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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
    清儿摆出一副玄之又玄的姿态,倒让我有点慌张了。

    我绕着船转了半圈,只见三三两两的人倚着栏杆闲聊吹风,路过的船舱中也传出划拳的吵嚷,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噗”

    清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可爱我只不过随口说说,你就信真了。”

    我很想伸出手去揪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但是想想觉得不太礼貌,还是算了。于是只在口中说

    “所以你是在唬我了”

    “倒也没有”她收敛神色,认真道“船开得比之前快多了。”

    是哦,刚才我们正吃着早饭的时候,船才徐徐地进港停下。若是照惯例,那些舵手们必然自觉地给自己放个一天的假,明天再起航。但是此刻晌午未过,船已经再次行在风平浪静的江面上了。

    “我爹说,二小姐入冬就要出阁了,但照之前的趋势,我们怕是明年春天也到不了都中。那些开船的之前整天喝大酒,如今倒是知道着急了。”

    清儿八卦兮兮地低声对我讲些从她父亲那儿听到的事,但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她笑意满盈的眼底,藏着隐隐的审视之意。

    船行愈北,两岸秋色愈浓。一日忽然落下骤雨,雨停后,大家便排队去库房中领了夹衣。

    没人知道的是,我在船上度过了自己的生日。

    那日正是重阳节下,每日赋闲的姑娘们以过节为借口,个个穷尽心思打扮,恨不得把所有化妆品都涂在脸上。

    所以也没人注意到,那日穿了略鲜艳些衣裙的我。

    晚饭时,我多要了个馒头,就着已经有些冷冽的江风缓缓地吃着。

    反正都是碳水化合物,就当我是在吃蛋糕吧祝自己生日快乐。

    但是再也没有人连着熬几个大夜,在烛火下为我绣制簇新的衣裳了。

    还有那支粗糙笨拙的桃木簪,在那个不愿回想的日子,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兵从我头上连着几根头发生生拽下,一踩两半。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嘴里的馒头更加噎人了。

    三口两口吃完咽下,夜色愈发沉了,一日又将过去。

    我把手肘拄在栏杆上,认真地做着眼保健操。

    一日,秋色已深,我们一行人终于弃舟登岸。

    虽然有大车拉着所有人的行李细软,但是我们就没那么好命了,全体步行回府。

    我估摸着大概是要从通州走到二环里了,所以打定主意,养精蓄锐。下船前大吃一顿,下船后一声不吭。

    同行的姑娘们显然低估了渡口到将军府上的距离,所以先还说笑打闹。清儿拍手说了好几次“在大街上呢,打着旗子,姑娘们安静些”都没什么效果。

    走了几个时辰后,就也没什么人有力气说话了。

    在我错觉自己就要走上登仙之路的时候,终于看见远远行在前方的大车拐进了一座府邸。

    “到了到了”

    半死不活已久的队伍也开始蠢蠢欲动。

    行至正门前,只见碧瓦飞甍,气象万千,同江南的秀丽景致截然不同。正门紧闭,上悬着写有“定远将军府”五个泥金大字的匾额,门前一对石狮子怒目踞坐,狮子脚下倒是有不少青年小厮或靠或立。

    前面的领路人却没有带我们进这座大门,而是沿着院墙又走了半日,到了西南角楼,又向南北向的巷子拐去,见一小门,应该是西南角门,方将我们引了进去。

    进门的第一个院子是一个马厩,拴着十几匹马,倒不像刻板印象里的那样壮硕精神,一匹匹都病恹恹的,看见我们进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穿过马厩,又过了夹道,进得一座院来。这院子格外宽敞,十几个姑娘列队站好了,仍觉得空空荡荡。

    少顷,清儿的父亲从西侧一排房屋中步出。他不知何时已经换过一身崭新干净的锦袍,丝毫看不出刚刚赶了远路。

    “姑娘们,都记好了跟着哪房主子了吧如今就各回各家吧”

    他唤过几个正得闲的小丫头引路,大家见过礼,便各自去了。

    清儿的父亲也自顾回到房中,一时间,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我这个多出来的人,又该往哪里去

    我惘然抬头,头顶是一方被分割得方方正正的湛蓝色天空。

    “给妹妹道喜了”

    清儿的声音又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她真的好喜欢从背后吓我

    我回转身,想要无情地谴责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

    亭亭玉立地站在我面前的清儿,穿了一身蜜色提花缎子的衣裙,外面衬了水红的掐牙对襟绫褂,头上疏密有致地插了几根赤金钗钏,簪子上垂下来的珍珠坠子随着微风轻轻摇动。她又在鬓角两侧垂了两根细细的辫子,遮住了有些婴儿肥的娃娃脸,笑起来显得越发唇红齿白,却少了几分在船上时的稚气。

    而我,船上条件艰苦而懒得洗的头发在耳后乱糟糟地垂了根辫子,因为知道要赶路而穿了最旧的一件衣裳,又走了一路,虽然没照镜子,也能想象到自己的蓬头垢面。

    清儿却毫不介怀地牵过我的手,不知道是浑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了,拉着我来到房中。

    “妹妹且先盥洗一番,一边慢慢地洗,一边听我细细地跟你说。”

    我满头问号地接过水盆开始洗脸,只是轻轻一擦,就看见雪白的毛巾上一道醒目的灰渍。

    “”

    我立刻将毛巾按进水里假装无事发生,旁边清儿倒是没在意,已经自顾自地说开了。

    “二小姐的丫鬟,最高一级的有四个,自然也就是要陪嫁去那边府里的,就是平儿姐姐,齐儿姐姐,宛儿和我。”

    清儿这个不声不响的竟然是王熙凤的贴身丫鬟

    我心中暗惊,连忙表情管理,幸好正在洗脸,捂着脸倒也合情合理。

    “谁知临到要上京来的时候,宛儿的娘一病不起,她说什么也不肯撇下她娘来都中了。我们将军府上最是看重孝道,她又不是家生子,少不得赏了她银子让她留在金陵了,就算是为我们小姐积德了。”

    “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们小姐啊她气性大,听说自己的丫鬟不肯跟自己上京,少不得要责罚她的”

    说话间,我已洗完了脸,清儿便递上香粉来。我知道这东西里面有害物质不少,所以平常从来不用的,今日也只能勉强接过,一边薄薄地匀在脸上,一边略有不解地陪笑回道

    “姐姐说笑了,我见你们小姐一面就是难得了,怎能巴巴儿地跑到她眼前去说这个呢”

    话一出口,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深究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了。

    清儿已经促狭地笑道

    “妹妹当真不知么”

    她接过我手中的粉盒,将我胡乱抹在脸上的粉细细晕开

    “在船上的时候,我冷眼瞧着你甚好,整天闷闷的,倒是不说三道四的,难得又有绣花的好手艺。我已经着我爹回了管事儿的了,明儿你就跟我一起,去二小姐房里当差吧。”

    这一次,真的被我瞎猜中了。

    我心中顿时纷乱如麻,脸上却只做出惊讶的表情

    “姐姐,我粗粗笨笨的,合该做一辈子粗使丫头,怎么能去小姐的闺房呢”

    “好啦”清儿手上动作不停,把粉盒撂在桌上,又拿起一把篦子塞进我手里

    “不要想太多,这些都是妹妹应得的。好好梳梳头,别忘了用那瓶玫瑰头油你的行李都在那边房里,我去去就回。”

    她指了指一侧的里间,一阵风似的一径去了,屋里顿时又恢复了寂静。

    我走过去,查看我的行李,却见行李之上叠着一套衣裳。抖开一看,是和清儿身上穿的差不多的衣裙和外褂,摸着柔软细密,是我从未见过的好料子。

    我将它们照原样叠回去,收在一边,拿出那瓶用了一小半的头油我其实并不太能理解古代女子梳头抹油的审美,只是承清儿的情,隔三岔五用一些罢了踱回外间,打开乱蓬蓬的辫子,开始重新仔细篦头。

    不知不觉,我的头发也有及腰长了,是我上辈子永远懒得留到的长度,因为每天打理真的很麻烦。

    而现在,这些曾经认为麻烦的事情,成为了无聊生活中的大事。

    “哎”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在叹气。

    我本以为要从一个不起眼的洒扫丫鬟做起,慢慢地习惯这里的生活,又或者一辈子平平安安做个洒扫丫鬟就好了。

    却没想到能一步登天。

    不尽的赏赐、奢靡的吃穿,这些引人羡慕或眼红的条件,我都无暇顾及。

    或许真的读过太多遍红楼梦了,我闭上眼,就能回想起其中无数的细节。

    而如今,其中的一个细节,从清儿向我道明来意的那一刻,就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最在意的事情。

    “王熙凤自幼的丫头,陪了过来的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