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渊打过两千九百个绳结,魔界已经全面恢复生息,当初的重灾区已全部推掉废墟重来。
照着从前微城和寒天准备出的结果,他遵循魔界族人的喜好,顺带用了点昔年曾在沧澜藏书阁里看过的微末之道,在新建区试着建了许多新住处,改一改土里土气的土胚样式,鼓捣出一堆新式的防震漂亮房子。
六个护法除了泽厚,其他人后来陆陆续续的,也尽数察觉出了他的身份。包括看似最天真的正太小拉,也在醒来的第三年后察觉出了他和徐八遂最根本的不同。
只有小拉告诉了他察觉出的原因,他手腕上戴着回春手小布、家具小能手泽厚费尽心思打造出的手环,乖巧地一动不动“主上一直都是主动跑出来喜欢人,所以我也喜欢他。你不是,你是被迫的。”
大约爱与被爱、向前和原地,便是他和徐八遂之间最显著也最细微的不同。
五个护法都表示自己保密着,俱以为魔尊负重伤休养而去,俱不知道魔尊生来无心,只以为主上将职权暂予他代。他们也都认同毕竟那是主上认定的媳妇。
前代徐惑在位,夫人无痕便代理了上下魔都,甚而比魔尊还靠谱。
众护法觉得这一代的“夫人”挺合适。
连微城的猫他也瞒不过,那如今变得骨瘦如柴的橘猫简直邪门,每次一见面它就要张嘴啼叫。哪怕是当年面对徐八遂,那橘猫也跟哑巴一样,偏偏一见到周白渊它就要喧嚣。
他对昔日徐八遂喜爱的事物无能为力,只能每次见面都捏紧它的嘴巴,任它胡须抖动,碧绿的猫眼睛雾气腾腾,可怜又可爱地仰望着他。
他唯一瞒过的只有看不见的微城。
“不要告诉少城主。”寒天私下低声叮嘱,“要是让他知道嗳,这怎么说呢,恐怕受不了。”
寒天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个意思传达给他,周白渊点过头“知道。”
这群人也只有他对魔尊的感情不同,宁愿豁出性命去算他的命盘。要让他得知自己当初算出的徐八遂覆灭结局成真了不知多少年,只恐锥心太惨烈。这样的锥心也只有他周白渊配承,不需要旁人替徐八遂痛
。
他送来的糖收了七盒,周白渊都收好了放在芥子空间里,等魔尊醒来再喂给他。
他依然做他的假魔尊,也想找出办法唤醒真魔尊,可惜上穷碧落下黄泉,竟也不知药在何方。不过是日复一日给魔尊的躯壳渡入灵力,固着他的魂,等待他心口长出新的血肉。当然,穷途末路的等待罢了。
仙界沧澜的郭宏依然时不时跑来魔界报复,周冥跑来魔界的次数也多了,前者五大三粗地在门口怒吼,后者悄无声息地横行。
南柯阁被周白渊设下了比徐八遂在世时更强的结界,连泽厚都不能穿过,彻底困成了一座冰牢。然而那天周白渊临时回南柯阁取东西,却意外发现周曜光站在寒玉榻前默然凝视。
他的逆鳞骤然催生,勃然大怒地化出须臾剑砍去,周冥只好出凝思剑,两只困兽在寒冰里撕咬。
“你来干什么徐八遂是我的。”周白渊狠声宣告主权,眸子里一股病态的杀气,“我早就接过这个人了。从今以后,你休想再靠近他半分,徐八遂只能由我染指”
“我不是来找杀父仇人的。”周冥深吸一口气,“师弟,跟我回沧澜吧。”
周烬只觉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回什么回去给你们祭海镜”
“海镜裂痕我和师尊自己补,不会再推你出去。”周冥低声,“这里不是你的家,沧澜和魔界有不共戴天之仇,来日如果再开战,徐珂将是仙界第一个剿杀对象,到时你要置身何地”
周烬猛然打断他“沧澜的人是我杀的。”
周冥的声音戛然而止,神情茫然“什么”
须臾剑和凝思剑近在咫尺,他运起灵力激荡本命剑,剑身涌出的是刺骨冰锥。周白渊把当年从孤岛离开伊始的记忆敞开给他看,什么都不在乎了的疯魔。
周冥在冰锥倒映出的血色往事里回首不愿记起的火钟夜鸣,瞳孔为旧火烧得猩红。
“知道你为什么没死吗”周烬寒声,“因为他在解开指环前用须臾剑护住你,他甘心做我的屠刀,偏偏不屠你。”
“你父亲假借海镜葬送我双亲,我假借魔尊刺杀你父亲。床上躺着的不过是把朽破的刀,杀父仇人在这。”周烬森然发笑,“兄弟
不,抛却那点被背叛的可笑血缘,周冥,我们之间是永恒的仇人。”
“周白渊”
周烬依然冷静,他一贯这么冷静“煎熬吗周曜光我利用你喜爱的人杀死了你父亲,而你一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周冥瞳孔猩红,猛地扯住他的衣襟怒吼“周烬”
周烬一剑割破衣襟扫开他,神色森冷“师哥,我再叫你一次师哥,别来掺和我和他的事。你回你的正道沧桑,我就愿意在魔界里腐烂。我不犯人,但你们若再来扰乱我的住处,我见一个杀一个。”
他横起须臾剑,一剑割裂手腕那条看不见的转移伤害的相思引,伴着血肉横飞,终于从一个句号横断为省略号。
“我为魔头,你为仙修,从今以后,我们不是堂兄弟,也不是师兄弟。”
血滴落在寒冰上。
徐八遂不要他入魔,要他有退路,可他如今什么都不要。
“滚”
这天夜里,他倚在床头,伸着淌血的手在南柯阁穹顶打下三千个绳结,另一手拢着徐八遂靠在他怀里。
周白渊仰首看着那穹顶星辰一般的灵结,灰暗和绝望又袭来,他发着抖抬手,掐住了睡容甜美的徐八遂的颈项。
“我恨你,徐八遂,我恨死你了。”
他喃喃着,又抓起徐八遂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互相掐,互相靠近。
“我真想这样”
真想这样彻底让你醒不来,也让我和你同眠,我们一起奔赴一场回不了头的美梦。
手腕上的豁口滴滴答答坠着血珠,点点斑驳在徐八遂敞开的白皙胸膛上晕开,如同白雪开红梅。
他到底没入魔,到底叫相识过的纵欢岁月牵绊,最后还是松开了手,紧紧地将他抱回自己的怀里,两个人的躯体一起叫血渍弄脏。
“可我不能没有你。我贱得离不开你。”他疯魔地亲吻他的眉眼,“别让我再等下去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安睡的徐八遂任由他病态地拥抱和摆弄,衣物又叫剥去,在满穹顶灵结的微光照耀下像一捧初雪。
那些曾经骇人可怖的伤口经由时间和周白渊的抚摸,一点点消去了痕迹。周白渊用泪水用血珠用亲吻用摩挲抹去他的疤痕,一遍遍说我受
不了,却又铁了心要等到至死方休。
周冥也一直噩梦缠身。
他知道徐八遂已经不在了,可他还是会梦见他。
火钟夜鸣后他做过飘渺的梦。梦里徐八遂完好无损,没有杀戒,他也没有刺他一剑,他们把酒言欢。
梦里的魔界不比仙界差到哪去,俨然一片世外桃源。在那里他和徐八遂结为了道侣,代表仙魔两界的联姻。徐八遂的亲朋好友都在,他们什么也不缺。
虽然徐八遂似乎没有从前那么神采飞扬,但他人还在,会笑,会和他说话,会叫他周六。
那梦曾经极度真实,真实到周冥恍惚间感觉真的触碰到了他温热的手、纤细的腰、泪流的脸。
那时他沉浸在徐八遂道侣的身份里,竭尽所能地只想抱一抱他。
那梦又何其遥远,何其吝啬,周冥一度春秋梦一回,醒来身边空空如也,痛苦痛恨翻倍。
直到今日,他从周烬的记忆里看到过往,锥心刺骨的恨意忽然全部成空,仿佛从九天上被抛向地面。
这天夜里他再度梦见了徐八遂。他背对着他站在挂起的画像前发呆,而后似乎下定了决心,收起了画转身而来。
“徐八遂。”周冥沙哑地唤他,痴怔地凝望着他生动的眉目。如果就沉溺在这样的梦里,又有什么不好
徐八遂快步而来,愧疚得直打揖,像一只柔软的招财猫“周六,对不起。我要负你了,我想去找到这个人我没法和你做道侣了。”
周冥从阴影里出去,看着他眼泪不住往下掉的愧疚眼神,猛然将他抱进怀里紧紧锁住“这里不好么何必去追寻那飘渺的幻梦”
留下吧,徐八遂,别回去,就做着一场完美无缺的好梦。
他不安地挣动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在哭,我不能丢下他,我得、我得找到他。”
徐八遂推开他“这里很好,但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少了周白渊这三个字欸欸周六,你你别哭啊。”
他抬手胡乱地擦过他的脸,周冥想握住他的手,身体却不能自主行动了。
“周六,是我混账,是我负你。”徐八遂屈指轻弹他眉心,“你要好好的哦。”
周冥唤不出一声八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擦肩而过。
他们之间早就成了流逝而去的不可追之岁。是他愚直,愚妄,愚执。
徐八遂从周曜光的世界里走了。现世梦境,他再也进不去魔界南柯阁,也再没有梦见过他。
许久后,沧澜的弟子们请掌门示范沧澜剑术,周冥出了剑,满座哗然。
他低头,方发现凝思剑上出现了一道状若泪痕的裂痕。
不生心魔,心剑生泪。
作者有话要说布偶仍旧是撒泼的一天
野猫嘿咻嘿咻,敢问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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