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八遂稀里糊涂地从高空一坠而下,下坠程中白天做大梦,原以为就此要摔成好多瓣儿,谁知晕去之后醒来,人没摔死,倒是顺着海潮飘到一座孤岛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试试运灵,这回灵核在了,赶紧起身运一周天的灵力,驱散不知泡了多久而附体的寒意。
他的灵核和灵脉属性原本就都是大火,将身体热活起来弹指的事。徐八遂掸去一身水珠,摸了摸怀里的画儿,小心抽出来后晕干。幸在画纸材质特殊,画上美人的面目不叫潮浪卷皱一分。
“这是哪儿呢。”他袖起画在孤岛上转悠,没一会感应到了强劲的结界,费了老大功夫才避让过去。一踏出结界,岛上的水晶屋华丽丽地显现,差点闪瞎了没见识的土包子的眼睛。
“啊这,我不是在做梦吧”徐八遂围着那水晶屋飞快地转了好几圈,用他那大眼睛观察了好一会,被这从屋顶精致到窗户的功夫给折服。
水晶屋里无人,徐八遂向来不做正人君子,一撩袍就闪进去了。有意思的是一进水晶屋,那股熟悉的似曾相识感当即扑面而来。魔尊啥也不意外,脱下恶鬼袍直接往那一看就很舒服的床榻上半躺。
“不消说,一定又是我和周白渊幽会的好地方。”徐八遂拍拍床榻,“美人啊美人,我每次回忆到你都是这些,究竟是我禽兽,还是你禽兽不如呢”
喟叹两声他脱了鞋,忍不住抠了一会脚,出去洗好手脚才跑回来睡觉休息。
那帅仙尊也不知飞哪去了,不过他修为高,保不了他,自保应该没问题。这下估摸着要去海镜得靠自己了,可万一踏浪飞到一半灵核又没了怎么办总不能游过茫茫东海去,他只会在烫不死人热池里狗刨两下。
徐八遂轻揉着心口侧躺在榻上想着事,海风从窗口吹进来拂了他满面,隐约感觉身后贴着个人,正混账地将自己的把柄埋进来,又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我不期待了,归不归来都无妨。”
徐八遂顿住手,正要爬起来,又听见了那声音沙哑的另一种说法“归家吧,八遂,归家,我等你。”
他的身体僵住,抹了把脸笑“我们之间
,到底谁更口是心非啊。”
不休息了,赶紧想办法,游也要游到海镜边上去探个究竟。
徐八遂蹦起来落地,起身去关好窗户准备离去,一回身忽然看见屋子里出现个白衣虚影,正跪在屋子中间往地上画着什么。
他认出是小美人的,蹑手蹑脚地蹲到他身边去想看看在做些什么,一低头,看见地上画着个复杂阵法,血浸润了每一丝灵流。
徐八遂忽然感觉心头发颤,听见了虚影飘渺的轻声“我可以死,但我要他作为傀儡来,共我死,或还我生。”
这话让他没由来地寒颤,再不敢多看多想,徐八遂摔门而出,一口气跑到孤岛海滩边,弯着腰撑着膝喘气。
落日已经消失入地平面,渐暗的海面像蛰伏黑夜里的凶兽,睁着一只或黑或赤的眼睛注视着他。
徐八遂看着这海面直打怵,却更不想留在孤岛上。四下环顾一番,他撸起袖子就把岛上仅存的大树咔擦伐下来,两手运着灵力如同两团旋风螺旋刀,三下五除二地用孤木造出一叶孤舟。不过因为不熟,孤舟做得破破烂烂的。
“成了好似在哪也见过。”徐八遂拍拍手跳上去,用残存木料搞出木桨,挥舞它如挥舞一面旗帜,随之雄赳赳气昂昂地扒拉进海潮。他准备灵核在时驱使灵力赶路,不在时就扒拉胳膊。
这破破烂烂的孤舟势如破竹地驶向东海,徐八遂站在舟首运灵,海风吹得人飘飘欲仙,生出股奇妙的浩然正气。
“走哪个方向来着”徐八遂茫然四顾,感觉自己好似曾经认错过一次方向,索性就随着路痴感发作,随意地驱灵而去。
海潮在孤舟后拖出迤逦的波痕,徐八遂为给自己壮胆哼起小曲来,哼着哼着,忽觉海面不对劲。
那本该越来越暗的海面从底下泛起了萤火虫一般的光点,光随着海浪浮沉,竟汇成了一帧帧陌生的场景。
徐八遂不想看,可那些情景就如同针一般扎进他眼睛里去,要在他识海里生根发芽,汲着血肉生出鲜红的孽缘。
“你捡了只红色的虎奴九天那么多纯净的灵兽,何必在外捡来路不明的呢”
“它可爱啊。”白衣人抱着一团哆嗦着的红
彤彤小兽,抚了又抚,兴致勃勃,“我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哩。嘿,小红花,睁开眼让主人瞧瞧,快用你的美貌闪瞎玄冥不解风情的死鱼眼”
红色的虎奴抖了好一会,娇弱地睁开了圆滚滚的眼睛,湿润的眼神把白衣人的小心肝戳成一摊蜜水。
“玄冥你看它多可爱啊。”
那一边的青衣人也看得心软,咳了又咳“给我也抱抱。”
“那不成一边去,这小东西归我了。”白衣人一展袍袖,把虎奴兜在怀里溜远了。
画面一转,他带着虎奴到了一方清澈见底的池子里,捧着长大了不少的虎奴泡在水中,振振有词“别告诉别人主人带你来这洗澡哦,你身上不知怎的有点魔气,我给你洗洗,除一除晦气。来,抬起小爪子跑什么啊小红花,屁股也要洗的。”
这时外头传出动静,白衣人紧张地把虎奴揣进衣袍里,赶紧将身体泡到只剩个脖子。
另一着墨绿衣袍的俊美仙人走来,见池子叫人先占了也不恼,还挺高兴地直接走来准备下水“龙兄你也来啊,一起泡天池如何”
“等等等等”白衣人在水里一扭,巨大的银白龙尾绕着圈儿把天池占满,“死孔雀,我不喜欢共浴啊,先来后到,待会出去你再来。”
那仙人被龙尾泼了一脸的水,依然好脾气地笑着“我们都定了多少年姻亲,你还羞我啊”
白衣人直拍尾巴“去去去,臭弟弟,等你毛长齐再说这个。”
仙人伸手摸了摸龙尾,无奈地笑“好,等我的雀翎全长齐,记得我们的合契大典。”
白衣人怀里不会凫水的虎奴挣动起来,他忙不迭地点头哄走了那小仙人,这才去抱出怀里的毛绒绒。
那虎奴离水,湿漉漉的一片,唯眼瞳极亮。
“呛到了没有”
白衣人伸手轻摸,虎奴身上忽然泛出赤色光芒,清澈的池水涟漪泛成小浪,银白龙尾翘出了水面,正应了本体刹那慌乱的心脏。
他那可爱的虎奴,化成了一个湿漉漉的绝世红衣少年。
“给你取个新名字,不叫小红花了。”
白衣人揉揉少年的脑袋,直把他的头发揉成鸟窝。他似乎忧心忡忡,不时伸出
拇指按在少年的眉心,眉头却越蹙越成结。
“你怎么会是嗳,这可怎么办好。”
少年用那双湿漉漉的赤红眼眸看他,唇微动,唤了化形而来的第一句话,声如天籁“主人。”
白衣人的眉眼骤然舒展,唇角胡乱上扬,开心得找不着北,吧唧一下亲了他额头一口,就如从前和小兽形态的虎奴一样相处。
“不怕,主人罩着你。”
九天云海,神殿清寂。白衣人被压在连金乌也照不到的角落里,牙齿不停打着颤,看着倾身而来的红衣人“这是渎神,你知不知道的”
“嗯。”赤红的眼眸倒映他慌乱的情状,一字一字,獠牙横生。
“我偏要渎你。”
红衣人咬上他喉管,继而去吻龙的逆鳞“主人,你有浩渺天道和凡世,我只有你。”
白衣人抖得更可怜,不怒,只是忧惧。
就因这一点放任和纵容,白衣叫那獠牙剥除,压覆了个无路可退。
徐八遂心口陡然一惊,挥起木桨猛地拍向海面,他爆出十成的灵力,直将深夜的东海轰出了滔天巨浪。
纷纷雨水里,他愤怒地朝着四方大吼“到底是哪个故弄玄虚的王八蛋出来和你爷爷打架我真特么受够你的愚弄了,有话直说”
忽有一声龙吟响彻四方,徐八遂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孤舟底下的海面就被个庞然大物撞破。他当即运灵飞上半空,看见了一头半黑半白的巨龙虚影从海底冲出来,水珠淅淅沥沥地从巨大的龙身淌下,嘶鸣着似乎要逃离。一道烈红的火线将它从龙角缠到龙尾,倏忽而绞,龙的虚影从半空陡然碎裂成千万分。
徐八遂被这壮烈的场景看呆,忽又看见空中浮现另一幕。
“别怕,一点都不疼。”
周白渊持着泛着温柔白光的神剑,一点点接近他的心口,温柔而不由分说地剜出一颗光芒万丈的灵核。
徐八遂骤然感到心口成了个空洞,周身失去了所有力气,无能为力地从半空坠落。
水花哗啦,海潮拍打身躯,幽暗的海水缠着他往下沉,告诫他无需再浮出水面透气。徐八遂不愿,他想抓住点什么,一张画卷从怀里飘出去,他奋力去捞。
耳边响起陌生
的低音“不怕回到他身边之后又是覆灭么”
徐八遂感觉要溺死了,意识消失前咬牙“你管我”
那声音笑了笑“好吧。”
徐八遂身上的重压顿时消失,他一把抓住画卷奋力向上狗刨,海面越来越近,最后猛扎出水面,呛得死去活来。
“反派崽崽”
他茫然地抬头,只见一只小松鼠跳到他眼前来,踩在一块浮冰上伸出毛绒绒的爪子,豪迈道“来,抓住我我拉你上来”
徐八遂“”
“呃,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哈,小家伙你让开一点。”
他扒拉住另一边的浮冰,费劲地从海水里挣出来,冻得不住打寒颤。
小松鼠赶紧跳到他跟前去,用爪子捧住他的脸给他御寒,眼睛里透露出一股心疼的神色“你没灵核了,这才变弱了。”
徐八遂冷得打了好几个喷嚏,避而不谈“小家伙,你是谁啊”
小松鼠指自己脑袋“你攻到爆表的系统”
这时不远处传来个干咳声,徐八遂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英俊男人凭空站在海潮上,背后是望不到尽头的大雾,而他肩膀上蹲着一只毛色深一点的松鼠。
深松鼠严肃道“别听他的。他叫小系,我叫大统,你把我们理解为天道就好。”
那男人也挥手“哈喽,徐珂你好,我也是天道一枚,初次见面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
徐八遂揩了把脸,朝浅松鼠道了声谢,撑着站起来朝他们走去。小系见拦不住,便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开路,把一块块浮冰拼成一片,用爪子啪嗒出了一条路。
“谢啦。”徐八遂伸手,小系顺着爬上去,也蹲在他肩膀上,大尾巴一晃一晃。
他来到那男人面前,深呼一口气“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一个安然的美梦,一本书的番外,或者是一棵世界树的叶子反面,怎么理解都可以。”男人笑眯眯地解释,“区别在于,在这里你是唯一的主角,世界只为你服务。现世、正文、叶子的正面估计就不好说了,那儿的话,错综复杂,神也不知道后续是怎样的。”
“我不需要什么服务。”徐八遂揉了揉心口,身体越来越疲惫,
“告诉我吧,怎么回去。”
小系从他肩膀上滑下来抱住他,又委屈又气势汹汹“那边有大垃圾和小垃圾,去了不好,反派崽崽,你回自己的魔界好不好喏,你爹娘和道侣都在等你回去”
“什么垃不垃圾的。”徐八遂拍拍小松鼠的大尾巴笑,“周白渊我非找不可。”
小系摇头“不要找啦这世界没这个人,这儿多好,你有周六不够么”
“怎么会没有”徐八遂也指自己的脑袋,眼睛忽然通红,“他就在这里,不停地哭哭啼啼,再不去不知道他要嚎成什么样。你们是天道又如何,天道也不能阻我。小松鼠,你看样子像是希望我好,可我好不好得自己说了算啊。”
小系说不动,只好转头朝大统撒气“大木头,都怪你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主角是个垃圾”
“哎呀,我早说过避不开,怪人家大统干什么。”男人笑盈盈地揪住小系的尾巴提溜回肩膀上,指向背面的大雾,“徐珂,其实从前的你和结界另一边的残魂有关,那算是个旧劫数。”
徐八遂摆摆手“我不听从前。”
“稍作了解就成,你如今只是徐八遂。”男人笑了笑,“那位从前的你是大统的第一个营救任务,然而失败了。”
深松鼠老实巴交地低声接口“我以为失败的任务就没了,没想到居然存着档,一直延续到现在。”
它搓着两只爪子“这一回你刚上线,我也觉得你最终会走到这里来,你就是这样的人,正派反派都一样,是神是魔都不变。但这回的主角是周白渊,任务分配到了小系手里,他不知道你的前尘,只是想着不能让主角领盒饭,一时大意你别怪他。”
男人拍拍肩上不安分的小系,浅松鼠眼睛冒出了水光,握着爪子嗫嚅着。
徐八遂擦了擦脸上的水痕,泪珠不受控地沁出来“听不懂。”
男人笑“没关系,都是前尘烟云,你既然面向的是未来,逝去的就都已作古。跨过这道结界,你回去时找回记忆,慢慢的就明白了。那现在我再问你,徐珂,你确定要放弃这个安然无恙的梦境吗”
徐八遂用力地擦拭过面颊,背过身擤了把鼻涕
,随之挥舞起拳头来“少废话了你们这些啰嗦天道赶紧的麻溜的让我回去”
男人原本很从容,猝不及防被吼,顿时有些傻眼“好的、好的,不过如果你想再去找周白渊,那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
徐八遂怒气冲冲“一口气说完”
男人连忙点头,快速道“你在现世相当于死啦这里是我们摘取你的记忆和憧憬化出的梦境,只要你不出梦,你永远这样圆满,只是少了一个周白渊,这其实是你从前的愿望”
徐八遂打手势“慢着难道说,梦一醒我就完犊子了”
“不至于,但你想梦醒后还能康健地存活,这就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了。”男人转身指大雾,“你现在只是来到梦境的边界,想回家还需要一颗心。去吧,穿过这儿,去妖界找一缕上古的残魂。它跟魔界的龙魂有一点共同之处,能帮上你的忙。”
徐八遂半信半疑地走到大雾前,试探着伸进一只手,忽然碰到了极寒极冷的一堵墙。
大雾于须臾间如风卷残云般消失殆尽,显露出了一面壮观宏伟、无边无际的冰墙。
他冷得抽回手,仰首一看,眺望到冰墙上那伤疤一样纵横的裂痕。
“这就是海镜了。”男人揣着手仰望,“简直就是奇迹。”
“我回家的路”徐八遂收回目光,转身问男人,“去妖界找一缕残魂,我就能回去了,是这样没错吗”
一人二鼠齐声“是的。”
男人朝他打揖“我完成过很多任务,修正过许多条世界线,可你这斑驳的因果我修不来。这个梦境是我最后能替你办的,但你执意要走,那我只好祝你,这一去顺遂安康。”
徐八遂原本有些感动,却看见他肩膀上两只松鼠随着打揖的动作掉下来,而男人只好手忙脚乱地去捞,顿时惹得他破功大笑。
“谢了。”
徐八遂挥挥手,回身伸手,义无反顾地触碰海镜的伤疤。
作者有话要说野猫出门了出门了,就等家里的大门敞开了
红毛绒绒来啊小宝贝
布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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