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夫人和凤姐也得了信过来,行至窗下,正巧听得贾母这话,王夫人一时心急,忙进来劝道“老太太且消消气。那孙家是太急了些,可如今聘礼都堵上门了,若当真不让他们进来,实在令外头的人看笑话。二丫头这婚事现下看已拒不得了。”
“老太太忘了,前儿个张贵妃的弟弟强退了与许家的亲事,便被那御史参了个恃宠跋扈,这还只是没过纸面的娃娃亲呢。如今咱们娘娘在宫里,几个老爷又都做官,多少双眼睛盯着,实在不能”
“给太太上茶。”贾母恍似没听见般,只吩咐丫头上茶。
王夫人见状只得讪讪住了嘴。
那凤姐见王夫人面上挂不住,因出来打圆场“太太也不用太着急,老太太心里都有数呢。只是这若顾了大局,难免就要委屈这二姑娘了。老太太疼孙女,心里不落忍呢。”
这话正说在了贾母心坎上,老人家方叹道“谁说不是呢,我才说了要给二丫头做主,如今难道又眼睁睁看她去嫁那孙家这叫我心里头怎么过得去”
凤姐忙道“到底是老太太心疼小辈,凡事都想得周周全全的。但依我说如今已是这样了,若要再说退亲,不明不白的,又没脸又坏名声,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敢要咱们二姑娘且咱们家也不止二姑娘一个女儿,我说句不怕老太太恼的话,如今咱家姑娘们的婚事未免都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若再出了这无故退婚的事儿,今后怕是更艰难了。”
这凤姐膝下所出也是女儿,对这嫁女上的事难免就想得多些贾家如今是江河日下,虽有一位贵妃在宫中,奈何子孙无能的无能,不肖的不肖,早已不是当年“贾家有女百家求”的光景了。
贾母叹了口气“这些我岂有不知的,只是那兰云闹了那一出,实在叫我不放心”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通传“大老爷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贾赦急匆匆进来,后头竟还跟着一个鹤发蓝袍的老道士。
贾母见有外人,也不好直问那贾赦究竟同那孙家搞什么名堂,只皱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把张真人叫来做什么”
原来那老道士便是清虚观的掌教张真人。
贾赦忙回道“老太太,儿子回去细思了一回,二丫头的婚事到了这一步实也不好再退了。但兰云的事儿子又甚觉忌讳,便想着请张真人来看看,若那孙家果然不对劲,是否有化解之术,谁知张真人竟算出二丫头与那孙家的婚事并无何不妥”
“此事当真”贾母忙问“可那兰云回魂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这张真人原是当年代荣国公出家的替身,又常往贾府中来,与贾母等人都是极熟的。此时便上前一步,笑道“老太太纳福。若依老道推算,贵府二小姐与那孙家后生的八字虽不说大吉,但也算相合,做亲的话并无什么妨害。”
“至于那兰姨娘之事,倒确有些蹊跷。依贫道之见,她因是生二小姐时死的,此种情形母女间的羁绊要比寻常的深上许多。许是那姨娘实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便也不去往生,留着一缕残魂在这世间看顾二小姐。”
“如今贵府与孙家的这门亲事做得太过匆忙,且贫道听闻二小姐最近又病了,不知是否是因这婚事突然,吓着了小姐如此种种,许是令那姨娘觉得孙家行事鲁莽,这婚事委屈了小姐,心疼之下才不愿同那孙家结亲也未可知。”
贾母听了,半晌不言语,停了一刻才道“若真是这样,那这兰云的残魂如今”
“老太太放心,儿子已让张真人做法将其镇住,往后再不能出来做怪了。”贾赦忙道。
虽说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兰云”那句要让他一辈子不得安生的话倒真让贾赦惊了心,直逼着张真人用上了最厉害的镇魂符以除后患。
贾母皱了眉,很是不赞同“做什么将人家镇住人家不过心疼女儿,又没有作恶。依我说,不若将迎儿和那孙家后生的八字烧与兰云瞧瞧,也教她对这桩婚事放心。再烦真人将她的魂魄超度了,让她好好往生去罢。”
“无上天尊,老太太仁慈。老道这便回去将那八字烧给她,再做几场法事,送她去轮回也就罢了。”
张道士是老成精的人了,又在世家贵族中行走多年,最知道贾府这样的人家,那是把家族名声当命根子的。
他不过只算出了孙绍祖与迎春八字并无冲撞罢了,至于兰姨娘还魂这事,他却无论如何也算不出是何因由。但这却不要紧,他只要知道这死人绝不能挡了活人的路子便得了。
依他看来,二小姐这婚事早在文定的时候就无回转余地了,更遑论如今聘礼已经堵上门,说什么都为时晚矣。
别看那老太太现在拦着,不过是在气头上,且也有些恼了那孙家,再就是顾忌着那兰姨娘的话,当真为孙女儿担忧。可再忧心也不能真不让那聘礼进门,别说是贾家,稍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会这么行事,这不是白白让人看笑话吗
再说句无情的话,一个庶女而已,就算嫁过去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对贾家又有何妨害呢,倒是这贾府的体面要紧。
是以,别说现在八字相合,就是八字不合且那孙家真如兰姨娘所言是个火坑,张道士都要把黑的说成白的,让迎春顺顺利利嫁过去那贾赦巴巴地请他过来不也就是为了这个
果然,贾母听了他这话,面上便也松动了几分。这张道士是当今圣上亲封的“终了真人”,又和贾府渊源颇深,贾母没有不信他的道理,只是此刻心下还有些犹疑“依你所言,那孙家果然无碍迎丫头嫁过去当真能平安顺遂”
张道士哪敢打这个包票,那夫妻间的事谁又说得准再说他也犯不着替那孙家背书,便忙笑道“贫道只能算得这命理上的和顺,但老太太也知世事无常,也并不全依着命理而行。若老太太实不放心,贫道这里有一方护身符,让二小姐时时带在身上,便可逢凶化吉。”
说着便从袖内托出一块银锁片,锁片上头打了眼儿,用红绳穿着。
凤姐忙上前双手接过来,回身递与贾母。
贾母瞧时见是一块二指宽的银片,做成长命锁的样式,正面刻着八卦纹,反面錾着字左边是“邪无侵”,右边是“寿长恒”。
虽瞧着平平,但想着是人家道家信物,贾母便也慎重收了,又与那张真人道谢。
贾赦见状也定下心来,小心道“老太太,那孙家那边”若再不开门,恐怕明天整个京城都要传遍了。
贾母摆摆手,停顿良久,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也乏了,这事,你们自己折腾去罢。”
说着又气起来,瞪了贾赦一眼“多大年纪的人了,行事还这般没有章法乘早别在我这儿碍眼了,还不快出去”说得个贾赦灰溜溜走了。
“司棋,你听听,外头是什么动静”迎春此刻正半倚在榻上吃一碗红稻米粥。
司棋闻言,侧耳听了一回,道“倒像是锣鼓的响声。”
迎春心中莫名就不安起来“叫个人出去瞧瞧,我这会不知怎的两个眼皮都跳得历害。”
司棋忙打发小莲花出去瞧,又疑惑道“姑娘,这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您两个都跳可怎么算呢”
迎春摇摇头,正欲说什么,却见那邢、王二夫人联袂而来,身后还陪着个凤姐儿。迎春吓了一跳,忙要下地请安。
凤姐忙紧走两步,上前来按住迎春,不许她起来“二妹妹快躺下,太太们和我放心不下,来瞧瞧你,这会身上可好些了不曾”
迎春忙道“都好了,倒教二位太太和凤姐姐担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那王夫人也过来,挨着床头坐了,又伸手婆娑着迎春“我的儿,你今儿可是把我们都吓着了。这会儿瞧着你无事,我这心哪,才算放下了。”
邢夫人也道“好了便好,我们这会儿过来,倒还有些话要嘱咐姑娘。”说着也往床沿上坐了。
瞧这两尊大佛一头一尾地镇在床前,迎春疑惑,交待什么事要这么大阵仗忙做洗耳恭听状。
谁知那邢夫人吐出这句话后,却又不往下说了。原来她这一坐下便又想起今早在这儿见着的“鬼上身”景象,也不知道那“兰云”这会儿走了没走她是见过兰云死前惨状的,如今只觉脊背发凉,哪里还能说出什么来。
凤姐见王夫人也不言语,心知只能由她来开这个口了,便忙笑道“二妹妹,老太太也甚挂心你。这不,专门在清虚观张爷爷那儿给你求了个平安符来。”
说着从袖中捧出那银锁,郑重递与迎春“妹妹如今也要嫁人了,乍离了家人难免心头慌怯,戴着这个也图个心安,也保佑着妹妹跟姑爷平安和顺。”
迎春听这话头不对,又不好细问,想了想也笑道“老太太费心了。只我听说今儿老太太和大老爷都说要回了孙家那门亲事。若要再寻定别的人家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的,倒也不必这会就求了这符过来呢。”
“妹妹倒有所不知,”凤姐叹了口气,“今儿妹妹被上身这事实不是个吉兆,老太太和大老爷心内不安,便请了那张真人过来瞧瞧。哪知那真人倒算出妹妹跟孙家姑爷八字极合,妹妹若嫁过去可是能享大福的”
“可我怎么听说姨娘今儿回来时,可说了那孙家是火坑,嫁过去倒有性命之虞”迎春一急,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哪来的臭道士信口开河,要嫁那“中山狼”他自个嫁去,她可不想白白去送命
“你小孩子家不懂,”王夫人忙道,“这张真人是连皇上都叫他老神仙的,他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至于你那姨娘张真人也说了不过是婚事做的太急,她觉得委屈了你或是她一时舍不得你嫁人也是有的,这才闹出今早那一出来,也算是好事多磨了。”
“且她说的那些你也别当真,什么性命之虞,那孙家是正经人家,且往后还要多靠着我们家。你嫁过去,他们供着你还来不及的,绝不敢弹你一指甲。”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