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送走了一心想要成仙的族长贾敬,贾蓉的媳妇又马上要过门。儿媳妇出身小门小户,怎么承礼,怎么送礼,贾珍每天愁得唉声叹气,拽着贾琏喝酒,贾琏不得不陪。
他也乐得陪,哥俩喝着喝着就开始欣赏美女歌舞,丝竹之声能越过院墙和巷道,传到荣国府。有一次我去东边取东西,听得清清楚楚。
荣国府这边呢,正准备操办贾兰的满月宴,刚刚当爹的贾珠偏又病倒。贾母和王夫人每天去看贾珠好几次,急得不行,贾琏又得忙着替贾珠延医问药,又得应酬来看新生儿和病人的客人,就连王熙凤都撑着腰、白着脸招待了几次来做客的夫人小姐。
贾珠一病不起,贾府众人本还乐观的心也渐渐低沉了下来。偏偏扬州城的姑爷林老爷此时来信,说他好不容易得的,年方三岁的儿子在前几日亡故了他的妻子贾敏本来就虚弱,又兼得失子之痛,每日也只能卧床调养。
得了这个消息,二位夫人犹可,贾母更是连日以泪洗面,头发都愁白了好多,恨不得亲自去看看心爱的女儿,只叹山高水长。待要派个人去探望,贾赦、贾政皆有官位在身,年轻一辈儿的里,贾珍忙着张罗儿子的婚事;贾琏忙前忙后,还有个胎象不稳的媳妇;贾珠不用说了,自己还起不来床;余者皆尚年幼。最后,贾母只能派管家林之孝带了一船的东西南下去看了,以慰思女之情。
应酬几日之后,王熙凤脸色日渐差了下去,不仅是我,连贾琏都看出来了。
这天一早,王熙凤硬撑着起床陪贾琏用过了早饭,又回到卧房歪着。
贾琏跟了进来,叫清儿给他找出门穿的衣裳。
王熙凤好奇道“今天不是没事吗怎么又找出门的衣裳”
贾琏正色道“昨儿夜里你睡得熟,兴儿来传话,你没听到,史侯家添了个小姐”
王熙凤打断道“我知道啊,前几日我不是还随老祖宗去他们府上了吗”
贾琏接着说“可怜的小女娃,她娘亲昨夜里竟去了”
他嘴快说完,便知说错了话。可王熙凤已尽听去了,本来已经坐直的身子,往软垫上一靠,便垂下泪来。
“最近这是怎么了扬州的姑妈也不好,珠大哥也不好,如今史家”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物伤其类道
“只怕我肚子里的这一个不省心的”
贾琏闻言,把清儿刚递上的袍子往榻上一扔,搂过王熙凤的肩,温声劝慰
“妹妹别多心了,太医都叫你把心放宽点。你看那兰哥儿,多惹人怜爱,还有东府蓉哥儿,娶了媳妇过门,也多一个人跟你作伴。多想想这些好事,好不好”
王熙凤知他急着去史侯府上吊唁,也不愿耽误了他的正事,低声应了,反倒劝贾琏快走。
贾琏不疑有他,披上外袍,把披风往手臂上一搭,匆匆去了。
清儿在后面着急“二爷小心风扑了”
王熙凤抬了抬眼。
贾琏出了院门,王熙凤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清儿劝道“二奶奶别再劳神了,不如咱们抹圈骨牌,打发时间可好”
王熙凤摇了摇头“没心情。”
我跟着劝“二奶奶早饭没进多少,不然吃点儿蜜浸的梅子呢”
王熙凤想了想,微微点点头。
清儿欢天喜地地取蜜饯去了。她一出门,王熙凤便叫我过去。
我离她已经足够近了,只能半蹲下身,侧耳过去,姿势颇为不雅。王熙凤没在意,低低问我
“你冷眼看着,清儿和二爷走得可近”
真是一道送命题
我咬着嘴唇,装作仔细回忆了下,才轻轻说出早就想好的答案
“不曾啊,我没看见。”
虽然清儿面对贾琏时是我们四个中最活泼的,但她本来就爱说爱笑些,我是真的没觉得她和贾琏有什么不对,也没往那方面想。
而且,连我说话略提了提贾琏,平儿都板着脸说教了我一通,我不信她没提点过关系更亲密的清儿。
但是王熙凤此刻显然对清儿很怀疑。
“也对,连你都是她从金陵带回来的。”
为了防止她连我都怀疑,我只能一脸真诚地先表个忠心
“二奶奶说得叫春儿好委屈,春儿身上穿的、荷包里放的,全都是二奶奶的赏赐,人自然也听从二奶奶的教导。”
说完我便后悔了,这话说得太满了,王熙凤不会顺势让我干点什么挑拨离间的事情吧
还好王熙凤没这么想,她只是用鼻子笑了笑。
我接着弱弱地替清儿澄清
“但是,清儿姐姐每日不当值时,皆在房中睡大觉,我并没见过她与二爷说笑。”
王熙凤没说话。
清儿兴冲冲地回来了,先笑着说
“春儿,你撅在二奶奶旁边干嘛呢”
咳
我不自然地咳嗽一声,缓缓站起身,瞎扯道
“二奶奶刚说这儿有只飞虫。”
清儿转转眼睛“确实,这窗子上糊的纱,也该换更细密些的了。”
她想起手中的蜜饯罐子,脸上又带了笑意
“二奶奶尝尝这个,前几日清儿亲手弄的”
王熙凤接了罐子和银叉,叉起一个梅子吃了,赞道
“酸甜倒是正好。”
清儿笑得像只被摸了头的毛绒小狗。
又吃了几个,王熙凤便说心口难受。过了一会,倒吐了两气。
我和清儿收拾了,清儿后怕地说
“这梅子再不能给二奶奶吃了,怕是克化不动。”
王熙凤倒心情颇好
“常听人说有孕容易呕吐,我还疑惑自己怎么不吐。如今吐了两回,这心倒是放下了。”
我凑趣笑道“这吐不吐的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就不吐,倒是免了受罪。”
王熙凤挑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低头“我娘说的。”
王熙凤笑骂“你娘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说笑一会,王熙凤便说乏了,合了眼小憩,呼吸平稳。
我守在旁边,想和清儿说笑打发时间,又怕吵到王熙凤,只能靠着墙壁发呆,看透过雕花窗的那片阳光,从斜斜的平行四边形,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娘亲曾经说过,她怀我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吐过。
可是她怀妹妹的时候,从夏天吐到了冬天。
看着娘亲紧皱的眉头和渐渐清减的身体,我们全都担心坏了,祖母、我和燕燕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好吃的,父亲和哥哥则是变着花样地上街给她买新奇吃食。
就连小毛,都托人捎来了几罐蜜饯,说是问过荣国府的厨房,他们家的夫人有孕之时,常吃这个。
还在母亲肚子里就吃了好多蜜饯的妹妹可爱极了,躺在桂花树下的摇篮中,笑起来像蜜一样甜。
或许是阳光太刺眼了,我闭上眼,眼角便溢出两行清泪。
下午,王熙凤的精神略好了些。
总闷在房里,她也觉得烦。于是她披了斗篷,去贾母房里请安。
不想贾母不在,房里只有看家的琥珀。看见王熙凤,她殷勤地迎上来
“二奶奶,老太太和二位太太去珠大爷房里了。”
王熙凤点头,和琥珀寒暄了一会儿,带着我们说要去贾珠的院子。
清儿犹豫道“二奶奶才好了些,小心过了病气。”
王熙凤说“不妨事,我们去看看珠大嫂子和兰哥儿。”
此刻贾母等人都在贾珠房中,依着礼数,该先去跟长辈们打声招呼。
贾珠自从生病卧床,每日起居只在书房里。我们行至书房门口,早有小丫鬟打起帘子。
书房是个套间,由于连日有人来探望,已经收拾成了客厅的样子,只有通到天花板的书架,和被挪到一旁蒙了灰的书案,昭示着这房间原本的用途。
贾母等人坐在书房中闲话,王熙凤请了安,便在最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我和清儿当然只能在后面站着。
连日来尽是坏事发生,贾母和王夫人的眼圈,一个比一个红。就连惯常爱讲笑话逗人开心的王熙凤,也没什么调节气氛的心情。
坐了一会儿,王熙凤便说“我去瞧瞧珠大哥。”
贾母道“你珠大哥刚歇下了。你是重身子的人,小心过了病气,略看一眼,就出来吧。”
王熙凤应了,走到里间门口,我和清儿忙跟上,替她掀起帘子,顺便也往里面看了一眼。
贾兰出生还不足一个月,这是我们自那天起,第一次看到贾珠。
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中药味。因是白昼,帐子都不曾放下,能看见贾珠侧躺在床上睡着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那天春风得意地操持喜事、心疼妻子的公子哥,在短短数日内,竟然瘦得脱了相。
我虽知道结局,却也不忍再看。
这生命逐渐消逝的过程,当真是磨人。虽然毫无交集,我却已经开始后悔。
如果那天贾珠眩晕之时,我多嘴让他重视此事,是不是就能救下一条命
王熙凤脸色更白了,咬着嘴唇,示意我们放下帘子,回到外间众人身边,没说话。
连她都觉得无话可以安慰别人了吗
发了一会儿的呆,王熙凤勉强笑道
“我去看看大嫂子和兰哥儿。”
王夫人便指道“她们娘俩在西边暖阁儿里呢,你劝劝珠儿媳妇,别太丧气了。”
王熙凤点头,带着我们去看李纨。
还没出月子,李纨也躺在床上。不过和贾珠相比,健康了不止十倍百倍。
贾兰由乳母抱着,在房间中走动,看到我们,也不认生,笑得眼睛弯弯。
逗了一会兰哥儿,王熙凤才坐到李纨旁边,与她见礼。
妯娌两人颇熟,也没说什么客套话。李纨开口便问
“老太太、太太不让我常过去看,你方才看珠大爷,他此刻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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