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秦毅在茶楼前下马, 走到马车跟前,低声道“云公子,到了。”
青二打帘子, 青一跳下马车, 转身正要伸手去扶云起,却见秦毅也伸了手, 便收了回来。
谁知秦毅一看见云起扶在车门上的玉也似的手指,想起那天自己的老茧在上面划下的红痕, 吓着似得缩了手。
青一恼怒的瞪了秦毅一眼,这会儿再去扶已经迟了,好在云起完全没有让人搀扶的自觉, 自己轻松跳了下来。
秦毅有些尴尬,好在他那张脸,红了也没人能看出来, 转身率先向店门走去,走了几步, 却发现云起没有跟上他的脚步,转头道“怎么”
云起皱眉“不喜欢这里。”
却还是走了进来。
茶馆还是和上次一样热闹, 楼下楼上坐满了人,里面有几个看着眼熟的,看似坐着喝茶, 其实浑身绷的很紧,随时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来,且时刻留意着周围每一个人的动向。
云起上次进门, 就被他们盯了很久,这次要好些,大约是因为有秦毅在身边的缘故,只看了两眼就挪开了目光。
一样的店,差不多的人,让云起感觉很不好。
他很不喜欢这里。
那天和那个人在这里见面,是他这辈子最糟糕的记忆之一。
潜帝听到下面忽然诡异的安静下来,就知道正主儿到了,他手里抛接着橘子,靠在栏杆上向下看去,果然看见那个抱着小奶狗儿的白衣少年,正站在楼下,画也似的,煞是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都差不多,这孩子他明明没见过,却总觉得眼熟,有种莫名的亲近和喜爱。
和顾云卿那家伙一样,漂亮的羡煞天下女人,却又不一样。
如果说顾云卿是一坛美酒,隽永醇厚,回味悠长,那么这个孩子,就是一汪泉水,清澈、干净,不染红尘,却又不是单纯的不谙世事,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反正,各有各的看头。
不过这孩子还小,再长大一点,怕是连顾云卿那家伙都要被比下去了,毕竟那家伙这岁数的时候,可没这小家伙一身的韵味儿都是历练出来的。
只是这小家伙怎么还不上来
潜帝正想着要不要把橘子扔下去吓他一跳时,那少年忽然仰头看向他,喊了一声“喂”
潜帝左右看了眼,最后不可思议的指指自己的鼻子“叫我”
“喂”是叫我
少年道“你下来”
潜帝有点懵了,活了几十年,哪怕最落魄的时候,哪怕穿着粗布衣服微服私访的时候,也没被人这么吆喝过
喂你下来
还是被一个知道他身份的小家伙这样吆喝
真是
潜帝一时间凌乱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一指,道“你上来”
云起道“你下来”
“你上来”
“你下来”
“”
听着这样的对话,站在潜帝身边的张成,恨不得自己直接消失不见算了,对少年身边的秦毅拼命挤眉弄眼皇上先前不是说了吗,让你把这小子“弄”来什么叫“弄来”站那儿发什么傻呢
正准备拿颗瓜子砸那傻大个儿一下,提个醒的时候,楼上楼下两个人的对话终于出现了变化“反正我不上去,你要是不下来,我就走了”
潜帝“”
张成无奈叹气,这么多人,总不能亮了身份押那小子上来
要真这么做了,他家主子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低声劝道“陛下,反正咱们不是正要下去吗云公子他都已经进来了,咱们下个楼也没什么,再说了,听说这位云公子一向说一不二,当初在苦渡寺”
张成没敢把话说完,潜帝已经一个锋利的眼刀递了过来什么叫那小子一向说一不二合着我这个一国之君,就喜欢出尔反尔
不过这小子的脾气
在苦度寺,把四皇子、六皇子撵出门。
在苦渡寺,把长公主,各位皇子,还有王公大臣关在门外。
更别提这两天,踢球遛狗、给马做鞋,都不肯来见他一面。
别说,在他面前转身就走这种事,这小子还真干的出来
那小子要真转身就走,他还能砍了他的脑袋
转念一想。
这小子都到了楼下了,应该不是矫情,而是真不想上来,想起上次他在这儿哭的可怜样儿,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了。
对他而言,只是几步路的事儿,但对那小子而言,恐怕是戳心窝子的疼。
算了,反正他也是要下楼的,谁让他度量大呢
谁让他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没脾气呢
就当给顾云卿一个面子
潜帝说服了自个儿,当然狠话还是要撂的“行你给我等着”
一拍桌子,起身下楼。
茶馆里的人忧心忡忡的看着那个抱着狗的孩子,上面那个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该不会吃亏
却见潜帝带着人下楼,龙行虎步,气势汹汹,走到云起身边,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愣着干什么走啊,干活去催催催喝个茶都喝不清净”
又骂骂咧咧“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知道抱着你那条狗到处溜达,除了赌马踢球,你还知道干啥”
脚步不停的向外走去。
云起跟在后面出门,回嘴道“对,您老人家最务正业,一连三天泡在茶馆里。”
就知道成天找他麻烦,都是闲的
周围茶客会心一笑,原来是一家人啊
难怪难怪。
顾府,一身丫头装扮的顾瑶琴脚步匆匆的穿梭在重重院落中。
秦毅不是穿越的,这点她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他的反应骗不了他。
他也不是重生的,若他是重生的,那么他就应该知道,马蹄铁,原本该是她顾瑶琴的东西,以这个人的性格,不会用了她的东西,却对她恶语相向。
看来只是巧合,幸好只是巧合
本来计划失败,马蹄铁这个重要的战略资源被人抢先一步,对她是一个重要的打击,但秦毅并非穿越或重生的这件事,却又让她松了口气。
这就像,一个人最心爱、最值钱的古董被人偷了,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了。
在他心痛如绞的时候,忽然有人来告诉他,他的所有家产都被媳妇变卖,然后卷款跑了。
就在这个人万念俱灰,只觉得天塌地陷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告诉他,他的家产还在,之前只是个误会。
虽然古董丢了还是丢了,但这个时候,这个人的心情必然是云开雾散、晴空万里的,连古董丢了的事,都不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了。
顾瑶琴此刻的心情,便是如此。
虽然意气风发的去,灰头土脸的回,她的恶劣处境没有丝毫的改变。
但好歹,她赖以生存的东西还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顾瑶琴在门口停下,小院内依旧安静,顾瑶琴松了口气,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悄无声息的推门进来,返身关门。
再一转身,却吓得差点惊呼出声。
在她身后的石板路旁,整整齐齐的跪着两排人,一个个冻得的脸色青白,嘴唇苍白,眉毛头发上结着白霜,只一双双幽暗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幽灵一样。
顾瑶琴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目光迟缓的从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掠过,看向最前面那个人。
那是一个窈窕美好的身影,青春少艾,容颜秀美,眉目如画,有一股天然的娇憨纯真。
顾瑶琴呐呐道“流年”
别人虽然也跪着,形容狼狈,却好歹穿着冬天的袄子,流年却只一身单衣,而且浑身上下都被水浇透了,化作了冰棱子,挂在她的发梢和衣角。
年仅十五岁的小丫头,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垂着头,闭着眼,浑身上下,不见丝毫热气。
顾瑶琴浑身发冷“流年”
“咔嚓”
身后的院门外传来一声锁响,顾瑶琴如梦初醒,转身扑向院门,狠狠拉了下,却没能拉开“你们做什么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没了声音。
好一阵之后,顾瑶琴才慢慢冷静下来,僵硬的转过身来,顺着那条两侧跪满了人的路,走向最前面的流年。
抓住她的手,抚摸她的脸颊,咬牙低声道“流年,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流年的唇角绽开一个微不可查的纹路。
她想起来,尺素死的时候,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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