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爷其实也是个信奉言不如行的人,平时话也不多。在她面前还略多说几句。他心情不好,就只沉默着吃饭,时不时给她夹菜。东次间只听得到碗箸的声音,显得很沉寂。
锦朝听到外头打雷的声音,就笑着跟三爷说“我小时候很怕打雷,每次雷雨天的时候,就要躲到外祖母的被窝里去,装小耗子咬她的手把她吓一跳。”
陈彦允抬起头看她,从没听她提起过小时候的事,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想了想跟她说“刚成亲那天你偷偷躲在被子里啃花生,原来小时候就有这个习惯。”他那个时候觉得她可爱极了。
外头一道闪电突然亮起,又一阵闷雷轰隆隆滚过。
陈彦允见她低头吃青菜,好像很不喜欢的样子,咬了好几下才把菜吞下去。不由问她“你现在还怕打雷吗”
锦朝摇摇头“长大了自然不怕了,怎么了”
他嗯了一声说“随便问问。”
锦朝却听出他的语气,似乎是觉得有点可惜的样子。
这有什么可惜的锦朝不太想得明白。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吃过午膳就停了。陈三爷不再去书房了,就靠在罗汉床上看书。锦朝坐在另一侧,从笸箩里拿出斗篷,她觉得陈三爷靠着罗汉床看书并不舒服,他换了好几次姿势。
锦朝招手让青蒲凑过来,吩咐了几句。一会儿她去拿了个迎枕过来,请陈三爷垫着。
陈三爷摆摆手“我不习惯,不必了。”
不习惯这样看书,那还在这儿陪着她。
锦朝让青蒲退到一边去,不再说话。
太阳出来了。光芒照进槅扇里,锦朝抬起头时看到阳光照在陈三爷侧脸上。更显得他鼻梁挺直,垂眸看书的样子十分认真。她看得入神了。陈彦允这样的长相,初看并不惊艳。不像叶限那种色若天人的美。但越看越觉得深邃温和,令人心神平和。陈三爷抬起头时突然对上她的视线。
他淡淡地笑“在看什么”
锦朝摇摇头呐呐道“没什么。”斗篷上竹叶才绣了一片
陈三爷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着我,我就不能专心了。”
他注意到锦朝手里天青色的斗篷,用的是皂色的斓边,绣的是石竹纹。这样的东西应该不是她用的吧。他放下书册走到她身边,笑着道“寻常闺阁女子的女红,多半精致秀气。你绣的石竹却有几分凌厉倒有几分意蕴在里面。”
锦朝也是仿了他的墨竹图。夸来夸去还是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
陈彦允手指划过竹枝的纹路。“只是竹骨形散,浓淡相称,必要留白。”顿了顿道,“你跟我来。”
他率先向东梢间去,锦朝的书房布置在那里。
锦朝让青蒲把东西收起来,跟在陈三爷身后进了东梢间,却见他已经铺了纸,指了指砚台示意替他磨墨。锦朝挽了一截袖子,替他磨起墨来。
陈三爷选了一只毛笔,先润了水再蘸了墨。他的手骨节分明。握着毛笔十分好看。寥寥几笔,竹干挺拔之姿跃然纸上。锦朝临摹了好久都画不出这样的感觉,不由侧过身去仔细看。
陈彦允搁下笔跟她说“从檀山院过去有个竹野堂。是我少时居住的地方,竹野堂的名字还是从杜荀鹤题弟侄书堂里来的。我以前喜欢观竹,看多了就能画出其意蕴了。”
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
锦朝很喜欢这两句诗。
她拿起毛笔,问陈彦允“三爷能让我试试吗”
陈三爷笑道“就是要教你的。”他走到一旁替她磨起墨来。
锦朝依壶画瓢,总觉得差了几分味道。还要劳烦堂堂东阁大学士给自己磨墨她有点心虚,搁下笔道“我这方面很愚钝,总是画不好。”
陈彦允走到她身后,握着她的手道“算了。我来教你走笔吧。”他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好似把她拢在怀里。她的手由他握着,走笔十分有力。锦朝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侧目就看到他手腕上的奇楠佛珠串。他的下巴抵在锦朝头上,声音柔和“笔尖用力,毛笔要微侧,把墨晕染开。”
他的手很大,将她完全包覆着。锦朝只能集中精神听他说话。
陈彦允放开她的时候又问“知道吗”
锦朝只是听了个大概,点了点头说“恐怕还要多练才是。”
陈彦允就安慰她“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做不好也是应该的。我小时候字写得不好,每天都要练二十篇小篆,练了三年才端正了些。你有不懂的来问我就是,以夫君的学问应该还是答得上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香榧在外面通传了一声,说是陈老夫人身边竹桃过来了。
锦朝就回了西次间见竹桃,她长得杏眼桃腮,很是明媚,笑着屈身道“三夫人安好吴家大奶奶、二奶奶过来了,让三夫人过去说会儿话,人多热闹。”
锦朝就和陈三爷说了声,换了身褙子,去了陈老夫人那里。
还没进门,就听见西次间里一阵喧阗。进去才发现里头已经摆了一张四方卷草纹的桌子,吴家大奶奶、二奶奶正和陈老夫人、王氏一起打马吊。陈老夫人笑着让锦朝坐到她旁边来,说“你二嫂今儿去宝相寺烧香,正好遇到吴家大奶奶和二奶奶。在宝相寺避了雨回来,正好过来打马吊”
说着问她要不要试试,她好起身让她。
锦朝暗想陈六爷的事,三爷应该是瞒着陈老夫人的,不然也不会在这里打马吊了。
锦朝笑着摇头“叶子牌我还能认得几个,马吊就是真不懂了。”
坐在一旁喝茶的秦氏就笑道“那弟妹来这边坐,陪我说会儿话。”她身边还坐了刚怀孕月余的孙氏。还有正和小丫头玩翻绳的陈昭。
陈老夫人又道“锦朝你再坐一会儿,曦姐儿就该过来了。”说着吩咐绿萝去找绣绷和针线过来,“等她过来了。你先教教她。”
锦朝知道陈老夫人的好意,陈曦这孩子怕生。又不往她那儿走动。这样下去就一直都亲近不起来。
孙氏笑着喊了她三婶娘,问起她的事“我听说婶娘是适安人,适安的桃酥很好吃。”
秦氏放下茶盏,轻轻咳了声。孙氏却没有意识到,笑眯眯的继续说“我就喜欢吃糕点,怀了孩子就更想了。婶娘要是喜欢,我那儿还有两个糕点的攒盒,是我母亲从苏州带来的。苏州的点心精致”
锦朝不知道孙氏为人这么热情。前世她和这几个侄媳话都没说过。她笑着应下了。
打完一圈的吴家大奶奶却和陈老夫人说道“瞧着您家这些媳妇子,孩子一个个添,我们老大、老三的媳妇,肚子动静都没一个”
陈老夫人笑眯眯的,儿孙满堂她自然高兴,又指了指锦朝“等着她再添一个”
吴家二奶奶打量锦朝,笑着说“三爷的媳妇漂亮,面相上福气又好,生出来的孩子也好。”
吴家二奶奶不仅嘴巧,还和自己修行的姑母学过相面的本事。
陈老夫人也是越看锦朝越满意。又跟吴二奶奶说“前几天我心中郁积,吃不下饭。都是她做了饭菜送来,说是这样的小病不能吃药。要食补。多吃了几日还真是爽快了。”
锦朝笑了笑“我也是碰巧了。”
秦氏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些,她还不知道锦朝给陈老夫人送饭菜的事。
吴大奶奶又和陈老夫人说起吴家大少爷的事“大儿媳进门两年了没动静,老大身边通房丫头都是服汤药的,想再等两个月就给老大抬个姨娘。就和老大媳妇说了一声,结果她这两天都哭哭啼啼的,闹得人心烦”众人就不再提顾锦朝的事了。
一会儿陈曦由嬷嬷陪着过来请安了。
陈老夫人和她说了几句,让她过来找锦朝。
陈曦又乖巧地和锦朝请安,锦朝笑着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她“曦姐儿原来学过吗”
陈曦小声地答道“安嬷嬷教过我一点。”人仍旧很拘谨。手指绞在一起。
陈昭却和小丫头玩翻绳玩够了,笑着拉过陈曦的手“四姐姐。我们去外面玩吧祖母的院子后面的荷花开了,我们带丫头去摘来摆在屋子里。还可以让嬷嬷蒸荷叶饭”陈曦一时很动心。摘荷花和荷叶可比学女红好玩多了,但是她又说不出来,只能小心地看着锦朝。
锦朝抬头一看,秦氏正在和丫头说话,似乎根本没看到这边。
陈老夫人让她教陈曦女红,这时候放了陈曦和陈昭去玩,恐怕不太好。但要是不放,难免会让陈曦觉得她严厉刻板。锦朝就柔声跟陈曦说“学女红也不在于一时,不过你和昭姐儿年纪小,去荷塘玩不安全。我小时候去荷塘边摘莲蓬,还落了水,把服侍我的丫头都吓到了”
陈曦不由得问道“你也喜欢到荷塘边玩”好像把她当成玩伴一样。
锦朝笑着点头“你要是喜欢,我还会做荷叶饭呢,可以用香菇、豌豆、虾仁来做,吃起来很香。”
陈昭本来还有些不高兴,闻言睁大了眼。陈曦听着都觉得好吃。
锦朝就找了婆子去荷塘摘了荷叶过来,带两个孩子去小厨房做荷叶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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