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 距离过年还有两天，黛玉蓁玉姐妹两个相携去荣国府拜见了外祖母一回。

    说来，打从李沅进门之后, 贾府便彻底消停了下来, 再没假借老太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上林家接人了。

    久不见面, 黛玉心中的怨念倒是淡了些。

    两人到荣庆堂的时候, 见着湘云也在, 正被外祖母搂在怀里, 一声声的云丫头, 好不亲昵。

    对比一侧的三春姐妹, 倒是湘云好似更得外祖母的欢心, 也更像外祖母的亲孙女。

    黛玉定定瞧了一会儿子，便不由地想起当初自己跟蓁玉二人在荣国府的光景。

    继而, 姐妹两个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笑。

    外祖母真真就还是那个外祖母，从未变过。

    两人对着外祖母行礼问安之后, 又跟迎春几个问好, 最后才同倚在老太太怀里的湘云闲话。

    蓁玉就问她“云妹妹, 真巧，你也是刚到的吗”

    湘云一仰头, 带着些骄傲、炫耀的心思回道“那倒不是, 是老祖宗早早就派人接了我来，我在府里有些日子了。”

    蓁玉“咦, 这样啊那你家里人还不来接你吗眼看就要过年了，往年我们只能在府里过，今年爹爹回来，我跟姐姐终于可以一家人团团圆圆过新年了，真是太欢喜了。云妹妹, 你今年是不打算回家过年的吗”

    湘云嘴巴一瘪，往老太太怀里贴得更近。

    “我叔婶有亲闺女在身边，我一个侄女，在与不在，想来他们也不甚至、在意，我还是留在府中陪着老祖宗吧”

    蓁玉“”

    黛玉悄悄地攥了下妹妹的手，示意她别再继续。

    蓁玉就噤声了，心中只道湘云一贯这么口无遮拦，往前她叔婶还能念着她年岁小，只看之后，还能忍她到几时

    只盼着到那日，湘云还能这么嘴硬，她才敬佩呢

    两人在荣庆堂待了些时辰后便又去大房二房给两个舅舅舅母请安。

    按着长幼顺序，先去的大舅舅处。

    去时只大舅母邢氏出来招待她们。

    邢夫人见着两人，一手牵一个寒暄，很是热情的样子

    “叫我说，真真你们两个才像是大家族里教养出的有规矩、涵养的大家闺秀，不似那起子捧高踩低，罔顾祖宗礼法的小人，不过是空有一副光鲜的壳子，内里污糟不堪的很”

    大舅母说话向来无所顾忌，黛玉却不敢应，也不管舅母是在故意影射谁，她只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而后问候起自家大舅舅。

    提到贾赦，邢夫人脸上僵了下，而后她摆摆手，只道是外出会友去了。

    黛玉只作没瞧见，顺着邢夫人的话又应了几句，而后告辞，又往荣禧堂去。

    贾政不在家中，王夫人便是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一句身体不适就打发了二人。

    黛玉跟蓁玉二人倒也乐得不用应付这个难缠的舅母，得了丫头的口信后便走了。

    谁知，才走了几十步，宝钗小跑着自后面追了过来

    “两位妹妹留步。”

    黛玉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宝钗“可是二舅母有什么吩咐”

    宝钗面色一赧，顿了顿，复开口道“姨妈倒是不曾有话，不过是我有一事，想请妹妹帮忙”

    说话间，宝钗脸颊绯红，小心翼翼地从袖口取出一册书来，小心翼翼地递给黛玉

    “这是先前我从沈兄弟处借来的书，我早已读完，一直想着还他，只后来他再没来过府里，想来之后他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再来了，我便想托妹妹替我交还一下，可否”

    黛玉心中疑惑，不晓得沈霁何时跟宝钗有的借书的交集

    再瞧着宝钗脸上的红晕，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妹妹，却见蓁玉低着头摆弄手指，并不作声。

    黛玉便向着宝钗微微点头，应下了这一桩事。

    两人复又回到外祖母的院子。

    却见宝玉也来了，一见着黛玉二人，兴冲冲地上前就要牵住两人的手，虽让嬷嬷拦了下来，嘴巴却不肯停，一叠声的“好妹妹”叫个不停。

    边上，湘云不自觉撅起嘴巴，暗暗瞪向两人。

    蓁玉不小心瞧见了，便故意想气湘云，却叫边上陪着来的嬷嬷悄悄给按下了，跟着嬷嬷就跟贾母告罪，说是家里传话说姑娘的小姐妹来府里玩，老爷派人接姑娘回去。

    这才来了几时便要走

    贾母心中不虞，疑心是林如海续娶的继室在其中弄鬼，便问黛玉姐妹两个。

    两人自然不会拆嬷嬷的台，便帮着在其中描补，如此一来，贾母便是不乐意，也没办法，只得放两人离开。

    因着心中不舒爽，贾母便只让迎春姐妹三个帮着送了一下。

    因着如今林姑父续娶，迎春再见黛玉跟蓁玉两个，心中便不自觉有同类之感，握着两人的手，胸中似有万语千言，却终究碍着种种不得出口，于是，只得浅浅安慰一句

    “莫慌，林姑父总是疼你们的。”

    一句话，姐妹两个都懂了，黛玉笑着抱了抱迎春，示意自己没事。

    蓁玉想了下，悄悄在迎春耳朵边上说了一句。

    等人走了，迎春才在脑中反复思索着蓁玉留下的那句“姐姐也别慌，我思姐姐的路也有条宽的呢，只姐姐再等等，容我再观测观测再与姐姐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黛玉姐妹回了家，却见家中并无客人登门。

    两人倒也不奇怪，只是问起嬷嬷催着她二人急匆匆回府的原因时，嬷嬷却坚持不答，这难免叫两人心中纳罕。

    直至晚些时候，李沅亲自过来跟黛玉姐妹两个说事，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往后除了必须的年节寿辰之后，再不许黛玉蓁玉二人往荣国府去了。

    说来，这还是李沅进府后，头一次这么强势地约束黛玉跟蓁玉姐妹二人。

    更令人惊讶的是，林如海居然对此毫无疑义，还当众称赞李沅，对姐妹两个却没多说一句。

    由此，黛玉跟妹妹两个大眼瞪小眼，直觉其中有故事。

    黛玉戳了戳妹妹的小肉手“怎样，你如何想”

    蓁玉一手托腮，两眼望天“你爹变了”

    黛玉不戳小肥手了，改拎耳朵“林蓁玉，你给你好好说话。”

    当姐姐的一威严起来，蓁玉当即从心，十分狗腿地往姐姐怀里一钻“我错了，爹爹是好爹，变是不可能变的，这其中必然还有旁的隐情。”

    黛玉心道就是这样才怪异，爹爹肯定是护着她们的，但是叫家里人全都讳莫如深，不肯跟她们姐妹解释一句，究竟是因着什么呢

    蓁玉倚在姐姐怀里，小小地仰头瞧了一眼，就见姐姐弯着双水杏眸子，定定地瞧着自己。

    “得，我去，我去。”蓁玉小嘴嘟嘟的，然而，还是认命地给姐姐跑腿去了。

    谁叫自己缠磨人的本事高呢

    唉，甜蜜的烦恼。

    蓁玉领命去打听，却是没成想，这回的根源原来是出在宝玉身上。

    原来是贾府的奴才们之间传出话来，说是宝玉小小年纪却十足贪恋男女那档子事儿，也不知何时开始的，愣是幸了身边的好几个丫头，把个身子精血折腾败了不知多少呢。

    等蓁玉带着“情报”跟姐姐汇报时候，黛玉红着脸呸了三声，跟着把锦被往脸上一扯，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头，整个人窘迫地不像话。

    蓁玉倒是无所谓，面色如常地姐姐分析说

    “端看宝玉平日对着女孩殷勤样儿，动手手脚如家常便饭，这样子也不奇怪。”

    黛玉耳朵红通通的，努力绷着脸色教训妹妹

    “姑娘家家的，这种腌臜事儿不许浑说，快给我从你脑子里忘掉。”

    蓁玉吐了吐舌头，继续“还有呢，等我说完我就住嘴了。不光是说宝玉跟丫头们呢，还道他还跟亲戚家的姑娘常不常的坐卧一处，嬉戏打闹的，其间只怕是也说不清呢”

    黛玉一怔，心知这“亲戚家的姑娘”说的该是湘云，或许也不仅仅是湘云

    身处其中的她们又知道吗

    这一刻，黛玉心口发凉，止不住的后怕。

    若是当初随了外祖母的心意，如今湘云的处境是不是就是自己姐妹二人的呢

    再联系起今年湘云在贾府过年，史家竟也由着她了，是不是代表着史家也知道了这个事儿，且打算放弃这个侄女了呢

    黛玉不晓得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她也管不了，如今，她心中只余庆幸，以及感激。

    感激自己还有血脉至亲为自己操心，让自己有依靠，也感激李沅这个母亲，纵然不是亲身，但在这种事关女孩一身的清白大事上，能给与自己跟妹妹善意的维护。

    只这一事儿，叫黛玉真正从心底接受了这个母亲。

    心存善意，莫约老天爷也会怜惜。

    李沅这一次没有冷眼旁观，不单得了两个姑娘的好感，也叫林如海对李沅好感又添了一层。

    就连林深也是，待李沅更以往更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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