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盆栽,是楼谏这几年在国外新发展起来的爱好。
也是因为他觉得这房子实在是太大也太空了。
光养着他这一个人是有点太浪费,有时候半夜起来的时候他自己都会被吓到。
但是他却又不想养猫猫狗狗什么的,也没这个责任心,于是就只能养盆栽。
而现在这只兔子嘴下面的,正是他养的最好,最引以为豪的一盆水培绿萝。
叶子养得肥肥大大,油油亮亮的,任谁看了都喜欢。
兔子看起来也挺喜欢。
“什么鬼你是从哪钻进来的”
楼谏皱着眉,用手指将它提溜起来。
那盆可怜的绿萝翻倒在地,已经被啃掉了一半最好的叶子,看起来凄惨得不行。
兔子咽下了嘴里面的最后一片绿油油的叶子,挺长的后腿耷拉下来,勉强蹬了蹬。
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熟悉样子。
“dner”
接着他就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你怎么又乱跑”
“这里的狗可多了,我告诉你,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咬住,成了别人的加餐了。”
楼谏提溜着兔子转身,看见殷刃站在楼道里,手上抱着一个看起来挺沉的书架。
为了干活方便,他的手上戴着黄色的胶皮手套,长发清爽地绑在身后。
他身后的门打开着,行李箱躺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房间里面也已经零零散散地放了不少行李。
楼谏在这里住了五年,对面的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置的。
只有每年圣诞的时候,他遇见过几次隔壁房间里面亮着灯,似乎是有人在。
他当时在租房软件上浏览的时候,也没有看见对面的信息,只能猜测出那应该是个挺有钱的户主,也不在意这点房子的租金。
楼谏的卧室外面有一个长长的小露天台,阳台和外面是封好的,很安全。
但是阳台却隔壁公寓隔着一道黑色护栏连在一起,中间的缝隙也算不上很小。
这样看起来,这兔子究竟是从哪里过来的也就可以解释了。
“哇。”
殷刃看见他,就将手里的书架放到了地上,擦了擦汗,勾起唇来仰头对他笑。
“师兄,怎么这么巧啊”
“原来你就住在隔壁。”
楼谏又看了一圈,确信现在这里根本没有他们工作室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在。
“你丫还装上瘾了”他就有点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啊,师兄。”
殷刃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还往前凑了凑。
“师兄你怎么总是对我说这样奇怪的话,对我的态度似乎也和对其他同学都不一样
“每次看见我的时候,真的好不自然啊。”
“可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呐。”
压低的声线,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扑到了他的脸上。
楼谏猛然往后仰,用手肘顶住对方胸口,像是防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把他往外推了推。
“哎哎,我警告你,你别过来你这是性骚扰你知道吗”
“哦。”
殷刃还挺乖,闷闷应了一句,还不肯走。
“可如果之前分过手的话,是不是就是恋爱纠纷了啊”
楼谏耳侧的银发有些长了,总是凌乱地散落在雪白的脖颈上,看着让人心痒。
殷刃伸出一只手,替他将头发拢到了耳后。
指尖似是无意地擦过那只黑蓝色的耳钉,原本的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了,却也能够想象血肉黏连在一起生长的模样。
dner被夹在他们两个的胸口中间,长长的耳朵耷拉着,快要成了一块蓬松柔软的夹心小奶油。
此时它在楼谏的手上勉强扑棱了一下,提醒他的主人自己还在这里呢
“管好你的兔子”
楼谏只觉得自己的耳垂猛得发烫,匆匆将手里面的活物往人怀里一丢,转头就回了房间。
“还有,我不管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以后没事少来烦我”
门砰的一下,在他的身后重重合上。
自从知道了殷刃搬来了隔壁开始,楼谏就有意地避开了和他一起出门的时间。
因为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下面这样子的场景
早上他推开房门,然后刚好对面的房门也打开,殷刃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点笑意,对他说
“早上好啊,师兄。”
艹,光是想一想都要窒息。
狗东西现在倒是不肯喊他哥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也懒得去想,楼谏就又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到了画画中去。
傻逼恋爱脑
他非要喜欢就喜欢吧。
楼谏有时候甚至会有些冷漠地,报复性地想。
可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他们喜欢我,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殷刃在这些人中,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重新改了下作息,楼谏于是每天都到工作室很早。
想开了之后,他也就不喝咖啡了。
楼谏现在只有在心情很差的时候,才会抽烟和喝咖啡。
提着从咖啡店里面买到的奶油可颂和热可可上楼,坐在塔楼的窗边往外看着塞纳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他的心情就会很平静。
热可可捧在手里面很暖,喝下去的时候甜得发腻,但是楼谏还挺喜欢。
这些年来,他越发喜欢吃甜,可能年纪越大,就越是吃不了苦了。
他的画展暂时定在十月中旬。
现在楼谏手上的这幅画快要完成了,宽度大概有49英尺宽,长度则是要接近8英尺。
相比一些大型壁画而言
,这个长度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但是也已经是楼谏画过的最大的一张了。
他两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想要画一张画,记录他的一些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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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很深的很黑暗的海底里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一点点地往下面沉去。
光线越来越弱,最初还有阳光和一些绿色的水藻,他能看到光线在空气和水面之间,美丽的转折。
但渐渐地,消失了。
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海洋吞噬掉了一切,悲伤的和欢乐的,存在的和虚无的。
吞噬掉了每一具尸体。
就像是从地球诞生开始时,它就做的那样子。
在万万米的深海之下,没有人能够听见呼喊求救的声音,一切都是很温柔又很安静的。
迎接必然降临的,无处躲避的死亡。
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楼谏就立刻弄来了画布,也做好了一切的前期准备。
但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那张画像上还是只有一层浅淡的,像是梦境一样的淡淡蓝色。
他又用了一年的时间将那蓝色加深,一层层晕染开来,深深浅浅的,浓重又轻盈的海水一样的蓝色。
并不是完全的写实,楼谏本来也并不是什么写实派的画手。
他只是想要用这幅画来传达出自己的某些想法。
可能大部分人都是不懂的,但是无所谓,倘若那寥寥几个人能够看明白他藏在其中的思绪,听到了他的呐喊。
那他就会觉得他画这幅画是值得的。
背景已经画好很久了,但是却一直都没有想好要在画面中加什么。
直到他上个月从冰岛回来之后,才终于肯在画面中落笔。
他坐在加高的凳子上,心无旁骛地画着。
清晨的冷风吹过他的被颜料弄脏的白色衬衫,像是在他的身后生出两只彩色斑斓的翅膀。
带着他到任何他想到的地方去。
楼谏一画起画来,就又忘记了时间。
等到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笔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觉得眼球干得要命,上下两张眼皮生涩地合在一起。
从椅子上跳下来啊,身子竟然有些站不稳,一时之间晃了晃,却被人刚好扶住。
“吃午饭了吗”那人用法语问他。
“啊,没有。”
楼谏打了个哈欠,准备先去睡会觉,转身看见人的时候却说不出话来了。
俊美的长发青年仰头,看着他那幅那还没有干透的画。
原本深邃幽蓝的海水之中,猛然氤氲开一团浓烈的红。
强烈的冷暖色调对撞在一起,第一时间就狠狠抓住人的眼球。
画家几乎是娴熟地,本能般地用自己的画笔玩弄着这些线条,只是寥寥几笔,就能看出那红色飘逸的散开了。
在画像最中央的位置,一团庞大深沉阴影在海水之中缓缓沉没下去。随着
它的沉没,更深的,接近黑色的红色从它的身上缓缓蔓延开来。
原来那些红色,是它身上的血。
“好美”
殷刃看得目眩神移。
就像是他曾经在灵都的那间画室里,第一眼看见他哥的作品时起。
他就知道。
他哥的确是个天才。
一路走来的所有人,不管是对他诋毁还是赞扬,至少全都没办法否定这一点。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紧了紧。
“沉鲸”
楼谏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被谋杀的,巨大的鲸。
腐烂的骨头沉没在万万米的,没有光的海底。
那些一个个的无法言说的梦境,和只有借着做梦才能说出来的荒唐诡异的故事。
殷刃很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将手里的保温盒给他递过去。
“特地给你做的。”
他温声说,一丝长发落在额前,微微地对着他笑。
“知道你一个人画画很辛苦。”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保温盒里面的饭菜味道实在是太香了。
甚至就连他们工作室里面的其他人,都因为那香味频频往这边看。
楼谏是真的没有办法拒绝这样子的诱惑。
毕竟
如果不吃这个的话,他现在就要忍着困意,去外面步行二十分钟的披萨店里面吃薯条了。
可见人身体的本能需求,有的时候的确比意志更强大。
他推开几本书,弄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来,坐到了桌前,打开饭盒,闷不作声地吃着。
几年的时间没见,殷刃的厨艺简直就是突飞猛进。
反正肯定是比现在的楼谏要好多了。
就像是画画一样,楼谏也知道自己有一点做饭的天赋,不管是火候还是咸淡,手感随便做一下都好得不行。
看起来殷刃也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天赋,并且出于某种目的,还比他更加勤奋地,在这一行上面钻研了下去。
“谢谢。”
楼谏这一顿吃得实在是很满足,心情都好了不少。
接下来,他主动地去洗好了保温盒,帮人整齐地装回到了袋子里面。
“没事。”
殷刃全程撑着下巴坐在旁边看他,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样子。
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不用谢,你永远都不用和我说谢谢。”
他轻声说。“我记得,你曾经也和我说过这句话。”
“我们两个之间用不着这些客套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