境普通的,或是富有的,目前来看没有一个人能够是例外。
心碎的人能绕着圣心大教堂转上足足一圈了。
楼谏刚成年的时候还有些稚气,亚洲人的脸显小,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以为对方刚刚十三四岁呢
随着他那张脸渐渐长开,就更加招蜂引蝶了,追在他身后的人数量也成倍地上升。
就算是他像是长发公主一样,整日躲在高高的塔楼里面不出来,也只是给他的身上更增加了一份神秘感,让那些人对他更加狂热了。
再加上他身上还有着天才画家这个光环,在美院里面更是绝杀。
反正就辛勒来看,安东尼奥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楼,你准备去哪儿度假”辛勒好奇地问。
“往北走吧。”
楼谏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轻轻摸了摸自己右耳上的那颗耳钉。
“这里太热了。”
太阳太灼热,也太明亮了,晒得他有些不舒服。
他像是畏惧阳光的蛆虫,要一点点地在那灿烂的烈阳下干瘪下去,成为一具被晒干的尸体。
于是他迫切地需要藏起来,藏到少光的黑暗地方去。
这个夏季的长假
,楼谏一个人去了冰岛。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北的地方。
但是这里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冷。
脆弱但顽强的草本植物用根死死抓住岛屿浅薄的土壤,这是每年唯一它们可以生长的季节。
细细的绿色根茎从一切匪夷所思的地方钻出来,疯狂地汲取,盛放出一朵朵蓝色的摇曳生姿的花来。
原本秀丽壮观的巨大冰川此时也已经融化了很多,消失的部分变成了淡蓝深邃的冰川湖,轻盈地荡漾着一层层的波澜。
冰川在远处的平面上连绵不断,是一整片的白色起伏山脉。
他们的船悠然从湖水上面荡过。
水天一色,是一种明澈透亮的很淡的冰蓝色,显得一切都宛若仙境。
楼谏低头,似乎在那清澈的海水里面照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但是很快他发现是他看错了。
一只庞大的鲸鱼正挥舞着鱼鳍,从水面下面冲出。
只有亲眼看过的时候,才会意识到那是一只怎么样巨大的,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庞然大物。
它灵活地翻了一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重重地重新又砸落回到水里,溅射起一片水花和众人的欢呼声。
六月份的极昼已经过了,但是这里的白天却还很长。
太阳整日懒洋洋地在天空中要死不活地躺着,像是离得地面很近又很远。
让人很安心,像是永远都不会有落下的那一天。
说起来很难置信,但楼谏失眠的问题在这里却得到了些许像是止疼药一般的好转。
于是他难得在早上六点的时候,就打开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电脑,来做他半个月一次的心理咨询。
“哇哦。”
艾宝英的脸在对面闪了闪。
画面有些轻微的卡顿,正露出他手腕上那只百达翡丽纪念系列的手表来。
“小伙汁,你最近的旅程如何”
他的声音也有点失真,但是很快就再次流畅,在他的身后是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还好。可以说,要比我想象得要更好一点。”
楼谏的手里面随手抛着一只红红的苹果。
他盘腿坐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宽松毛衣,从露出一只瘦削的肩膀来。
窗外是朦朦胧胧的白色,楼谏的脸背在光里面,是一团柔和的影子,长长的睫毛在光里,蝴蝶一样颤动着。
有时候稍微想一下,楼谏也是觉得有些许好笑。
他都已经和殷刃分开了这么久,但是和艾宝英却始终还稳定地每半个月都打一次视频电话。
最初刚过来这边的时候,他在本地连续找了两个心理咨询师却都不适合。
也不是说不好,但就是不合适。
那个时候他的法语还不怎么好,焦虑症又复发了。
刚从医院里面治疗好了低血糖,挂完水被送出来,整个人都瘦得厉害。
也是他最难过的一段时间,感觉真的要死在异国他乡的病床上。
后来他还是联系上了艾宝英,原本的线下面诊改成了线上的,只是价格却还是没变,一样地贵。
艾宝英后来还和他解释过这里面的道理。
“任何一种亲密关系都是这样的。”
“因为你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不仅如此,你们还都想要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恨不得紧紧地像是一个人一样,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
“但是你们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上带着刺,就像是冬眠的刺猬一样,为了取暖想要靠近。”
“可是靠得越是近,就越疼。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就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其中的一方受不了这种疼了,就主动分开了。”
“另外一种呢”
楼谏扬眉,怀疑这根本就不是心理学的什么理论,而是纯粹对方在这里胡说八道。
“它们双方都自愿地,为了爱一根根拔掉了自己身上的刺,露出粉红色的柔软赤裸的身子来。身上的伤口都还痛着,都流着血,最后它们伤痕累累地筋疲力尽地,终于能够靠在了一起。”
“但是其中一旦有一方后悔了,选择退出。另外一方就会立即变成这场爱情里的小丑。所以它们才要相互试探,都想要对方爱自己更多一点,谁也不敢先开始。”
“于是它们就像是跳舞一样,一次次地接近,又分开,又控制不住地再次接近如此往复,直到达成上面两个结局里面的其中一个。”
“这两个结局,听起来都不像是一个好的童话结尾。”楼谏冷淡地评价道。
“本来就不是。”艾宝英叹了口气。
“爱情从来都不是什么甜蜜的,值得向往的东西。
“是要,是要疼的要硬生生地撕开自己身体,鲜血淋漓地缝进另一个人去。”
一向洒脱的艾宝英此时神情难得有些落寞,楼谏不知道他是回想起了记忆里的谁。
所以说,要是一直做朋友多好。
可明知道做朋友更长久,却还是忍不住伸向你的,妄想要触碰的手。
假期总是转瞬而逝。
楼谏回来得挺早,还带了两幅在旅途中画的画。
都是冰川和海,大片大片的冷白色铺满了整个画面。
本应该单调的颜色却因为笔触的存在而显得无比柔软轻盈,透露出层层叠叠的变化来。
“不错。”他老师看了挺满意的,大加赞扬。
“和你之前的风格稍微有点不一样,但是能看出来画得的确是更好了,不仅仅是技巧,还有心境也不一样了。”
“谢谢老师。”楼谏笑笑。“只是随便画的。”
比起能实实在在看见的画像,他记得更深的反而是记忆。
他一个人租车,日日开到远离市区的无人岸边,拿出画板调好颜色准备作画。
风吹乱了他的散乱的银发,他的胸腔在冷淡的透
明阳光里面轻轻发着抖。
人类离着他很远,他陷落在眼前的茫茫无边的白里。
是一只自由的,没人能够困住的鸟儿。
他喜欢这种感觉。
“我觉得凭借你现在的水平,已经足可以开属于你的专属画展了。在此之前,我想应该也已经有不少人联系你了才对。”
“让我再考虑下吧,老师。”楼谏说。“我总是觉得我还是可以再画一点的,再准备一下的。”
“可孩子,你永远等不到完全准备好了再开始。”菲利普拍了拍他的肩膀。
楼谏被他最后这一句话说动了,回去想了两天,就打定了主意,开始废寝忘食地画起画来。
他想要在自己的画展上面展出一幅巨型的超大画作,只是这样大的画作画起来就格外耗费时间,也耗费心血。
为了这幅画,楼谏彻底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某天晚上他又通了宵,迷迷糊糊地在工作室里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要快正午了。
他摁下了手机,看见上面有条信息闪了一下。
是殷刃那个已经八百年没动静的,突然给他发了张照片来,
楼谏凑到眼前看了一下,认出那是一张从灵都飞光城的机票来,原本的睡意立刻就散了个干净。
他急匆匆去洗手间里面洗了把脸出来,刚要冷静一下,思考怎么回。
最好是要把人好好劝回去。
只是楼谏却还是没看清楚上面的时间,原来那机票上面的却不是今天的,而是昨天的。
他也忘了另一件事。
九月份本来就是他们学校的入学季,他们工作室也是时候来新人了。
所以楼谏还在艰难地思考着要怎么打字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工作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他的老师吹着胡子,一脸得意洋洋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可能熬夜画画到现在,楼谏的脑子还没有清醒,眼前的一切都让他的脑子有点泵机了。
特别是已经两个多月没见的俊美长发青年抬起脸来,微微扬唇,对着他用中文喊“师兄好”的时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