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王夫人、凤姐及众姊妹等聚于贾母处闲谈解闷。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忽有人进来报说,孙家太太又来拜见。
迎春在下面听了,知道是那吴氏得了消息,心急了。她抬头看向贾母,贾母回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头对来人道“她来得倒快。就说我今日不得闲,有什么改日再说罢。”
来人应声去了。
近来,那孙母总是往府里送东送西的刷存在感,众人也是知晓的,故也都不理会,只继续说笑。
未几,林之孝家的又慌慌张张进来回禀“了不得了,老太太,那孙家太太竟不肯走,现已跪倒在咱们府大门前了”
众人大惊,这是怎么说的
贾母倒不惊讶,只讥道“她倒豁的出去”又嘱咐林之孝家的,“她要跪便让她跪去,你们都不许理她”
又把鸳鸯叫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鸳鸯便自出去了。
王夫人见状便起身道“老太太,咱们也散了罢”
贾母却摆手“不妨事,咱们别被她搅了兴致,且乐咱们的。”
别人还好,唯独贾宝玉听了这话心内喜不自胜。
迎春出嫁,他本就万分不舍,不想那孙家又可恶,娶了迎春去不好好对待,倒往死里糟践。
如今还舔着脸又要来接,亏孙家那老虔婆想得出。
宝玉向来喜聚不喜散,自是不愿迎春再回那孙家。如今瞧贾母当众下孙母的脸,想来定也是想留下迎春的,自然大喜。
他盘算着等过几日再求了老太太,教二姐姐仍如未嫁时那般,住回园子里去。跟姊妹们一处亲热,再不用嫁去外头受那些臭男人的鸟气,岂不美哉
这里头贾家众人有多和乐,外头吴氏在大门口跪得就有多憋屈。
如今仅是三月初,春寒料峭,吴氏双膝跪地,那青石板渗出的寒意直往她骨缝里钻。
吴氏已有好些年不曾行此大礼了。
上回在贾母处她也不过是跪了几刻钟便起了,可如今贾家抓着孙家的痛处,要找回被孙绍祖下的面子,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守门的那些仆从也是得了吩咐的,看见只当没看见,只任她在大门外直挺挺跪了一个多时辰。
吴氏的双膝已从最初的酸胀到刺痛,再到现在的了无知觉。
但这还不是最难熬的,国公府前一向最是清净,如今竟有人长跪门前不起,街上路人、贩夫走卒自然都赶过来瞧热闹。
这会儿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都冲着吴氏戳戳指指。
要放在往日,这么些闲杂人等聚集在大门口,贾府的护院早出动赶人了。今日却都跟死了似的,只任凭那人群越聚越多。
吴氏身后的白嬷嬷见状实在不忿,上来就要搀起吴氏“太太何苦如此作贱自己,他们贾家不仁,咱们孙家也不是离了他们贾家便不能活了。”
“退下”吴氏低喝道,她本已是在强撑,被白嬷嬷一碰,顿时忍不住向前倾倒。
“太太”旁边乌进家的见状也忙赶上来搀扶。
好在那吴氏只是力竭,并无大碍。
乌进家的方松了口气,她是个精乖的,见贾府门扉不开,看热闹的人又越聚越多,索性把心一横,抱住吴氏嚎啕起来“太太啊,我苦命的太太。贾家之人不识你好心,你又何必如此苦求”
“贾家是高门楣,咱们不过一介草民,如何高攀得起今日就算是跪死在他们贾家门前,人家也不会多瞧咱们一眼的啊”
那白嬷嬷闻言也跟着哭嚎起来,再配上跪倒在地,面白似鬼的吴氏,不知道的人,还道是贾家掘了她们家祖坟了。
原本围着瞧热闹的人此时也多有不忍,有些胆大的便向门口那些贾家仆从道“大爷们行个方便罢。便进去给她们通传通传也不费什么事,没得真闹出人命来了。”
门口的小厮闻言,双手一插,腰杆一挺,竖起眼睛就要骂人。
正在此时,正门旁的角门却忽地开了,一个留着山羊髭须的男人踱步出来。
众仆从见了忙敛了声气,纷纷冲此人点头哈腰“赖爷爷,您老怎的出来了”
原来此人便是贾府大管家赖大。
只见他也不理会旁人,径自走到吴氏跟前,先是一揖,后眉头一皱“孙家太太你此番又是为何我们老太太今日病着,不能见客。你有何事改日再说也是一样的,何苦如此挟弱相逼”
“明明是你家不义,如此却让众人以为是我贾家不仁,实是不该”
说罢赖大又朝围观众人一抱拳,沉声道“各位休被此妇所蒙蔽,我们二小姐前日嫁到他们孙家,洞房夜就差点被活活打死。”
“姑爷还当众辱骂岳丈,打杀贾家送嫁亲族,所言所行实是猪狗不如就是这位孙夫人当日也是拦着不让人给小姐请医的,其心可诛”
“我们贾家依律已同孙家义绝,哪知孙夫人仍不肯放过我们二小姐,还要将她接回孙家去。我们老太太不肯,孙夫人便做此姿态,这面上是跪求,实地里则是强逼啊”
亏得迎春当日将孙绍祖虐妻辱岳家之事闹到得极大,孙家想压也压不下去,故此事如今已传得市井皆知了。
围观众人听说门前所跪之人就是孙绍祖之母,那点怜悯顿时烟消云散,转而面露鄙夷,纷纷道“这孙家真是欺人太甚”
“这妇人真是阴毒,怪不得养出那等孽子”
“贾二小姐实是可怜,听说都快给打死了”
更有义愤填膺者挤过来啐那吴氏主仆“呸死你个老虔婆,你家做下那等事竟还有脸上门要人家小姐回去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就是,你那儿子都遭了报应了,你还不知悔改,也不怕遭雷劈”
吴氏好歹也是堂堂官家太太,何曾想有朝一日竟被市井走卒当街啐骂。可如今贾家手上握着孙绍祖仅存世间的那一点骨血,她不得不忍。
她心里明白,当日孙家狠狠下了贾家颜面,如今贾家自然要以牙还牙,千倍百倍地讨要回来。若不如此,堂堂国公府如何在世人跟前立足
原本若只求迎春回孙家,冲贾母那一跪已是吴氏极限。若贾家实在不应允,大不了她再费些心神另寻他法对付孙氏宗族便是。
必是不愿如今日这般跪倒贾府门前,将自己颜面弃于地上,任贾家当众狠踩的。
且她心知迎春于贾家而言已是弃子,若能重回孙家掌家,还能找回些里子面子,贾家又能从中得利,岂有不肯的
那贾老太太也不过在气头上,只要做小伏低些,再多磨些时日,自然也就肯了。
故吴氏这几日虽日日送东西给贾家,不过也是做做姿态,心里却是半点不焦急的。
哪知好端端的又突然冒出个孙绍祖的遗腹子来,这下吴氏哪里还坐得住她已是没了儿子,更不能连这侥幸留下的孙儿也没了。
且她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明白人,只要能要回这孩儿。别说是当街受辱,就是给贾家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她也是无二话的。
故当下吴氏只闭目垂首,但凭众人辱骂,她皆不辩一语。
倒是她身旁的白嬷嬷被骂得急了,一时按耐不住,急赤白脸地就蹿起来,指着赖大辩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血口喷人,我们家太太要接二小姐回去明明是让她掌家享福的,也是补偿的意思,何曾有半分歹意”
“如今你们二小姐可是活得好好的呢我们家大爷倒是不在了,一条人命还不够还你们贾家的吗”
“你贾家若当真高义,倒是将我们孙家的孩儿还回来,没得在此惺惺作态的”
“住嘴”吴氏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喝道。
“好啊好啊”赖大正愁找不到话柄继续发难,白嬷嬷这话一出,他正好顺势跳起脚来,“你们孙家打杀了我们二小姐不说,如今还要污她清白”
“我们二小姐洞房夜便被你们那好大爷虐打近死,上哪去有什么孩儿你们污谤良家,走走走跟我去见官”
说着当真扭住那白嬷嬷就要去官衙。
吴氏气了个仰倒,心内大骂白嬷嬷蠢。奈何现下也不能发作,只得连忙冲赖大讨饶道“是她昏了头了,这位大爷千万别同她计较。”
“贾二小姐清清白白,都是我儿畜生行径,洞房夜强了小姐丫鬟,致其有孕。都是我教子无方,是我们孙家对贾家不起”
“只求贾府仁慈,许二小姐带此孩儿一同回我孙家,老身定尽余生之力弥补二小姐。”
“从此我孙家归二小姐掌管。今后贾家若有需,我孙家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的”
吴氏话音未落,围观众人已是嘘声一片。
众人原只知孙绍祖打人,不知中间还有这等下作事,如今听了自是更添鄙夷。
纷纷讥笑道“孙大爷这癖好倒是奇了,那贾家小姐难道还不是个美人儿了入了洞房倒急着去强人家丫头。”
“正是呢,孙家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可真叫咱平头百姓长见识。若真看上小姐跟前的丫头,日后讨要便是,岂有新婚夜就这样下婆娘脸面的”
“我若有子如此,哪还有脸登岳家的门这孙家老妇倒还敢来讨什么孩儿,贾家就该拿大棒子撵她呢”
白嬷嬷这时也自知失言,慌忙跪下,左右开弓地抽自个儿嘴巴子“叫你多嘴,叫你胡吣”
一时门前乱作一团,赖大袖着手在一旁瞧着,眼看着这主仆三人都快给大伙儿的唾沫星子淹死了,方悠悠开口道“真愁死个人,我们老太太菩萨一样的人,孙家太太你要真是跪出个好歹来,不是教我们老太太过意不去吗”
“罢了罢了,我再进去通传一声罢”
说罢振了振衣袖,施施然又转回角门内去了。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才又有贾家小厮接出来,说是老太太请孙家太太进去说话。
吴氏主仆三人顿时千恩万谢。
吴氏也不顾双腿针扎似的疼,挣扎起身,扶着白嬷嬷和乌进家的,踉踉跄跄就钻进西角门去了。
她今日实在是将一辈子没丢过的脸都丢光了。
那些围观的市井之人还意犹未尽,跟在后头取笑个不停“哟,这蹿得也忒快了”
“方才跪得青头白脸的跟要死了一般,原来竟是装的”
更有人叹道“这贾家老太太当真菩萨心肠。”
“可不,贾家高义,端的是高门大户的秉性。哪是那孙家那等破落户可比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