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两世的对视,在这一瞬间漫长得仿佛永恒。
周遭朱墙金瓦在流矢下轰然碎裂坍塌,大司命与其他的属官不得不躲在沉邺张开的结界之后,才能勉强得以喘息,看清那个以恐怖的杀意笼罩住他们的女子。
“少、少司命”
躲在沉邺身后的大司命颤抖着念出这个称呼,无边的恐惧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濯缨眉梢微动。
视线逐一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不远处那几个九泽仙族并无一样,但这边几位荒海属官,都仿佛见了鬼似的看着她,神情里是显而易见的惊惧与惶恐。
他们当然害怕。
这里的每个属官,前世都是站在代表着荒海世家利益的那一派,与濯缨朝堂对峙,在背后对她暗下杀手。
仗着她只是个无根无基的质子,而沉邺又有让他们两方制衡的意思,故而肆无忌惮地针对她。
一个病秧子而已,纵然有些权势,可身份尴尬,生杀予夺都在君上一念之间,有何可惧
但现在
众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骤然多出一世记忆的错乱之感。
“你们是不是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不上这些了,先拦住少司命才是正事”
摒弃杂念,大司命压下心中不安,摆出了一副自认为和气友好的态度,对濯缨道
“虽不知方才天地震颤是出了什么异样,不过,少司命应该也同我们一样,多了一份与今生不太一样的记忆吧既如此,身为荒海少司命,怎可箭指少君,少司命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休战止”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大司命便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所击倒。
低头一看,他这才发现一只灵箭竟然冲破结界,直直地贯穿了他的大腿
“啊啊啊啊啊啊”
方才还故作和善的大司命此刻腿上血如泉涌,剧痛令他毫无形象地在地上翻滚,简直恨不得能晕死过去。
位高权重的大司命何时受过这样的伤
“少君杀了她杀了赤水濯缨”
沉邺眸光复杂地看向上空的少女。
她还维持着方才挽弓射箭的姿势,弓弦上留有些微余震,她眼底似也漾开几分波澜,但却并没有同其他多出前世记忆的人一样,有震撼惶然之色。
沉邺瞬间明白
她一直记得,前世的这些记忆,她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
所以,当初他派蚩随去救她,濯缨却在与他相见之时毫不犹豫地给他一箭。
他一直以为濯缨是在记恨他当初没有努力争取,将她选去荒海,但现在想来,只是因为这个,濯缨不会恨他至此。
他在她眼底看到的刻骨之仇,是前世日复一日积攒下的利用、猜忌、争执,是对他的最后一丝旧情耗尽后的失望与怨怼。
“少司命啊真是个久违的称呼。”
濯缨轻念着这个许久没被人提起的称谓,即便她不知道缘由,但从他们的反应和只言片语也能判断出,大约是昭粹那边有了什么动作,才让他们全都有了前世的记忆。
就连她都忘了,昭粹虽然的确浅薄愚钝,但就是这样一个浅薄愚钝之人,却能让所有人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重来了一世。
难怪昭粹那么决绝,那么有恃无恐,原来真是有一条退路。
这就是命好的人。
无论做出什么愚蠢的选择,都有给她试错的机会,而命不好的人则如行独木,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濯缨看向沉邺。
同样的深渊,她不会再跌进第二次了。
aaadquo你也应该全都想起来了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乌黑的瞳仁里浸着幽深浓郁的情绪,濯缨缓声道,“既然如此,你也算是能死个明白了。”
语罢,上空的弓阵收束至她挽弓一箭之中,浑厚仙力伴随着烈烈杀意倏然而至,瞬间击碎了沉邺张开的结界
箭矢擦过他的侧脸,刺目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无声滑落。
沉邺知道,她对他恨意难平,唯有迎战,方能消解她心底翻涌的怨憎。
此念生出的瞬间,沉邺足下风雪骤起,朝他飞驰而来的箭矢如汤沃雪,眨眼便消融在了他气场所及的范围之内。
濯缨眸光微沉。
“阿缨,你杀不了我。”
天水碧的衣袍在凄寒风雪中缥缈似寒烟,他凝视着濯缨的目光复杂沉痛,却又既残酷地说出事实。
“我既回忆起了前世种种,实力自然也不再是这一世的水平。”
哪怕仙力并未提升,但前世作为四海之主的沉邺也算是身经百战,道法的参悟,箭术的精纯,已经与濯缨同他交手时不再是一个等级。
濯缨握紧了手中的落日弓,并未作答,仍然蓄力连发。
“我无心与你为敌,前世,我是对你心存猜忌,可阿缨,你又何曾将你自己完完全全交付与我如果你有得选,你敢说你会对我一直效忠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但这世间,哪有不相互利用的关系”
“你若不利用我,你如何能从一介质子成为执掌权柄的少司命你若不利用我,你就只能被荒海那些贵女欺凌我们本就是相互利用,生死相依的关系赤水濯缨,你今日对我恨之入骨,但我说的这些话你敢否认吗你能否认吗”
冷若寒冰的箭矢与杀意沸然的灵箭在半空对撞,碎裂成点点光芒,耀如星辰,灿如火星。
勾弦的手指被割伤,鲜血浸没了落日弓的弓弦,顺着冷白如玉的手指一滴滴往下淌。
然而濯缨却似是感知不到痛觉,挽弓射向沉邺的箭矢一箭比一箭凌厉,一箭比一箭更狠。
水魂珠里的雨师瑶察觉到她身上仙力的剧烈波动,忍不住出声道
“濯缨濯缨你冷静一点你这样下去会伤到你自己的你再等一等呀,等
其他上清仙人赶到,有他们帮你”
就连落日弓都察觉到濯缨此刻状态不太对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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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呼吸乱了,心也乱了,这样下去你是射不中他的
射不中吗
濯缨看着从自己手中释出的箭矢,果然,不仅失了准头,还被玄霜弓全数挡了下来。
沉邺没有夸口,他的实力与之前那一晚相比,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玄霜弓不如落日弓强大,但沉邺本就是个绝佳的弓手,他的经验更是远在濯缨之上。
“那就不用弓。”
落日弓还未来得及抗议,就被濯缨收了起来。
沉邺只见过她挽弓而射的模样,却不知濯缨还能近身作战。
一时的怔愣,濯缨的拳风已然尽在咫尺,下一刻,便带着在天王殿校场里练出的力道,将沉邺一拳击飞十数丈
朱墙轰然坍塌,就连旁边抱着腿大喊的大司命都呆住了。
那个体弱得一场风寒就能十多日下不了床的少司命竟然一拳就将少君击翻在地
众人看着少女藏于宽袍之下的身躯。
与记忆中那副瘦削孱弱的模样似乎有了些许不同,尽管仍然清瘦修长,但众人再看她是,已记不得她迎风咳血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今日的这一拳,这一掌
“你”
就连沉邺都没有想到濯缨会使用这么野蛮又原始的打法。
他刚从废墟中站起,接二连三的攻击顷刻便又杀至他眼前。
宽大的袍袖在翻腾之间如风卷流云,乌发随风裹挟,擦过他面颊时是冰冷的,但她近在咫尺的眼眸更冷,落下的每一掌都浸着令他心尖震颤的力道。
“你错了,沉邺,这世间,就是有不掺杂任何算计与利用的感情。”
四目相对,近得足矣让沉邺看清她眼中清冽笃定的光。
“有人真心待我,将我求而不得的东西捧到我的面前,不求回报,只要我为自己而活。”
“有人心怀苍生,愿意散尽家财,割肉换婴,只为了救与自己无亲无故的百姓。”
“也有人,明明心悦于我,却全然不在意我是否会压过他一头,只想着助我完成我心头所愿。”
呼吸重归平稳,濯缨眸光紧盯着眼前之人,一瞬也不曾错开。
“沉邺,如果我对你真的全然只是利用,全然没有半点真心信任,你觉得以我的聪明,我真的不知道替你做那些事会有什么后果,会将我自己置身于怎样的险境吗”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方才那些话,到底是你真心如此以为的,还是你在为你的多疑,你的自卑所找的借口”
沉邺瞳孔微缩。
怒视着他的那双眼目光灼灼,不复平日的清冷平静。
若从没深信过,又怎会因他的背叛而憎恨至此
若从没倾注心血付出过,又怎会两世都意难平
她对他,从没动过
男女之情,但却交付过远超于男女之情的生死信赖他真的不知吗
他
在他失神的片刻之间,濯缨欺身而上,从后方缠住他的腰身,随后一手抓住他的长发,用尽全身气力猛然朝地面重重砸去
轰
所有人都看呆了。
没人见过仙人这样打架,更何况这还是两个弓手,两个本来远距离斗法斗得绚烂撩目的弓手。
被按着头连砸了数下的沉邺也从没跟人这样打过架。
简直粗鲁、野蛮,丝毫不讲章法,简直就像
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
谢策玄。
这些都是那个人教她的。
脑海中顺势便联想到了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
无论是前世今生,他都从没见过濯缨如此信任过谁,又在谁的面前那样放松过。
他凭什么
谢策玄与濯缨相识的时间加起来,连他的零头都没有,为何濯缨偏偏对他另眼相待,甚至言语之间,处处皆是他不如谢策玄真心
他不信这世上真有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心上人胜过自己。
他不信谢策玄对她就真的没有半点忌惮与妒意。
人心是最不可久视之物。
他谢策玄又凭什么例外
周围空气微微震荡,濯缨眸色微变,在沉邺周身灵流朝四周冲开的同时朝后退避数丈
额头鲜血染红了眼睑,形容狼狈的沉邺缓缓起身,并指掐诀
“牵机,万法全开,杀”
另一头。
正与谢策玄僵持不下的小柳儿蓦然一僵。
单膝跪地,气喘不止的谢策玄也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握紧剑柄随时准备迎战的同时,只见小柳儿掌中短剑翻飞
剑尖指向的却不是谢策玄,而是她自己。
血肉刺穿的瞬间,仿佛能燃尽生命的仙力骤然暴涨。
谢策玄瞳孔蓦然一缩。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