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云寂。”
“云寂”
“云寂”
“云寂”
一声声呼喊从黑暗中传来,有近有远,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熟悉有陌生,有威严有亲昵,有温柔有凄厉,一声声仿佛要勾走人的魂魄
云寂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帐缦,轻薄如蝉翼、垂坠似流水的鲛绡上用肉眼难辨的丝线勾勒出蜿蜒的藤蔓,在月光的笼罩下如烟似雾,令人如置身仙宫。
“原来是梦”
熟悉的环境让云寂松了口气,向锦被里缩了缩,刚刚重新闭上眼睛,便听见窗外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只是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如猫儿踩上落叶,似鸟儿落在树梢,若不是在悄无声息的夜晚,这样微小的声音甚至根本不会被捕捉到,但这声音落在云寂耳中,却仿佛一根冰冷的钢针骤然刺进他的大脑,恐惧如潮水般涌来,紧紧攥住他的心脏,刚刚放松下来的身体也瞬间僵硬冰冷。
窗户被无声无息的推开,幽灵般的人影轻若无物的落入房中,一步步向床榻走来。
云寂看不见听不见,却清晰的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想跳起来推开那个人,但沉重的棉被仿佛山一般的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想大声叫喊,张开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舌头被冻僵,下颚在颤抖。
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上像是坠着千斤重物,使尽全身的力气也只拉开一条缝,又瞬间被合拢。
他浑身战栗着,虽然看不见那个人,却清楚的知道他已经走到了床前,知道他正拂开窗幔,知道他正拿着玉瓶凑近他的脸,知道他的手在微微倾斜
“不不不”
一切慢的仿佛没有尽头,泛着腥臭气味,燃着炽烈火焰的液体一滴滴缓缓滴下
云寂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如纸。
那销肌蚀骨的疼痛仿佛还停留在脸上,甚至镌刻在魂魄中,连生死轮回都不能消磨。
许久之后,云寂才缓缓回过神来,伸出手挡住刺眼的阳光,那小小的手白嫩无暇,五根手指细细的,跟牙签儿似的,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水晶般剔透最重要的是,没有可怖的伤痕,没有可怕的残疾。
他看着自己的手,愣愣无语,他记得很清楚,当年他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的用这只手挡在面前,这才保住了一只眼睛,让他不至于往后的十几年都活在黑暗中但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为什么上一世纠缠了他大半辈子的噩梦,到了这辈子依旧还不肯放过他
终于缓过劲来的云寂很是不满同样是投胎转世,当然应该一视同仁,大家一起洗白白了重新开始才对,凭什么单单在他身上偷工减料,省那么一碗孟婆汤
若说人生就像画画儿,人家都是一人一张白纸,想怎么画怎么画,偏偏就给他一张上辈子涂抹的乌漆嘛黑的烂草纸,这叫什么事儿
合着上辈子的污点还得留到这辈子
他承认自己上辈子是活的有点稀里糊涂,可是就算让他记着那些糟心事儿又有什么用他还能再从娘胎里钻回去,找那对夫妻问个一清二楚不成
那可也太高估他云寂了。
想当初那个女人给他灌下毒酒时,曾罗里嗦说了一堆的话,什么历史啊,文明啊,穿越啊,让他简直怀疑自己二十年的书是不是都白读了,怎么连大白话都听不懂了,最后还又捅破那件对他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的事。
对着一个将死的人唠唠叨叨,约莫是想看看他怨毒悔恨的模样,听他目眦欲裂的问一句“为什么”,或看似恶毒实则绝望的诅咒一番可他实在没那个闲心,只说了一句“你好吵”就闭上了眼睛。
他对这些事,好奇心向来不强,连那个时候都懒得追根究底,何况现在当然,这并不表示他豁达到了这种地步,恰好相反,云寂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他走了以后,那对夫妻便是不立刻跟着他的屁股后面过来,也苟延残喘不了几日。
你说该报的仇也报了,他觉得他自己死的挺瞑目的啊,怎么就不能让他好好的投个胎呢
云寂躺在院子里的破草席子上嘀嘀咕咕,怨天怨地,说着一堆没人能听得懂的话,冷不防一张大脸忽然出现在他头顶,猩红的舌头、锋利的牙齿闪电般袭向他的脸,牙还未至,一股腥臭味儿已经先一步扑面而来,熏的他喘不过气来。
云寂大惊失色,双手揪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死命的向外推。
好一阵过去,那颗大脑袋终于偃旗息鼓,云寂坐起来,气喘吁吁并怒气冲冲的瞪着眼前这只可恶的黑色大狗。
体重足足有他三倍的大黑狗无辜的扭头看着他,咧着嘴,吐着舌头,呵着气,很是憨厚的样子,但云寂依旧不依不饶的揪着它脖子上的毛,半点不敢放松要知道这只和他一样被拴在院子里的臭狗,除了担负着监视他不许乱跑的职责外,还要负责处理他制造的生活垃圾
所以他是绝对绝对不会让这只臭狗舔到他的脸的
死也不要
这也是他对老天爷不满的原因之一。
你说真正的不到一岁的小娃娃哪会有他这么矫情,有个大狗天天陪着玩多开心,可他倒好,整天得防贼似的防着它,斗智斗勇斗力,辛苦的一塌糊涂。
云寂伤心的恨不得咧嘴大哭。
不过两辈子加起来已经芳龄二十五的云寂自然不会做这么丢脸的事,等喘匀了气,稍微有了点力气,就恶狠狠的扑了上去,仗着这只狗不敢伤他,用体重将它“狠狠”按倒,趴在它的肚皮上,捞起拴在自己腰上的布条就朝它嘴巴上绕去看我不封住你这张臭嘴
至于为什么用栓自己的绳子而不用栓那只臭狗的栓狗的烂草绳,又粗又硬又扎手,他那牙签似的小手指头根本把它挝不过来。
云寂捆的很辛苦,黑狗玩的很开心。
于是丑娘一进门,看见的便是在草席上滚成一团的两只,又好气又好笑,先将云寂捞起来,在他头上弹了一记“小泥猴儿,又欺负狗狗了”
这咯嘣脆的一击让云寂眼泪都快出来了,又疼又委屈到底谁欺负谁啊
丑娘解开云寂腰上的布条,在他身上拍拍打打一阵,勉强弄的干净一点后嵌进怀里,然后松了大黑的草绳。
大黑欢快的叫了两声,一溜烟就出去了。
云寂倒也不嫉妒,那只狗出门也不是单纯撒欢去了,要知道他们家就他们娘俩儿,又一分地没有,只能靠丑娘白天给人帮闲,晚上在家绣帕子勉强过日子。他们两个自己都饥一顿饱一顿,就差没饿死了,哪还养的起这么大一条狗所以大黑不仅要负责看家护院带孩子,还得自己养活自己,偶尔还叼个兔子麻雀之类的回来,给它家小主人打打牙祭。
想起这事儿,云寂就忍不住又开始自怨自艾他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哦,竟然还不如一条狗有用心累。
胡思乱想中,丑娘已经快手快脚的将云寂外面的罩衣扒了下来,然后又开始用布条打包,顺便给他一个惨不忍睹的媚眼“宝贝儿,今天有香香的蒸蛋吃哦,高不高兴啊”
云寂张牙舞爪的挣扎,不肯就范。
不喜欢被捆着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丑娘在外面给人帮工,一个女人干着男人的活计已经够累了,回家还有一堆事要做他就算帮不上忙,可也不能这么拖后腿,让人干活都背着。
正奋力拼搏呢,冷不防丑娘“唧”一口重重的亲在他的小脸蛋儿上,还意犹未尽的将脸贴在他脸上狠狠蹭了几下,喜滋滋的宣告“娘最喜欢我们家宝贝儿了”
云寂浑身僵直,连挣扎都忘了,他上一世虽然活了二十多岁,却一直被关在小小的院子里与世隔绝,面对着或是虚伪或是厌恶的有限几张脸,何曾这样被人毫无保留、毫无条件的喜爱过那从心底满溢出来的纯粹的、浓烈的爱意,让他心里又暖又软,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如果云寂会说话,他一定会清清脆脆的回一句“宝贝也最最喜欢娘亲”,就算不要脸的装嫩也要让丑娘高兴一下。
问题是,他还不会说话。
别以为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投胎就能变成神童,五个月满地跑,六个月能背诗那得硬件跟的上才行
七个月就早产的云寂原本就先天不足,生下来又没能吃上几口奶,靠着米汤才勉强活下来,身体远比同龄人弱的多。
他倒是想走路,可腿是软的,他倒是想说话,可舌头不争气。
所以现在满打满算九个月的云寂还处于行动都靠爬,语言都是“啊”的阶段说起来都是泪啊
晚饭是没有油只洒了几颗盐的鸡蛋羹、见汤不见米的稀粥,和丑娘揣在怀里带回来的半个只咬了一口的玉米面馒头。
正值秋收,为了赶紧将地里的粮食收回来,不管多么吝啬的主人家都不会克扣中午那一顿干食。只是虽然午饭管饱,但连吃带拿肯定不行,云寂不想也知道,自家好强的丑娘为了带回这半个馍馍给他,一定饭只敢吃到半饱,活要做到最好,还得遭受不少白眼。
想到这里,云寂越发嫌弃自己的无用,自暴自弃的张嘴等待喂食鸡蛋羹是坚决不碰的,米汤泡软的玉米面馒头啃上三四口,再灌上一肚子热汤,云寂就摇头闭嘴宣布吃饱了。
摸摸云寂被汤水撑的鼓鼓的小肚子,丑娘将剩下的馒头和粥吃完,鸡蛋羹则仔细收起来,很是发愁总是吃这么少,可怎么好啊
等丑娘收拾好,云寂就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对她传递出“我困了”的信号。
他必须要养足精神,留着力气和他娘斗智斗勇待会丑娘肯定会趁他睡着把鸡蛋羹喂给他,可千万不能迷迷瞪瞪的吃了
这种天儿,鸡蛋羹这种金贵东西是放不到明天早上的,喂不进去丑娘就只能自己吃掉,而且以后就不会再做这种用半个月的口粮去换个鸡蛋回来的傻事了。
云寂也知道自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该这么造,但他吃不饱大不了营养不良,人瘦点,个小点儿,关系不大,可若是原本就在生他的时候狠狠伤了一次身的丑娘再这么熬下去,怕是要糟了。
他活了两辈子,好容易有了那么一个娘,可千万不能再弄丢了。
吃完饭的云寂先洗白白,然后躺在丑娘的怀里听她唱小曲儿。
丑娘人虽然生的丑,但声音却很好听,又轻又软的调子很快就让云寂昏昏欲睡
“亮光虫儿飞呀飞,爹爹叫我捉乌龟;
乌龟冇长脚,爹爹叫我捉麻雀;
麻雀冇长毛,爹爹叫我摘毛桃;
毛桃冇开花,爹爹叫我吃发粑”
云寂又打了个哈欠,不受控制的闭上眼睛,迷迷瞪瞪的想着原来他还有爹,下意识的将脸在丑娘香软的怀里蹭了两下,就陷入了梦乡。
“砰砰砰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让云寂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入眼的便是窗外晃动的火光,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一声巨响,门被狠狠从外面踹开,“砰”的一声撞在墙壁上,撞得整个房子都瑟瑟发抖。
跟随而来的是一声爆喝“丑娘你的事儿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妈的文一惯慢热,精彩总在后面,亲们收藏下慢慢看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