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着这救命的情份,刘瑜一纸书信,教他不得不重入官场来。
“子美,入来述话。”刘瑜对于李钦还是很信重的,要不也不会专门请他出门。
李钦入得内来,苦笑道“明府,学生恐是不祥之人,还请容学生辞去”
刘瑜在秦凤路时,和他是有交往的,也颇有些相知的情份,听着他这话,当然明白李钦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他自己是不祥之人,所以那知府就出了事;去当掌柜,东主更被射死;如今来给刘瑜当钱粮师爷,又连累到刘瑜。
“子美,有什么难处,且说出来便是。”
李钦一脸的苦色“说不出来啊东家这近了秋分,八月将至,就是和买额定之际。向家往年,都是由他家来组织揽头,去征收物件的。去年这个时节,早就把该征的织物等等入了库,今年到了现在,还没动静开封府一下来查收,东家便是能勉强留着这差遣,这今年的考评,哪里会好得了”
和买,这是一件大宋特色的事物。
大宋朝有钱,加上宋仁宗在位时,比较体恤百姓。
所以夏税收完之后,织物不够用,没有说再向百姓收多一次税。
而是就由官府出钱,向民间购买。
这就是和买。
而且官府拿出来买东西的钱,按规定,是正月十五,就要交到百姓的手里。
百姓的织物,要在八月以前上缴。
等于政府给百姓了一项八个月的贷款。
所以说,和买本是善政。
这个项目,从宋仁宗时代,就开始全面推行的。
可到了后来,渐渐变味了。
官府不肯好好出钱,用没人愿意使用的纸质货币交子、用盐钞、和尚的度牒来抵数。
刘瑜听着就有些不明白“交子倒罢了,盐钞不好吗不还有人贩私盐么再说,度牒不也是热俏货吗”
例如水浒传里,鲁智深杀了人,就凭着度牒去当和尚了,所以这玩意,也值钱的。
李钦摇头道“明府有所不知,天圣年间,一千钱买一匹绢,如今一匹绢何止一千钱可朝廷依旧是只给一千钱或是价值一千钱的度牒、盐钞、交子之类。若是如此,倒也罢了。这中间还要向百姓征收秤耗”
秤耗,这就不是大宋特色了,而是华夏特色。
百姓交白银,官府认为重铸有损耗,所以有火耗;
交粮食,有鼠耗、雀耗;
交绢,怎么办鼠雀也不来偷吃,也不用重铸,那就来个秤耗嘛
另外还有什么头子钱、市利钱,不一而众。
刘瑜听着也是挠头啊,感觉这玩意还真不知道怎么搞。
好不容易营造了个青天的形象,难道要他自己亲手毁掉,领着差役下去横征暴敛
“子美方才所说,往年由向家负责的揽头,是做什么的”
李钦不愧是老钱粮的出身,这内中的来去他倒是有数“大宋分九等,上四等强摊,下五等免除和买。便由揽头去将上四等人家应缴的物件征收来。而且折色,也就折帛钱,由官府来收总不太好,由揽头去办,总归好些。”
这其中最操蛋的,就是折色。
官府不要绢了,要折成钱。
一匹绢,市价是两贯五百文,正月十五,官府给一千文钱或是抵一千文的东西;
到了八月,收东西时,不是要老百姓交一匹绢,而是要交六贯五百文钱,来折合一匹绢。
然后官府拿了钱,再去市面上按两贯五百文买了绢交上朝廷,这四贯钱,就由官吏来分赃了。
刘瑜听着李钦解说,摇头道“没了张屠户,难不成就得吃带毛猪”
“这样,子美,咱们今年就派人下去,跟上四等人家收绢,不收钱,咱们不收这黑心钱”
李钦快要哭起来了“明府,若按上四等和买,下五等免除,这绢也收不起来啊”
“上四等的,大都是士绅家族,他们哪里肯老实交纳逼急了,便会发动关系弹劾东家啊”
所以揽头才有存在的意义,他们跟县衙吏目交结,把本应上四等人家交的和买钱,摊给下五等的底层民众
现时离八月,也不过半个来月,李钦是完全绝望了。
揽头,是个随时可以拿出来,以平民怨的临时工啊。
要知道和买所涉,这不是一户两户,是整整一个陈留县,刘瑜能有什么办法
不用揽头,赤膊上阵去收
官声差、民怨深就不说了。
一会向家还会组织人手,上表弹劾刘瑜,说他搞到陈留民不聊生呢
“明府,是学生累了您,这差遣,看来是保不住了。”李钦眼中尽是死灰神色,一副随时都要昏厥倒下的模样。
因为这事是无解的,刘瑜根本没有办法。
这就是来自向家的杀招。
向老爷,可不仅有去徐州搞风搞雨的阴谋本事,他更有阳谋
陈留向家,民间所谓“通天的向家”,绝对不是技止于此。
还没等刘瑜想出个章程来应对,第二天高俅就跑陈留县来了。
“先生大事不好了”高俅跑得一身全是汗,刘瑜对他提起的体能训练,他倒是有听进去,看上去,颇有点职业球员的风范了。
“什么也别说,换了衣服再说。”
刘瑜对还有点瘸的阿全叔招了招手,示意他带高俅去收拾。
也恰是刘瑜这种镇定,让本来惊惶的高俅,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不过换好衣服,高俅就连忙禀报“小人从市井处行知,京师左厢店宅务那边,请了开封府管勾使院诸案的黄老爷,明日便要到陈留来了”
“黄劲松”刘瑜听着也禁不住面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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