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宰执,依着他的品级来说,算是很难得的了,只不过区区七品,不单是权倾朝野的王安石都见过几次;曾公亮也是见过的;连富弼的府第,他也登过几番。大宋天下,不知多少七品官员,一辈子都不曾见相爷的面。
但韩琦不同,就算他已退出中枢;
就算现在把握相权的,其实已是王安石。
他坐在堂上,就这么抚须笑问。
可就是平平常常这么一句话出来“狗胆包天的刘白狗”
却当真教刘瑜后颈起了一层白毛汗。
有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心悸,让刘瑜一下子弓起了背。
刘瑜绝不胆小,虽然他在搏击方面没天赋,但杀人,他当真是不怕的。
在边地的几年时,生死边缘,更是常事了。
可面对韩琦这么一句话,却让他下意识的,如同当时秦凤边境,面对猛兽一样,握拳弓背。
所谓上位者的气势,尽在于此
“刘相公倒有些胆色。”边上韩忠颇为惊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韩忠跟着韩琦多年,见过不少军中大将、一地父母,面对韩琦时,战战兢兢的样子。
所以看着刘瑜年少品低,居然没有明显失态,禁不住赞了一声。
不过两息之后,刘瑜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膛“相爷,我也是没办法。”
韩琦当然知道刘瑜说的“没办法”,是什么意思。
不扯出韩琦出来当大旗,刘瑜当时面对司马光,那有什么反抗之力
但韩琦没有开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知道算是认可了刘瑜的说法,还是不认可。
“听闻你能续诗”韩琦突然就转了话题。
刘瑜心思绝对不慢,也不禁愣了一息。
却听着韩琦便吟出一句“二十四桥千步柳春风十里上珠帘。”
“相爷,下官实在不擅诗词。”刘瑜苦着脸答道。
关键是他奔波四百里,就是为了捉紧时间,揪出刺客。
京师那边,杨时急急来通知刘瑜,就是西夏细作的口供里,有有漏网的,在让京师人手撤退之前,就有人提前来大名府发动了。不过西夏细作赶到大名府来,是需要时间的。要多久西夏人当然不可能跟刘瑜一样,领着皇城司亲事官,纵马奔驰,无论沿路官府、山盗,皆不敢阻挡。所以他们就是先出京师,路上所用的时间,却要比刘瑜他们多出许多。
算是西夏细作提前一日出发,他们比刘瑜一行人要慢多少
正常来讲,长则三日,短的话,也许就一日。
按着最坏打算,刘瑜就是有十二个时辰二十四小时,来揪出刺客,不然等到漏网的西夏人过来发动,那就防不胜防了。
韩琦脸上似乎还有微微笑意,但刘瑜却知道,这韩相爷是动了气的。
这当口,他真的不在意当文钞公了。
要知道这位可是能当着军神的面杀人的,跟他置气,有什么好处
但刘瑜是真的续不上来啊
就算他刘某人,能背出大宋列代宰执;就算他刘某人,能把此后数十年的开封府尹名单都背出来;就算他是能背出许多宋代诗词的文科生,也不成啊
他不愿当文钞公,也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
为什么因为韩琦这句诗,原本就没有下一句的
没错,传世就这么半截,叫刘瑜怎么给他续
“刘白狗,给你七息,续不上来,前番事,今遭却要算个分明。”韩琦却还偏偏较上真。
“相爷,下官字子瑾,可否不要叫这混号实在有辱斯文啊”
“你续上来了,就是刘子瑾;续不上,就是刘白狗。五息。”
不单是韩忠一脸怜悯望着刘瑜了,杨时和那些皇城司亲事官,也是感觉这回玩完了。
这位韩相爷,可不是曾公亮,这位真是吃不得亏的主啊
有说他是可以托孤的大臣;
有说他是礼贤下士;
有说他磊落而英多,任人之所不能任,为人之所不敢为。
但谁觉得韩琦韩相爷是好脾气那大约是个真傻瓜了。
韩琦当政时,司马光要罢练勇,韩琦不同意这蠢主意,司马光那是激恼,是啊,韩琦包容听受,所谓“无几微见于颜面”,然后呢司马光的奏折上个五六回,韩琦就五六回都给硬压着;
监察御史里行王陶说韩琦跋扈,韩琦面无愠色,然后呢
王陶很快就去被踢出京师,跑去卫州当知州了。
杨时都忍不住要开口了,但他又不是苏东坡,也不是秦少游,怎么可能就这么张口就来
所以真的感觉是要玩完,刘瑜答不出来,他们这一行人,都得吃挂落的。
韩琦纵不在中枢,把他们这一行人玩死,那还真是一句话的事。
但就在这时,出人意料,刘瑜竟就开口了“二十四桥千步柳春风十里上珠帘。看穿繁华皆幽梦,衰草荒烟红药恹。”
二十四桥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红药桥。
二十四桥自汉代而建,历经数朝起落,所以刘瑜接这两句,倒也算合了起承转合的。
这也是刘瑜,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钞。
他可是正经宋词的研究生,那熟读的远远不止唐诗三百首,那几乎是传世的宋词都能随口而出的。作不出什么惊人的诗句,这叫天赋;苏东坡那样随便一首就能传世,那叫天才;凑十四个字出来应景,刘瑜真逼到没办法,咬咬牙,还是能凑出来。
这不是说换个进士来,就能搞得惦的。
要凑出来,也得有刘瑜那一肚子的诗词储备才成。
只不过韩琦听着,却就失笑了“若前句是说金陵,便把红药改乌衣;
“若是前句说长城,就将红药改孟姜;
“若前句是说生离,便把红药改垂柳;
“若前句是说死别,便把红药改阎罗、孟婆云云。
“刘白狗,你当真狗胆包天,在老夫面前,也敢玩这种小花招”韩琦是很不满意的。
听着韩琦这话,刘瑜翻翻了白眼“相爷,好歹合了平仄吧也没出韵吧下官很不容易了好吗”
续与不续,是态度问题。
续得好与不好,是水平问题。
他只能保证态度没问题。
要真是水平过硬,能有天赋,他早就大钞特钞了。
不就是知道自己不擅长这个,所以才藏拙么
韩琦听着,摇了摇头指着刘瑜骂道“不学无术。”
“诗词小道。”刘瑜却就回呛了一句。
他不得不回呛,在韩琦面前,听他训下去,那不再几句话,真能让他训成孙子。
韩相爷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可真不是说着玩的。
“小道你也应对得不怎么样。”
说着韩琦挥了挥手“行了,你回京师去吧。”
李宏在刘瑜身后,禁不住上前一揖到地“相爷,西夏人要行刺于您啊”
这奔波几百里,不就为了帮韩相爷除去这忧患么
怎么进门来,把刘瑜骂了一通,就打发大伙回京师,这叫什么道理
“看在刘白狗的面子上,拖下去,打二十板。”对于武人,韩琦可真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皇城司又怎么样军神求情,都拦不住韩相爷杀大将呢
刘瑜怎么可能让他把李宏拖下去打连忙上前一步拦在李宏身前“且慢”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不论李宏还是吴十五、张二狗,雪亮长刀都已横在他们颈上。
什么百战悍卒,什么皇城司亲事官,韩琦家中的这些家丁护卫面前,真的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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