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事云板敲四下,是报丧之音。
清儿还在胡乱猜度“是谁呢不会是老祖”
我打断她,低低道“怕是珠大爷不好了。”
不多时,贾母身边的琥珀亲自来回,说是贾珠在半个时辰之前咽了气,贾母、各房夫人都在贾珠院里了,贾琏也一直在那边。贾母念王熙凤身子不好,又怀着孕,不宜过去,让王熙凤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若身上尚可,就过去拜祭一下,若不可,就先歇着也使得。
王熙凤在榻上坐直了身子,肃然听了,作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应道
“论理我该立刻就过去的,但太医不准我多动。我明早一定去拜祭珠大哥。劳烦琥珀妹妹告诉老祖宗,我这边一切都好,望老祖宗并各位太太、珠大嫂子节哀,千万莫过于伤神,反伤了自己的身体。”
说完,又遥拜见礼过,琥珀答应着去了,王熙凤忙叫我们提着灯笼好生将她送出去。
直出了院门,还欲再送,琥珀再三推辞,让我们好生照顾二奶奶。我与清儿看着琥珀去远了,方往回转。
清儿叹道“年节的时候,看着珠大爷还好好的,怎么竟一病不起了”
我恻然点头附和。
回到房中,王熙凤也没了闲聊的兴致,只淡淡吩咐我们明早务必叫她,便洗漱睡了。
因在值班,需要听着王熙凤夜里的使唤,我一夜也没睡熟,天刚明就再也睡不着了。
虽然清醒了,但是头痛欲裂。我按着太阳穴,悄悄去外面梳洗了,回来想叫王熙凤起床,却发现她已经坐了起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平儿照常替她梳妆,用了好多粉都没遮住她的黑眼圈。
“少不得这样出去见人罢。”
王熙凤一边自嘲,一边放下手中菱镜。
从后院穿出去,过夹道,再一拐,便能看见贾珠院子的正门了。
此时,正门洞开,里面的哭号之声和法事念经之声,在院外便听得清清楚楚。
王熙凤一愣,脚步加快了些。
正房一月前刚刚迎接过一个新生命,如今却已经成为灵堂。
我替王熙凤拂去飘落在她身上的白色纸钱。
迈进屋,便看见刚出月子的李纨穿着素白的布衣,头上系着白布跪在一侧,抬头看见王熙凤来了,眼泪就像断线之珠一样滚了下来。
“你说,叫我从今往后可怎么办啊”
身后由乳母抱着的贾兰穿着一身白色的小衣裳,吮着手指睡得正香,怕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小婴儿带着笑意的睡颜,我也忍不住眼睛一酸。
因是兄弟媳妇,王熙凤不好像惯例的那样嚎啕着哭灵,只是作出十分悲戚之色,陪李纨尽力落了几滴泪,又开解了她几句,便出了灵堂,往家人聚集的厢房去。
进门给长辈们请安,又是一轮叙说和痛哭。
素来最端庄沉稳的王夫人,抱着怀里的宝玉,哭得眼泪鼻涕把宝玉的后背衣裳蹭湿了一片,话都说不完整。
最后还是贾母勉强收了泪
“别太伤心了,以后日子长着呢。凤丫头可怜见的,快过来坐着。”
王熙凤辞了辞,方在一个绣凳上坐了。
我眼尖看到,一坐下,她也状似不经意地揉了揉太阳穴。
平儿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丸药,递给王熙凤。
丸药是棕黄色的,正是前几日太医开的安神丹。
王熙凤接过药丸噙了,回头带着感激地看了平儿一眼。
还没转过头,就听见贾母提高了声音
“琏小子进来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贾琏摸着鼻子进来,赔笑拱手道
“老祖宗,我刚才在那边厢房看到我媳妇进来了,想起我昨日出门的时候她正身上难受,所以过来看看。”
贾母面色稍霁
“难为你知道疼你媳妇。去吧去吧。”
贾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熙凤面前,也不顾众目睽睽,殷勤问道
“妹妹昨天晚上吃了多少可又吐了晚上睡得如何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王熙凤难得没呛声,一一回答了贾琏的问题。
我站在王熙凤身后,只看见她耳垂微红。
许是因为一昼夜没见了,贾琏问完了话,也不说回去,腆着脸找了个椅子,坐在了王熙凤身边。
还好此时天色尚早,前来吊丧的诰命夫人们都尚未到来,这房里全是宁荣二府自家的女子和幼童,也没人谴贾琏不知礼数。
贾母看见小夫妻两个相处和乐,如胶似漆,不停窃窃私语,难得的收了面上悲戚,露出一丝赞许。
而我却只想翻白眼。
贾琏关心完了王熙凤的身体,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巨婴提问。
“我一夜没回家,身上黏得很,一会要回去洗个澡。我的那件白衣裳在哪里前几日去史侯府上吊丧穿过的。”
王熙凤说在卧房箱子里收着。
“好妹妹,那配套的玉冠呢还是在你的首饰匣子里放着吗”
王熙凤有点不耐烦了
“我何时把你的东西往我自己的匣子里收过你随手摘了放在哪,我怎么知道”
平儿插嘴道“二爷的玉冠,我那日看见放在桌上,就收到外间的多宝架子上了。”
贾琏点点头,两只眼睛仍然看着王熙凤,继续问
“那我的中衣,妹妹知道收在哪儿了吗”
王熙凤瞥她一眼
“在姨娘住的偏院里的架子上呢。”
贾琏“”
贾琏的委屈被他的桃花眼一放大,便成了十分委屈
“妹妹休提这事了,小心生气伤身。”
王熙凤哼了一声。
贾琏发挥锲而不舍的精神
“好妹妹,凤妹妹,告诉我吧,我趁没有客来,回去偷闲洗个澡,要不然脏兮兮的怎么见人呀”
王熙凤懒得理他。
平儿咳了一声,小声道
“二爷,您家常的衣裳都在卧房壁橱里收着,见客的衣裳大多在箱子里呢。若要洗澡,沐浴的东西都在暖阁的五斗柜里,茶房风炉上有滚水,二爷小心烫着。”
贾琏故作客套
“多谢你,可是家里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我什么都找不到,可怎么洗呢”
王熙凤按捺不住,阴阳怪气道
“我没来之前,你难道没洗过澡”
贾琏的手又控制不住地向他的鼻子伸去
“咳,都是孙姨娘”
王熙凤把脸转到另一边去了。
贾琏便央求平儿
“平儿,你行行好,跟我回去帮我把一概东西找到,再回来,可使得”
平儿看着地板道
“我都告诉二爷了,不然我再跟二爷说一遍,二爷记了,回去一找,定都能找到的。”
贾琏皱着鼻子,十分不情愿。
偏此时小丫鬟进来,回说哪个王府的诰命已经进了荣府大门了,马上便到。
贾琏站起来,急道
“我得走了,平儿你就跟我去找一下嘛”
王熙凤只作没听见。
平儿推说身上带着王熙凤的丸药,一时半刻都离不开,总之就是不愿去。
贾琏软磨硬泡也不管用,眉毛一竖,就想使用公子哥的威严。
“平儿姐姐,我去吧。”
清儿垂着眼睛,往前跨了一小步。
贾琏喜得“清儿姐姐”都叫出来了,推着清儿一溜烟去了。
那个我没听清名字的王府诰命正带着一群人进来,看见一男一女狂奔而出,诧异地扬了扬眉毛。
这个诰命打头,一上午,宾客络绎不绝。
宁荣二府的亲朋且不提,贾珠已经考取了功名,只待择日定岗,走马上任,就只他的同年,来了的也不少。
王熙凤先还堆着笑迎客,后来发现少她一个不少,便避在角落里,休息片刻。
一盏茶没喝完,贾母就发现了她
“凤丫头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快回房歇一会儿罢,午后再来,别硬撑着了。”
王熙凤早饭也没吃,又站了太久,任谁都看得出她十分难受。她甫一站起身,就差点歪倒在我身上。
我忙暗暗多用了些力扶住了。
丝毫不缺礼数地盈盈告退,我们余下三人围在王熙凤身边,簇拥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今早起来没有想吐的感觉,我还有些诧异,不想现在觉得比吐了还难受。”
四下无人,王熙凤实在坚持不住,便不再硬撑,卸了身上的力,任由我们架着,慢慢地往回蹭。
“必是奶奶未曾用早饭的缘故,这是小公子哥儿向娘亲撒娇,抱怨肚子饿呢。”
“我娘说,有的人吐上几天,便不会再吐了,以后也会好受些了。”
“奶奶今天站了好久,若不是平儿姐姐说,还不肯偷懒呢奶奶可别如此苛待自己了。”
我们三个七嘴八舌地安慰王熙凤,她只有气无力地点头。
平儿看着王熙凤的脸色“奶奶若实在坚持不住,我去找二门上小厮,遣他们抬顶小轿来吧”
王熙凤抬头看了看路
“不必折腾了,再拐一个弯就到了。”
艰难地又拐了一个弯,我们仍从后门进后院。这里的回廊连着角门,可以直接通往正房。
刚走到次间的窗下,就听见一阵女子的哭声。
王熙凤停下了脚步。
平儿见状,拿出自己的手帕垫在回廊栏杆形成的长椅上,说
“二奶奶且歇息一会吧”
王熙凤点点头。
却听见房中的哭声越发大了,我和平儿对视一眼,辨认出,那是清儿的声音。
“呜二爷且慢些”
忽觉手中一沉,是王熙凤往后一倒,我被带得往后退了两步。
靠在廊柱上堪堪定住身子,我来不及去看与柱子剧烈摩擦的手肘是否破了,既惊且急地低头问道
“二奶奶还好吗”
王熙凤的头静静地垂在我的臂弯里,脸色蜡白,双目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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