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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心肠小姐管闲事
    及至晚间,丫鬟小螺在灯下给岫烟拆头,因见那枚缠枝莲花的碧玉挑心实在剔透可爱,忍不住拿在手中细瞧,嘴里赞一回“这玉的水头真好,姑娘你瞧,这翠色像是要滴出来似的,这雕工也精巧,这莲花看着跟真的一样。”

    岫烟就着她的手瞧了一眼,未置可否。

    小螺接着叹道“这府里的小姐哪个不是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的。就姑娘您什么也没有,布衣木簪地混在她们中间,多落面子,叫人瞧着心里也不好受。迎姑娘好歹是姐姐,原竟也不知道看顾着您一些,来了这些日子,今儿方才想起送这些头面衣裙来。”

    岫烟听罢啐了她一口,道“这小蹄子越发不知好歹了,谁是我姐姐细论起来她和我也并无血缘。她给我这些,是她待人周到,若不给也是应该的。咱们进了这府,吃着人家的,住着人家的,人家面上待我也跟待她们自家小姐似的。虽难免受些磋磨,但也该知足了,我本是平常人家的姑娘,做什么去跟那些千金万金的候府小姐比”

    小螺却道“姑娘这话却不对,我听说咱们家以前也大富过,如今府里的大太太嫁到贾家来时可是赔走了大半家私的,现如今咱们艰难了,投奔到这里来,她拉咱们一把也是应当的。”

    岫烟皱眉道“你从哪里听得这些浑话,长辈的事也是咱们能拿来嚼舌头的再这么口无遮拦的,我可不敢要你。”

    小螺见岫烟动了气,便不敢再言语。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轻声问“邢姑娘睡了么”听着倒像是绣桔的声音。

    岫烟忙应道“还没睡,什么事”

    绣桔答“我来给邢姑娘送东西。”

    小螺忙过去开了门,只见绣桔手里挎着一大一小两个弹墨包袱走进来。

    她将两个包袱放在桌上先指开那个大的,对岫烟笑道“邢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给你的。我们姑娘说,包袱里的这珍珠头面她有两个差不多的,如今给你一个,可以整戴,也可以拆开了跟别的首饰搭着戴。里头还有些衣裙,她也不常穿的,瞧着都跟邢姑娘您搭调,倒都给姑娘,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又将小的那个包袱往小螺手里一塞,笑道“这是我和司棋姐姐送你的,你别嫌弃,穿着顽罢。”说罢便旋风一般出了屋子。

    岫烟想要推辞却又喊她不住,大夜里人都歇了,又不好追还出去,只得叹道“白日里二姐姐送东西,我还道她不过一时兴起,现在看来竟不是,如此倒是我看轻了她。”

    小螺忙解开她手里的包袱,只见里头包着一青绿一水红的两套绸缎袄裙,并几支花鸟纹的银簪子。这小螺最好的首饰衣裳也不过是一对银丁香,一件青罗裙,且还都是出门做客才舍得穿戴的,见了这些岂有不爱的,忙道“正是呢,不想迎姑娘竟这般周到。”

    岫烟嗔怪道“才你还说人家不看顾我们这会儿又说她周到”

    小螺笑道“嗐,姑娘就当我眼皮子浅,这些东西便收买了我。”

    岫烟笑倒。

    次日便是中秋节,府里一连乐了几日。

    迎春因早知贾府落败之局,如今看着歌舞升平,花团锦簇的景象便只觉刺眼,故连日里大宴小宴都能躲则躲。

    再说这司棋因吃了周大夫的药,不日身上便好了,此时已回来当差。她见迎春总是闷闷的,怕她憋出病来,便常引着她出去散散。

    这日饭毕,主仆二人出门消食,慢慢逛至沁芳桥,站在那里看池子里野鸭子戏水,忽见两名健壮仆妇一左一右夹着一个人,快步往这边来。

    迎春只觉中间被擒着的那人有些眼熟,不过那人蓬着头,佝偻着身子,一时倒也分辨不出是谁,倒是一旁的司棋见了,惊叫一声“晴雯”,便扑将上去拦住那两仆妇“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带她去哪”

    那两个婆子见是司棋,倒不似往日那般小意巴结,只冷笑道“我劝姑娘别管,太太亲下的令,立赶了晴雯出去,一刻不许多留。姑娘若要救她只管找太太去,倒别在这耽误我们办差”说罢竟一刻不停地拖着晴雯往西角门方向去了。

    司棋气得直哆嗦,但听是太太下的令,又不敢再追上去再问,只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

    迎春走上来,见她这样,便道“她们做不得主,你同她们有甚好说的。”又见她两个眼圈都红了,不禁奇道“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跟晴雯这么要好了。”

    司棋道“我们几个都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自小一块长大,后来虽伺候了不同的主子,但心里倒也没忘了之前的情分。也不知晴雯这是犯了什么大事,病的这样了还被赶出去,竟连一天都等不得。”

    迎春是穿来的,倒是知道原委。

    这晴雯不过是因当日抄捡大观园时,被王善保家的诬告勾引宝玉,那王夫人见晴雯长得好,行事又不大庄重,便深信她就是狐狸精了。估摸着是前几日中秋,大节下的不好发作,故忍到今日才动手。

    那厢司棋又叹道“真不知如今是怎么了,前几日三姑娘身边的入画被撵出去了,今日晴雯又去了。若不是姑娘救我,抄捡园子那日,我便也出去了”

    迎春心内道,这不过是刚开始罢了,又念晴雯这一出去便是个死,到底不忍心,想了想,还是道“我瞧着晴雯病的不轻,也不知出去了她家人管不管她。你既和她好,不如悄悄请个大夫去给她瞧瞧,倒别让她把小命丢了。”

    司棋不想迎春竟说出这话来,一时倒呆住了,她同晴雯好不假,但为她哭一场也就尽了心意了,真要做点什么,她没想过也不敢想。

    “晴雯不是我的丫头,又是太太要赶她,我若出面帮衬,既师出无名又像是故意拧着太太的意。”迎春细细解释给她听,“你却不同,你和她好一场,见她病重了,请个大夫救一救她,那是你们自小的情分,就算太太知道了,也必不会多说什么。倘若果真追究起来,我必保你无碍便是。”

    司棋低头想了半晌方道“姑娘说的是,我才想起来,晴雯那哥嫂也是一对不着调的浑人,必不管晴雯死活的。我这便请大夫瞧一瞧她去。”

    “慢着。”迎春又交待,“你先回缀锦楼拿上银子,也不用再找别人,只去请这次医好你的那位周郎中便是。”

    红楼梦中庸医不少,迎春可不想踩了雷。

    司棋应了,又道“姑娘且在这站站,我让绣桔过来伺候。”迎春摆手“倒别管我了,快去罢。”

    司棋这才忙忙地走了。

    迎春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神,慢慢长出一口气唉,还是忍不住多管闲事了。

    话说司棋这边拿了银子,先到西角门上,寻了个相熟的小厮,塞了几枚铜钱,让他去请周大夫来,又嘱咐他“记着别把人请到园子里去,带他到后门上东北角,我在那候着。”

    那小厮得了钱无有不应的,边跑边道“司棋姐姐放心罢。”

    司棋瞧着他走了,方才一个人悄悄往后门上来。

    贾府的下人都聚在后门那一带居住,晴雯哥嫂也在这边东北角上住着,她无父无母只这一门表亲,出来必是往这里送了。

    司棋一路行至门口,忽闻屋内一阵哭声,心头一跳,忙推门进去,只见晴雯正躺在外间的芦席土炕上呜咽。

    再一瞧,床前竟还戳着个贾宝玉

    司棋大骇,忙过去拉宝玉“祖宗,你怎么到这来了”

    那宝玉见有人进来也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司棋,忙连连作揖“好姐姐,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在这,我是瞒着她们过来的。”

    司棋点头,又见宝玉手中捧着两管寸长的红彤彤的指甲,料是晴雯的东西,再看晴雯身上贴身穿着的织金青缎小袄,分明是男子样式,不禁脸红道“你们,你们这是”

    晴雯忙道“姐姐别误会,是我想着今后大家也见不着了,不若留点东西当念想。我如今既然担了狐狸精的虚名,倒也用不着顾忌了,穿着这袄子,就算我死了便也还像跟二爷跟你们在一处似的”说着又喘着哭起来。

    司棋心内也着实不忍,强撑着道“做什么说这些丧气话,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怎么就死呀活呀的了太太现不过在气头上,等你养好了病,太太气也消了,你再求一求她,太太心慈,也就让你回去了。”

    晴雯听了只一味摇头“姐姐别哄我了”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叫“司棋姐姐”,原来是小厮请了周大夫过来了,司棋怕那小厮进来瞧见宝玉,忙自己出去将大夫引进来。

    宝玉见状,心道,平日倒不见她们两个多要好,如今晴雯正是落难的时候,旁人都躲之不及,唯有司琪不但来看望,还担着风险请大夫过来。果真书上说的不错,患难才能见真情,因向司棋一长揖“我替晴雯谢谢姐姐。”

    司棋一哂“作什么要你谢,我帮晴雯自是为着我们自小儿的交情,与你什么相干依我说,二爷倒是赶紧回去是正经,里头要是发现丢了你,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宝玉挂心晴雯的病,嘴里应着,眼睛却瞧着大夫,寸步不肯动。

    谁知那周郎中倒不急诊脉,只将这屋子四下打量一番,道“眼下已是秋凉,这病人又显是受了风寒,怎能将她安置在这四处漏风的地方这晚上凉风一漏进来,岂不是催她的命”

    司棋环顾四周,只见门窗皆腐坏严重,关也关不严实,门缝窗缝黑洞洞地露着。

    晴雯家里的事,司棋也多少知道一些。这屋子是晴雯哥嫂早前住的,近几年他们宽裕了,便向内又扩了两间房子,现他们都在内间住着,这外屋已经空了好些年了。这次晴雯被赶出来,他们嫌晦气,便不许她进内间,只丢她在外屋自生自灭。

    司棋恨道“不是我说,你那哥嫂也太不是人,平日里受了你多少好处如今你遭难了倒往死里作贱,把你撂在这猪圈似的地方,他们也忍心”

    话音未落,屋内却旋风般飙进一个人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