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谏很早之前就明白一个辩论中的道理。
一旦一个人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弱点,或者是在话语中不小心露出了一个漏洞。
你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抓住这个点,并且不断地就这这个问题,追咬着问下去。
而后看谁先乱了阵脚,谁就会满盘皆输。
有很多时候,不是看谁讲道理而是看谁的心更稳。
刚在法庭上面的时候,楼谏觉得自己的心是很稳的,所以才能在和白盛忻的对抗中扳回一局。
但是当他在会见室外面和殷刃偶遇的时候,却还是不由地微微晃了晃神。
“哥”
殷刃轻轻喊了他一句,走过来很紧地攥了一下他的手。
他们两人的手心都出了点汗,就更加亲密地贴近在一起,连空气的阻挡都没有了。
“如果你支撑不住了的话,下面让我来也可以。”他轻声说。
“我既然能来,也就是有所准备的。”
“哎哎”
身后马上就有人提醒他们。
在休庭期间,原告、被告及其律师通常不能与证人接触或讨论案件。
这是为了维护司法程序的公正性,防止任何一方当事人对证人施加影响,从而干扰证人的证言或者诚信。
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分开,向着两个方向走去。
“别以为之前瞒着我那事,就那么算了”
在擦肩的时候,楼谏低声嘟囔道。
“等结束了再和你算账。”
“好啊。”殷刃扬唇。
“我等你。”
白盛忻他们明显是趁着休庭期间去临时商议了对策,并且获得了某些关键信息。
等到下午再开庭的时候,脸上就不由得又露出几分胸有成竹的得色来。
“我委托人的精神和心理状态都很不好,因为身体原因刚刚更是陷入到了短暂的昏厥之中。”
才一开始,白盛忻的律师就卖起惨来。
“所以接下来请让我来为他代理发言。”
楼谏站在证人席上,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对。
对于白盛忻的垃圾人品,他向来都是清楚的,对方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面对一场影响这么大,他准备了这么久的庭审
恐怕对方也没有这么容易就认输,免不得要用出一些下作手段来。
果然,那对方律师下一句话的矛头就直指向他。
“首先,我认为证人之前所陈述的所有证词,都是完全无效的”
他这句话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法官都没忍住发问。
“你凭借什么证据,能作出这样的推论”
要知道,之前殷刃的占据上风,完全就是站在楼谏的证词上。
而现在对方反咬楼谏一口,完全否定了他这个证人的可靠性那
么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请看”
对方律师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张照片来,作为新的证据来递交了上去。
在那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上面,两个年轻的青年正一起靠在冬日河边的围栏上,手里各自拿着一杯热可可。
时间似乎是一个冬日的清晨,清冷的雾气迷蒙在他们身后的河面上,有几只灰色的鸽子在头顶低低盘旋着,寻觅着它们的早餐。
殷刃伸出手去,想帮他哥整理围巾。
看得出来楼谏身子有点僵硬,他本来是想要躲开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却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他们两人便在此时靠得极近,眼神中只容纳得下彼此。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感受到其中的脉脉深情。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是在法庭上面看见这张照片,那殷刃可能还会真心实意地夸赞一句,拍得很好,并且和对方要个底片。
但是现在dashdash
因为被告和他的证人之间,是恋人的关系”
那对方律师将手撑到了桌子上,用力拍了拍。
法庭安静了一瞬,接着就又炸了。
可能就算是陪审团的成员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扑朔迷离不断反转的剧情。
甚至现在还加上了人民大众最喜闻乐见的感情戏码
而且这两位还都是高颜值大帅哥,没有一个丑的,不管是真的假的,都对他们的眼睛极为友好。
可以说不管这场庭审接下来是输还是赢,这将会成为网络上的一个大爆点
对方律师的脸涨得通红,饿狼一样地瞪着楼谏。
“所以说,证人所有的一切证词,都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编造出的假话,没有任何可信度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让他的恋人在这一场庭审中胜诉”
法官又是连续敲了三下法槌,才让法庭重新安静了下来。
就算是这位经验丰富的法官,但是在面对这样一起复杂并且牵扯颇多的案件时,却还是感到有些棘手。
“所以被告,你是否承认和证人之间的恋人关系”
他转向殷刃发问。
这是殷刃沉默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开口。
“是的,我们是恋人。”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们已经相恋七年了。”
不仅完全没有反驳,看起来还挺迫不及待。
在另一边,初出茅庐的小张律师一听他说完,脑子立刻都要炸了。
心想我的老天爷,我还是个新人律师,你要不要一上来第一个案子就这样子搞我啊
我求求你们了,在开庭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不要让我这个律师都蒙在鼓里啊
在一边的楼谏
他倒是在之前想过很多种出柜方式,但是在法庭上面被迫出柜,却还是有点太超乎他的想象了。
想一想也知道,过了今天之
后,全网估计都要知道他和殷刃谈了,并且还谈了足足七年
再说,怎么算出来的七年
好家伙,你这边单相思也算是谈恋爱是吧
楼谏被殷刃这一句话弄得有些走神,等他的注意力落回到庭审现场上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律师已经开始再次振振有词地据理力争了。
在他身边的白盛忻此时头也不晕了,腿也不软了,脸颊都明显红润了。
“那么”
对面律师几乎已经忍不住露出点得意洋洋的神色来。
像是已经看到了这场庭审的结局。
“如果对面有更多的人证或者是物证,希望可以快点呈现上来,这一场庭审已经持续得够久了。”
他冲着法官微微一欠身。
“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法庭渐渐安静了下来。
小张律师正要再和对方争辩一下,就算是证人和被告是恋人关系,但是这却也并不意味着对方的证词完全是无效的。
对面明显是在偷换概念
“请再等一下。”
这一场庭审到了这里的时候,殷刃才终于在此时站起身来。
“对于之前所出示的证据我还有问题。”
于是大屏幕上面再次出现了那朵盛放着的黑红色的大丽花,还有那只从花心里面伸出诡异而苍白的手。
生动的鲜血一滴滴地顺着那只手滴落下来,像是顺着画像滴落到了这间法庭上,将这法庭的地面也都染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可以问一下,你这幅画的名字吗”
他的声音幽幽响起,有一丝莫名的鬼气。
白盛忻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眼神,但是却又有些做贼心虚地强行逼着自己看了回去。
“花与刀。”他说。
“我喜欢一些简单的名字,这是我一贯的取名方式,如果你是想要从这个角度来找出我的漏洞的话,恐怕你会无功而返了”
“请不要问无关问题”对面律师也马上开口维护。
“不对哦。”
殷刃没有在意他们的话。
只是自己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握住了桌上的一支笔,像是握住了一把刀,轻轻在桌面上面划了一下。
“我给这幅画的名字是reven。”
复仇啊。
隔了一辈子的恨,早就欠下的债。
终究是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自己种下的恶果,自然也只能由自己来偿。
殷刃眼里面的嘲弄终于藏不住了,露出一点深沉恶意来。
他从来也都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在他哥的面前才装得纯良天真。
他就是要对方自以为胜利的时候再站出来,一刀又狠又准地捅入到对方的心窝里。
如果说善良只能换来欺辱,那他宁可做个坏人。
他就
是要那些人跪在地上。
一口口,一次次,嚼烂了自己的骨肉带着血咽到肚子里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原告你刚刚所说,你创作这幅画的灵感是来自于一张大丽花的照片
“模特是你自己的手,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确定吗”
“是的。”
白盛忻刚应了,但是转而看到了身边律师给他打的眼色,就又捂住了头。
“哦不,那模特到底是谁,我也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他做得其实有点太明显了,台上台下的人也都不是傻子,有低低的嗡嗡声再次响了起来。
对他的质疑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请不要问这种诱导性的问题”
对面律师刚要制止,就被殷刃打断了。
“其实很简单,哥”
他看向站在证人席上,一直都在低头,似乎正在沉思着些什么的楼谏。
“让他们看一看就好,免得有些不要脸的人还非要嘴硬”
众人于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证人席上的证人慢慢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似乎艺术家的手总是很漂亮的,带着一种特殊的美感。
在和颜料、石料、电影胶卷,或者各种载体的日日踅摸之中,带上了点沉沉的说不出来的韵味。
在此之前,因为证人的那张俊美的脸和他的发色,竟还没有人注意到他那被包裹在手套里的,同样骨节分明的漂亮的手。
直到他摘掉了左手的黑色手套,微微张开自己修长的五指,露出下面的洁白柔软的手心来。
于是离得近的人便清清楚楚地看见,在他的手心里面有一道弯曲的,像是蚯蚓一样苍白的疤。
和那幅画上面,那从大丽花的花心里面伸出来的手,一模一样。
原来他们的手心里面,藏着一样的疤。
滴血的刀从他们的手上伸出去,是复仇的刃。
佛曰如是我闻,过十万亿佛土,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楼谏想,他心中的恨太重,怕是入不了极乐了。
但是这却也是他的错吗
他恍惚了一下,却骤然回忆起了六年前。
十八岁的那个年轻的殷刃在电影最后的片尾曲里面凑过来,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顺便偷走了他嘴里的那颗融化了一半的爆米花。
“我觉得人在做天在看,一切有因才有果。”
“我要天下有情人都终成眷属,我要天下所有恶人都罪有应得。”
那时殷刃还留着短发,声音里面还带着点青涩,却无比坚定。
楼谏轻笑了一声,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悲。
兜兜转转十六年过去,握住那把刀的竟还是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