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八卦殿,一众有头有脸的魔修都到场了。
周冥一头银发,在人群堆里尤为显眼,小萨和小吉都有些郁闷,他们常年把守着魔界通道,哪个仙修来都能察觉到蛛丝马迹,唯独修为突飞猛进的沧澜掌门不行。
泽厚掏着耳朵把这种介意直接说了出来“周掌门,有事不能直说,有路不能直走吗你这神出鬼没地来我们魔界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周冥点点头,脸上平静到有些欠揍“见谅。”
泽厚还想再刺几句,被寒天拉住了手,他便住嘴了。寒天悄悄去瞟魔尊那边,魔尊夫人像只刺猬似的,一只手紧紧地扒拉着魔尊的腰,护食护得不行。
徐八遂啼笑皆非,和周白渊紧紧地靠在一块,随他搂抱着,传声逗他“小黑花,你这是多没有自信啊,才怕自家夫君被撬墙角。”
周白渊亦传声“你不在的那些年里,我有时候会梦到噩梦,梦见你和他结成道侣了。”
徐八遂“”
周白渊低声“万一我这个野男人,最后扶不上正位呢”
徐八遂差点被这话乐死,咬咬唇憋着笑传声问他“哇,这么危险那你想到什么上位的好办法了吗”
周白渊轻轻捏了下他的腰,不出声了。徐八遂出于好奇,去他识海里逛了一下,结果看见他正在想着一些异想天开的扯淡玩意,想象力让魔尊叹为观止。
这时微城最后赶到,橘猫蹲在他肩膀上,他那位小徒弟脸色煞白地牵着他的衣袖走来,豆大的冷汗不住往下淌。
漂亮矫健的橘猫一把跳进魔尊的怀里,徐八遂接过撸起来,好奇地问那少年“小家伙,你怎么了满头虚汗的。”
那小徒弟擦把脸,先是拽了拽自家师父的袖子,微城拍拍他“但说无妨。”
那少年看向魔尊“我今日开卦象推算,主上近日恐怕需得服丧。”
徐八遂的笑意凝固,一脑门问号。
除却微城,围在徐八遂身边的众魔全部绷紧,异口同声道“你一定算得不准”
少年对自己的能力估计比较有自信,听众人齐声反驳,神色有些委屈,小小声地嘀咕
“卦象不会说谎的。”
徐八遂撸猫的手停下,怔了好一会儿,回神来当即看向微城“城儿,你联系过小叔了吗”
微城点头“一直定期联系着,罪渊不稳当,他不想放弃镇守。”
“如今魔界下了古怪的冰雹雨,他一个人在外游荡着实危险,还是先叫他回来为好。”徐八遂心口突突直跳,“罪渊要是真的那么危险,我去跟他替个班。”
微城轻轻地叹息“我一定把哥哥的意思传达给义父,只怕他不听。若要去找,罪渊边上广辽,未必就能把他找回来。”
徐八遂有些焦躁,周白渊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摩挲,抬头看向那混入魔修群中的周冥,沉声“现在人到齐了,你可以说了。”
周冥脊背挺直,点点头“如今魔界和妖界的天象互换,无非是因为清浊两气、灼寒两处的混乱倒置,究其根本,是因为有人逆转天地灵气,以此做颠倒生死秩序之事。此事说来简单,但真动手难比登天。”
“怎样才算颠倒生死秩序”
“最简单的一种,便是复活逝者。”
小布挑了挑眉,为医者,他最清楚生死不可逆转了,直接出言怼“这扯淡啊这,死人复活不了的,顶多招个魂,死了就是死了。
“不错,天道恒常,生死自有定数,过去不可逆转,未来无法提前,一旦颠倒,便将产生后续不可逆转的损毁,但如今的异象便是如此。”
周冥沉声“而且,如果想要复活的逝者生前修为强悍,那复活过程中逆转的天地两气便更剧烈,后续恶果也更严重。如今的天灾异象,恐怕就是日积月累产生的后果。”
微城攥紧了他的盲杖,若非眼睛上绑了黑布,或许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周白渊也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么,他控制着思绪,避免自己的所想被徐八遂感知到。他试着把至关重要的东西投入纷繁的思绪当中,打着掩护藏起来,盖因还没想好,要怎么在让媳妇不伤心的前提下告知他真相。
“所以这异象的解决方法,就是把那不该回到尘世的逝者送回去。”徐八遂思忖,“就是让死人再死一遍”
周冥沉默了半晌,
来时他的师尊向他说过一个推测,他希望那推测不会成真。不然,对徐八遂太过残忍了。
“是。”他看向他,“接下来就看各位怎么把逝者和始作俑者找出来了。”
“如果逝者真的死而复生,那就是有了躯壳和魂魄。”寒天沉吟,“如果已经复活成功,此人藏在魔界都城里,那便可以找到。但如果只是将魂魄招来,那这”
徐八遂出声“恶鬼袍或许可以一试。”他揪住身上宽敞的外袍,“祈祷复活的是魔界以往的某位英灵,能使袍子里的亡魂能感应到吧。”
“如果复活的是魔界从前的英灵,那事情恐怕会更难办。”周冥细微地摇头,“单看这影响到天象的后果,恐怕归来者生前实力强劲。我推算天象时,曾在凶险处窥探到了一点大凶的迹象。不知列位可知,千年天魔一复生的传说”
识海里的七月哼出了声“啧,当初被你贬到魔界的天魔就在这呢。”
徐八遂听此愣了半晌。其他人则摇头“千年一遭的话,难道现在已经到了时候”
“是的。”周冥郑重,“就怕天魔复生回到魔界,借着有人行逆转乾坤之事,汲取天地戾气,趁势出来颠覆天地。”
残魂七月又啐了起来“呔颠覆你老母”
徐八遂凝神,千年前苍龙死前和七月调换,代替他成了天魔。如果说千年天魔一复出,那龙魂早在二十来年前就溜出来了,附到周白渊身上,磨磨蹭蹭许久也没干下什么。
他咳了咳“天魔这个不好说,咱们还是先说怎么把逝者找出来吧”
说着怀里的橘猫跳到了周白渊那边,到处磨蹭着,轻轻地喵了又喵。
“那便辛苦各位了。”周冥合手,“我也愿魔界太平安康,与仙界比邻和睦。”
六个护法齐齐微笑,脸上写着呵呵两个字。
沉默了许久的微城开口“能不能请仙尊避一下呢有一些魔界的家务事,我想与自家人说一说。”
“好。”周冥起身便走出八卦殿,背影挺直,然而孤寥。
徐八遂收回目光,自己抬手打了结界“城儿,你要说啥呢”
“哥,我如今看不见。魔界如今的天象,会
把魔界的基业毁于一旦吗”
“你这话问的什么意思”徐八遂蹙眉,“不管怎么说,这么古怪的天气势必会影响到大家的生活啊。”
周白渊代替他回答“如今不会。结界撑得住,只是不知,如果往后一直持续下去,魔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微城唇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就没有能让归来的逝者和我们共存的可能性了吗”
所有人俱懵逼,泽厚开始不安“微城,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微城伸出手摸索着转向徐八遂的方向,徐八遂一把握了他的手,严肃问“城儿,你是不是知道逝者是谁”
周白渊看着他们兄弟交叠的手,张口想说什么,却插不上话。
“义父他”微城抓紧徐八遂的手,“或许今日之祸,就是源自于他。可是哥,我怕你、怕你受不住。”
一干人都傻了,聪明点的反应过来,齐齐脸色发白。
徐八遂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泪从黑布下淌落,茫然之间,过去种种潮水般涌上看似太平的沙滩,潮退时留下斑驳坟冢。
“会回来的。”
“你娘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你爹配不上她。”
“徐惑配不上无痕。”
他想起从前小叔徐皆知对先父徐惑的种种抨击嫌弃,脑子里像被雷电击中,骤然痛不能言。
“主上主上”八卦殿外传来了仓皇的喊声,“主上西南方的结界开始崩溃了那些冰球砸下来,地面瞬间就结了一层冰霜”
呼喊把大殿之内的魔修震回神,泽厚站起身“我去补结界,你们你们商量,有话好好说,不急。小珂,别急。”
小萨和小吉也齐起“主上,我们也去各自的岗位守着以备不测,有任何事,只管找我们。”
“这件事和魔君有关么”小拉想了半天才转过弯来,轻声地问身边的小布,“意思是说魔君要复活谁吗”
问罢他当即遭到了光头哥哥爱的捶打“嘘”
徐八遂的手开始发抖,他扣着周白渊的手问微城“当初、当初白渊识海里的龙魂被抽,是小叔亲自动的手,之后龙魂真的有被镇压回罪渊吗”
“
义父没有说过。”微城亦发抖,“龙魂之事他最清楚,也许从三十年前起,他一直想方设法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压在周白渊心上许久的巨石轰然碎开,他握着徐八遂的手,终于将当初龙魂的事传声告诉了他“八遂,龙魂当初不肯离开我的识海,因它说过,魔君的愿望不行,具体它未曾透露。但你不在的那些年里,我去过罪渊寻访,彼时魔君已经和龙魂签订了契约已成定局。”
徐八遂脑中一片滂沱大雨,往深处思索,骤然跌宕和苦不堪言。
八岁以前日常鸡飞狗跳,却又应有尽有,幸福圆满,直到当初的陨石雨浩劫,双亲骤然在崩塌的魔都外陨落,留他惶惶受着烈火石雨熬过十年。痛苦难当时也想过,如果我帅气逼人的爹、一剑横扫的娘亲都在,我的日常会是怎样的
天雨霖,鬼夜哭,逝者归我家。
我那么、那么地期望,你们归家看我一眼,在我梦中笑一声。
可是我一直知道你们的确不在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
他原本还想请他回来做证婚的长辈啊。
魔尊承不住压抑半生的情愫,经年血火尽成眼中泪雨。
“我在梦中幻境里生活从第三天开始,她就出现在我的梦里。”徐八遂紧紧地攥着周白渊的手,手背青筋毕露,“我心神不宁地追问梦里虚幻的人,认不认识周白渊,梦中人都没甚回应,只有她她让我把你的模样画给她看”
旁边的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梦、什么她,只有周白渊隐约间明白了。
“我以为她只是我梦中的造物”徐八遂浑身发抖,泪如溃堤,“我以为她我以为她也是虚幻的”
梦里的无痕相信他的选择,坚持要看周白渊的画像,看完点头。
梦里的她捏他的鼻子,劝他勿沉溺美梦“一场南柯大梦,你愿意去翻越,比你爹强。”
梦里的娘亲对他说,去吧遂遂,该归家了。
原来那真的是她,不是幻梦。
“主上”
“哥哥。”
魔尊忽然崩溃地恸哭起来,旁人想分担些他的痛苦,俱束手无策。
他的娘亲回来了。
让逝者
回归六道轮回。
殿门口的周冥看着魔界里带甲的魔修骤然增多,在听见魔界结界崩溃一角的消息后,又随之听见了大殿里头传出徐八遂的恸哭。
他回头看魔尊所在的方向,与此同时,手边亮起了一个传唤阵。
周冥点开,阵法里传来君同仙尊的声音“海镜另一边的轰炸声更大了。照这样下去,裂开是迟早的事。”
“师尊,魔界这边的天灾也加重了。”周冥轻声回答,“我听见了徐八遂的哀鸣您猜想的是对的。”
君同仙尊在另一头安静了片刻“不到最后一刻,我什么也不知道。曜光,你先稳着,我这就赶来。”
周冥仰望魔界阴沉的天空,腰间的凝思剑化出了形体“师尊,两界都撑不住太久了。如果你们都无法下手,不如交给弟子处理。”
传唤阵消失,周冥转身再看了一眼八卦殿,有结界挡着,他看不清徐八遂的模样,但魔尊的悲鸣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从未听过徐八遂发出这样悲恸的声音,在他的记忆里,徐八遂总是笑嘻嘻,神采飞扬的,好像他把光明的那一面淋漓尽致地捧在自己面前。
周冥闭上眼,握住了实质的凝思剑剑柄,灵力涌动,记忆里又浮现了火钟夜鸣的时刻。
当初,凝思剑就在他心口,他大口地吐着血,仓皇的眼神无声反复地告诉他对不起,对不起。
而后那滴血的指尖伸来,触破他的魔障,也带来了消弭不得的绝望。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
如果必须要有人替你动手,魔界之人都是你的亲族所爱,替你大义灭亲,将来都必与你结下永不磨灭的心结。
不如由我这样一个外人来。
周冥睁开眼,身形骤然消失在八卦殿门前。
魔尊,沧澜剑法并不会使人白头。
我师尊不是,我也不是。
罪渊边上,电闪雷鸣,地裂如潮。
魔君徐皆知紧紧地抱着一具他从寂灭里拉回来的躯壳。罪渊翻涌,天地可怖,脚下方寸之地是人世间的炼狱,然而怀中的人是炼狱里的无尽珍宝。
上穷碧落下黄泉,三十年如疯如魔,混沌不知此身,终于在今天,万丈阴影尽去,滔天光芒投来。
魔君紧紧抱着她,抱住这花费二十年召回来的魂魄、一点点凝聚出的血肉之躯,莫大的生之欣喜是唇上无声的笑意,也是淌过满目疮痍的面容的眼泪。
龙魂蹲在识海里看着他,这二十年里帮着精分的宿主设下聚魂和聚形两阵,颠倒阴阳地帮他引入强横的天地灵力,帮他拢魂,助他铸躯,来到今天,终于把这逆行生死的事整成功了。
但这能成功多久呢
这是逆天之举,亡者如今真的显形了,逆行的天劫也来了。这夙愿以偿,又能维持多久
龙魂安静地环着膝,茫然地想着,也许对有些人来说,有些须臾便是永恒,为了这一点好的须臾,付出什么代价也在所不辞。
魔君松开红衣的女子,嘶哑地呼唤“无痕回家了。”
那女子面容平和,双眼未睁开,还在沉睡里。
他摩挲着她无暇的面容,指尖小心翼翼地停留在她长眉末梢,已经能想象到她睁开眼后,那眼睛里的不灭神采。
魔君问龙魂“无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龙魂先是借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先问了他最重要的问题“现在是白天,你是徐皆知吗”
魔君没吭声,龙魂便不环膝盖了,坐直起来继续追问“怎么,媳妇都复生了,你还没清醒啊精分怪,你此刻有明确自己是谁么,要用什么身份去面对即将醒来的无痕”
他一手抱着红衣的无痕,一手抬起捂住了头,喘息声如困兽,混沌而凛冽“我难道不是徐皆知么”
龙魂“嗳”了一声,揉揉膝盖站起来,把他出于本能压制在本源深处的真正记忆选取出来,回放在他识海里,让他亲身再经历一遍。
再凛冽也需得找回,否则一切都不复真实。
魔君便在血火里看见了自己真正的所历。
他看见自己亲身出现在魔界三十年前的浩劫里,魔都在一片骇人的轰炸声里苟延残喘,广场上的八根阵眼巨柱摇摇欲坠。
南柯阁里,无痕抱紧了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孩儿,亲吻他没有心魔印的额间,眼神依然透着坚毅和镇定“遂遂别怕,在家里乖乖呆着,护法哥哥和姐姐们会保护你。别怕,爹娘很快就回来
。”
年幼的徐八遂抓皱了她的袖子,惊惧的大眼睛里掉着眼泪,磕磕巴巴地摇着头,像一个小小软软的洒水壶“娘亲,我好怕你们别离开我不行吗”
“小珂不怕。”他在无痕身边半蹲下身,摸摸惊恐的小孩儿的脑袋,“爹和娘去把结界补牢固,就马上回来陪你。”
小孩儿用两只手各自抓住他们的衣袖,不住抽噎着“我和你们一块去好不好啊我也会补结界,我和爹娘一块补,我不要一个人在这待着”
他眼角湿润了,但无痕没有。
“你不许来。”她严厉地掰开了他的小手,神情肃然又自然,就和往常不准崽崽吃糖一样,“你天生与常人不一样,修为不稳,跟过来反而会给爹娘添麻烦。”
小孩儿一愣,更委屈了,挥舞着一个拳头哇哇大哭“娘亲,你嫌弃我啊”
“该嫌弃总是要嫌弃的。”无痕搓他脑袋,“听话,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你如今太矮了,本命剑都化不出来,在这蹲着就行了”
崽崽嗷嗷直哭,她又笑开“等一会就好,娘回来给你做松子糖吃。”
她的语气那么果决和自然,一喝一哄,很快把小家伙稳了下来“那、那我要一整盒的。”
“好,等着吧。”她拍拍小孩儿的肩膀,轻轻在他脸上一亲,一大一小的红衣交相辉映。
南柯阁外,魔界如世界尽头。曾经牢不可破的防御结界在陨石雨的砸落下变得和蝉翼一样薄。
无痕穿着漆黑的斗篷,只看一眼便拉上了兜帽,握着腰间的本命剑唤他“徐惑,走吧。”
他抚平被崽崽抓皱的恶鬼袍,跟上她,说“来了。”
魔君再一次本能地抗拒面对接下来的事实,他想避开。
龙魂察觉到了,它想了想,便绕过了那些过于惨烈的记忆,直接让宿主回顾他和无痕的最后时刻。
魔君睁开眼,眼前所见蒙上了胭脂一般的红和泼墨一样的黑。
身前万万里,红是她的唇,黑是她的眼。空中无穷尽,血红是天火,焦黑是天石。
此后三十年,红与黑相融,成了一场挣脱不开的噩梦。
“阿惑。”她捧着他的脸低头,额头与他相抵,垂眼扬起
染血的笑,“我们来世再会。”
他竭力想随她起身,却徒有心无力。本源灵力在抵御天灾的途中透支,本命剑断裂在手边,他竭力想持剑起身,手掌除了在剑刃里割裂,唤起一阵阵凛冽触感,再无他用。
他无声地看着妻子孤身堵着最大的结界裂口,拦在他面前,透支一己之力护着魔界和他。
漫天火石血雨,命剑立阵。
力竭而死。
记忆回溯结束,龙魂问他“想起来了吗”
魔君眼中的混浊迷雾散开,劈裂的白昼与黑夜合二为一,茫茫三十春秋,连亘成不堪回首的一根蜘蛛丝。
这位上代魔尊走火入魔,魔心滋生第二人格,由惑为皆知,下意识地排斥那个真实的自己。
在他白天的第二人格里,“兄长”是个无能的混蛋,配不上那么好的“嫂子”。
他穷尽一切想要把“嫂子”复活过来。
浩劫带走了他的挚爱,也摧毁了他们的骨肉。
盛大的摧毁席卷脆弱的魔都,南柯阁庇护不了不安的少主,一众护法试图护着他冒死前往魔界通道送入仙界,路未尽天火至,重伤浩劫之下。
天生无心的孩儿灵核濒临碎裂。他以徐皆知之身护住他,寻遍魔界适龄孩童不得,转而入仙界沧澜,寻到可与徐八遂灵核属性相近的人。
恰时,君同正闭关未出。
他以魔君之身与仙界交易,他将用镇生剑封住两界,魔修再也不能为祸仙界。以此换一颗能护住徐八遂的灵核。
那未尝没有魔君的私心。
他的第一人格徐惑和沧澜君同是对手也是知己,他能骗得世间千万人,唯独骗不过曾经的知交。封住两界,他不踏入仙界,君同也不会私自闯入。
如此,他便能在白昼做徐皆知。
把那个长夜里无能的徐惑抹灭。
“第三十一代魔修头头,徐惑。”龙魂挥挥手,“你回来了吧”
魔君徐惑仓皇地抱紧了逆转生死而得的红衣人,沙哑地应了一声是。
龙魂心有戚戚焉,那浩劫过后的十年里,它无聊地蹲在罪渊里镇着数之不尽的戾气魔魂,有时看到罪渊边上有个佩着破剑、黑漆漆的家伙,那眼神让一缕残魂都不寒而栗。
这阴恻恻的
家伙对它的情报很是清楚,知晓这个的唯有掌着镇生剑和恶鬼袍的徐家人,无非就是魔界的魔尊。徐八遂为魔尊后不知它的来历,不过是因为,正儿八经的魔尊还没真正陨落,他所继承的尚不够完整。
当初徐惑在罪渊边上提议和它签契约,龙魂也动过念头,待听完他那不切实际的愿望,瞬间倍感无奈。
它感觉实现不了宿主的愿望。实现不了,宿主的执念和戾气难消,便也不能彻底让它主宰。可是兜兜转转,它还是帮了徐惑,花老长时间干一件从最开始便注定结局不友好的妄事。
世人太难伺候,人世也太难混了。
“回来了那就好,你已经把自家媳妇复生了,只是,待她醒来了,你要怎么面对她啊”龙魂垂头丧气,“你们的崽崽徐八遂已经没了,你的寿元也不多了。当年强抽镇生剑剖灵核,勉勉强强让徐八遂多活了十年,但后来也叫周白渊讨了回去。你再抬头看看,魔界现在也正处于一场异常的浩劫,不下陨石雨改下大冰雹了。等她醒来,让她看到你为复活她而献祭出的代价,你要怎么面对她呢”
徐惑一声不吭地抱着她,苍穹的冰石越下越严重,周遭的防御结界已经要崩溃了。
他用粗糙的手轻轻摩挲她的面容,捧着她的脸低头,与她额头相抵,轻声“我想再见她一面,听她和我说说话。然后,一切由她、由你处置。”
龙魂长吁短叹“哎呀”
它也萌发了难过的情绪,忽然感觉到周遭有凛冽杀意,赶紧附身操控宿主一只胳膊,抬手挡住了势如破竹而来的一剑“小心,有大家伙来了”
徐惑单手抱紧无痕,另一手持着残剑横挡,有一柄通体清亮的仙剑破开迷障向他直击而来,剑意强得惊人。
龙魂吱哇大叫“哇糙,来人好牛逼徐惑你丫的小心了”
徐惑单剑扫去剑势,抱起无痕瞬移后退,又瞬即展开了抵御异常天象的阵法。然而就是这区区一刹那,那被打退数丈的仙剑消失在空中,随之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剑锋直指他怀里沉睡的无痕。
徐惑避之不及,直接横手以血肉之躯护住她,剑锋穿透掌心而不能再
推进一步,灼热的血溅在了无痕美丽安详的面容上。
龙魂抓狂“歪,不要死啊不行就让我替你上”
徐惑扣住剑锋震出去,灵流爆涨,方圆十里飞沙走石,冰石化寒气。
他小心擦拭无痕脸上的血污,抬眼时杀意汹涌“来者,何人”
仙剑淌落了血珠,半空中显了挺拔的天青身影,银色的长发自寒风里扬起,长剑如虹,眉目如玉。
徐惑透过兜帽扫过去,有一瞬间的错认,以为是仙界的故人。
周冥横起凝思剑,秋水般的剑身倒映无喜无悲的星目“沧澜周曜光,为三界安宁,讨伐魔界祸首。”
言未尽,凝思剑卷裹着第五式沧澜剑意披荆斩棘而去。
徐惑以鲜血淋漓的单手残剑对阵,交手瞬间认出剑法“万元归真,你师尊是君同”
周冥自对招的间隙里抬眼,冷声反问“你是徐八遂的谁”
徐惑呼吸一窒,剑势不足对抗最高境界的沧澜剑招,毫厘之间便将溃败。
凝思剑化开千万剑影呼啸而去,势要就着这摧枯拉朽的一招将往生者送回六道。
然而周冥的剑尖停在了最后一厘,仿佛时间在此静止,千万重剑气都无法再推进一分一厘。
周冥抬眼,看见魔君的兜帽在寒风下猎猎飘打,眉间的心魔印与正常的魔修全不一样,不是漆黑入夜,而是鲜红如血。更怪异的是他脸上和手臂都长出了半黑半白的鳞片,穿了个破洞的手掌覆上鳞片后瞬息愈合。
周冥察觉到截然不同的气压,当即撤剑后退,也幸亏这须臾之间的本能反应救了他一命。
黑袍魔君的身上爆出了一阵非同寻常的灵力,方圆之内可视的冰雹和陨石残渣全部成了他操控的武器,化成无数利刃朝周冥而去。
周冥皱了眉,振剑御四方,一剑横扫回去。
“哇,你现在变得好厉害啊。”
硝烟散去,那黑袍衣角不住翻飞,遮蔽的兜帽落下,那张脸布满鳞片而分辨不清五官,然而瞳孔泛着和心魔印一样不详的血色,仅对视一眼便让周冥眉头蹙得更深。
还是那个躯壳,但周冥明显地感觉到躯壳换了另一个主宰的魂魄。
“你是周白渊的师哥啊。”
那双
赤红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发音的声线沙哑,说话的语气却偏向天真,违和感铺天盖地。
“二十来年不见,你变强了,头发也白了,哈哈哈哈哈。”
周冥“”
他抬起凝思剑对着他“你是谁”
“我说了你也理解不了。”那双眼睛笑起来,“你只需要知道我跟过周白渊一段日子,我还蛮喜欢那大美人的,待在他身体里生活挺有趣的。”
周冥眉头拧得更严重了,他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了些似曾相识的意味像使坏时的徐八遂,和疯魔时的周白渊这两者的糅合体。
龙魂自顾自说话唠嗑“跟着他的唯一不好,就是你们老折腾他。啧啧啧,拿大美人淬炼冰咒养那什么什么神器的碎片,你们也太会搞了,心肠怎么这么硬啊连带着老子我受罪,冷死了都。”
“你是”周冥越听脊背越发寒,一个不太妙的设想浮出水面,“天魔”
“哟,命中了。”龙魂吐了吐舌头,“看来我挺出名的。”
无尽冰雨下,周冥背后悄无声息地凝聚了无数无形的剑意“你重现于世,复生亡者颠倒阴阳,究竟想做什么呢”
“不为什么,想要自由而已。”龙魂扭了扭脖子,“就像现在,可以活动活动身体,有血有肉,有心有眼的感觉很好。话说,你来魔界,来罪渊,你又想干什么啊”
周冥眯眼“我我想替徐八遂了结一桩心事。”
“厉害,替死了二十年的小魔尊了结啊”
“他没有死。”千万无形剑意对准天魔怀里的红衣逝者,周冥平静地缓声,“他沉睡了很多年,前不久刚醒来,正准备和周白渊结成道侣。这个,你不知道吗”
那天魔果然愣住了,扭脖子的动作也只扭到一半“啥真的假的啊真的没死”
周冥趁着他喜形于色的刹那将千万重万元归真的剑意挥出去,那天魔才高兴到一半,就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强大压力。
于是他的脸垮了。
他用徐惑的手臂环紧了怀里的无痕,根本不需抬手和运灵,甚至连眨眼都不必,心随神转,身后不远处平静的罪渊就如炸锅一样翻涌。那些可
怖的熔岩咆哮着从深渊里涌出,如同一张活着的幕布呼啸而来,展在他身前为遮蔽,熔掉了沧澜剑法的剑意。
“喂,你刚是在骗老子吗”滋溜涌动着的熔岩幕布中间破开一个洞,显出了那双气急败坏的赤色眼眸,“我最讨厌被骗了,别以为老子从良了不杀人而且你刚是不是对准了我怀里的人靠老子辛辛苦苦二十年的成果,你想干嘛你想造反啊臭小子”
周冥被眼前这种远超人力的力量震撼,但他不退让,持剑继续硬刚,多拖一秒三界就多一瞬动荡。
龙魂也被他那悍然不惧的气势吓到了,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随即回神过来挥手,罪渊的熔岩便在他意识的操控下一顿蛇形走位,从一块壮观的大幕布变成无数翻涌着的熔岩剑刃,忽硬忽软地和他对阵。
人力有尽时,罪渊的熔岩却不会,龙魂抱好无痕转悠,感受着有身躯的生之滋味,一边随心所欲地操控着熔岩和周冥打架,一边碎碎念唠嗑“你打不过老子滴,趁早认输卷铺盖回你的垃圾场沧澜里去吧。”
他特别想试试抠脚,但怀里还抱着人呢,太不方便,只有一张嘴便利,于是叽里呱啦地解说起来“你刚很惊讶我能操控罪渊的熔岩对吧那必须,因为罪渊底下全是戾气和魔魂嘛。戾气好说,天地自化生就有清浊善恶,浩然正气有,杀伐戾气也有,但是魔魂嘛,这可就需要造了。”
周冥的万元归真能克这种密集兵器,但他发现每斩一剑这些活着的熔岩,耳畔都会响起一声尖锐的嚎叫。
“你听见叫声了吧对,那就是罪渊里头的魔魂,死了千年依然因着戾气浓厚而入不了六道自然。”
龙魂代徐惑理理无痕乱了少许的鬓发,它挺喜欢这女子的,亲切,边整理边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天魔能操控天地间的戾气,用这些戾气炼化死在他手上的魂魄,大家就一起入不了轮回,一块做六界之外被放逐的玩意儿。我待罪渊里和大伙聊天,里头的元老们就是这么来的。啊,就是现在任劳任怨地帮我和你打架的诸君。”
龙魂怅惘起来“我前头的天魔他当初真的屠戮了
不少人哇。”
它小声地自言自语“估计就是这么个戾气逐渐深重的过程,然后最后绷不住,把老子撕毁了吧。嗳,希望周白渊那漂亮蠢货,杀徐八遂时手段别太重。”
正自言自语得起劲,周遭的气压忽然又变了,龙魂警觉地把无痕埋进怀里抬头,只见一柄烈火熊熊燃烧的熟悉赤剑穿过熔岩刺来,它又哇了一声,徒手以坚硬的龙鳞攥住那赤剑,龇着牙笑起来“周白渊也来了”
“叔”
那呼喊声如平地一声雷,龙魂丢掉须臾剑,本能地抓起兜帽把自己的面目藏得严实,一颗徐惑的心跳得剧烈,几欲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几道汹涌的灵力合聚为一,齐力扫平了罪渊熔岩凝成的武器。
龙魂颤巍巍地抱好无痕抬眼偷偷瞧去,看见了多年不见真容的白衣大美人,他的长发和衣袖在漫天冰雨雪花里轻飘,越发衬得绝世艳世。
而在他身旁,站着恶鬼袍猎猎的徐八遂,双眼还时不时掉着水珠,一片通红。
龙魂眼睛发直,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滚进识海里和宿主的魂魄报喜“靠靠靠你看见了没周曜光没骗人,你儿砸真的没死啊太好了太好了”
徐八遂的泪意压根止不住,待看见魔君高大身形里兜着的红衣身影,泪腺更发达了“小叔,你”
周冥收剑抓住他的手臂制止他上前“小心,那人如今不是魔君,而是天魔”
周白渊迅速伸手弹开了他的手,然后反手把徐八遂搂进怀里,以防他神志混乱下干出什么傻事。
他运灵收回须臾剑,提在手里时本命剑上的火焰消失,代之以凛冽的寒冰。
周白渊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黑袍人,感觉到那兜帽下热烈的眼神,知道那是龙魂,便轻声唤了出来“先生,好久不见。”
龙魂单纯地为之雀跃,刚要开口应一句回答,忽然看到周白渊和徐八遂身体同时抖动了起来。
周白渊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似是眼睛剧痛,而徐八遂在他怀里一顿抽搐。
然后,红衣者猛然地抬起了头,白衣者睁开眼睛,瞳孔变成了极度、极度熟悉的银瞳。
龙魂抱着无痕踉跄着后退,罪渊里那些死在天
魔手上的魔魂都在骚动。
“徐八遂”的目光投了过来,蕴含着数千年无法淡化的炽烈占有和浓稠痛苦。
他唤道“龙儿。”
作者有话要说龙魂鸡皮疙瘩
七月咬手帕
八叽aaaaa娘亲
七崽我的眼睛肿么了
粑粑崽崽
麻麻zzzzzz
六崽我做错了什么一对一对的,就我干巴巴杵着qaq
师尊没事,狮虎来陪你了。
俺日万了累瘫啦累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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