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什么都好外貌出挑,脾气温和,学识渊博而且家世显赫唯一的毛病就是不能见光。
是的,他不能见光。
这里的「不能见光」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的未婚夫不能触碰阳光,一点点都不行。
因此,高高的落地窗在白日里总是紧紧拉着窗帘,哪怕有细如刀片的阳光映在木地板上,对于我的未婚夫而言也是决不可触碰的禁忌。
他就像一只猫,但和喜欢晒太阳的猫咪相反,他永远走在和光隔绝的阴影里,偶尔需要穿过没有窗帘遮挡的长廊时,每一步也都完美踩在光和影的分界线上。
俊国先生白日里不会离开宅邸,他偶尔会从书房里出来,脚步声总是没有一点声音,有几次我站在大厅门前看着彩色的玻璃花窗发呆,回过神来时都差点和站在我身后的人直接撞上。
我每天待在宅邸里,觉得自己健康得不得了,是活蹦乱跳级别的那种健康,但我的未婚夫说我需要静养,以防万一,这段时间还是减少活动为好。
到了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俊国先生会出去工作,我可以自由地从楼梯的扶手上滑下来,在宽大的床上随便打滚,也可以横躺在沙发上,偷偷翻那些生僻的外文书籍。
书里的单词我大部分都不认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这些书感兴趣。
其中一本书我见俊国先生读过,他的书桌上有一本厚厚的外文字典,我翻开那本字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总算读明白了这本书的序言。
俊国先生在医药企业上班,他读的自然也是医学类的书籍。他似乎对传染病很感兴趣,特别是通过血液传播的疾病。
我研究那些生僻的术语研究了一晚上,觉得有些头疼,放下那本书还是转而看起了更简单一些的解剖学。
这个宅邸里有很多书,每日出去采买的女仆小姐也会带回各种各样的杂志和画册,那些女郎总是烫着时髦的短发,或是裹着色彩明丽的丝绸和服,或是穿着饰有蕾丝边的洋裙,神态永远楚楚动人,背景里不是某某剧院的广告,就是三越百货屋的商号
。
晚上十一点,俊国先生准时回到宅邸。
他这次又带了一个礼盒回来。
昨天是发带,前天是手套,前天的前天是洋伞,前前前天哎,那次是什么来着
我怀疑这可能是他本人奇怪的爱好。
我每次收下礼物都会跟他道谢,但他总觉得不足够似的,虽然脸上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异常,梅红色的眼瞳总是要盯着我许久,久到我开口问他,“还有什么事吗”才会稍稍移开少许。
俊国先生每次买回来的东西我都在杂志上看过,也许是我多心,但我翻杂志的次数少了很多,转而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他书房里那些复杂而高深的外文书籍上。
“你对书感兴趣”
俊国先生发现了摊开在书桌上的字典。
我有些懊恼,一不小心看解剖学的讲解看得入迷了,没掐好时间,匆匆忙忙跑下楼时忘了将字典放回原位。
“还好吧。”我含糊地敷衍他。
俊国先生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看似温和儒雅,嘴角的弧度永远和煦地恰到好处,但我不是瞎子,宅邸里的其他佣人都有些怕他,仿佛出于本能地感到畏惧。
这个宅邸里没有其他人和我聊天,我觉得我能猜到这是谁背后的主意,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像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我的行动会违背我自身的意志。
俊国先生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什么时候对书感兴趣了」
我有点想告诉他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但我的直觉掐住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因为有趣”
俊国先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的神态舒展开来,看起来居然有点愉快。
“你想了解的话,直接来问我就可以了。”他声音温和。
我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但他确实是一个行走的词典,于是我秉持着认真学习的精神,非常诚恳地往书上的某个单词一指“这是什么意思”
“「eftatriu」”他的发音清晰又准确,“这个单词是左心房的意思。”
我看了他几眼,他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一副我什么都可以向请教他的模样。
我抓着他记了一会儿笔记,时钟在半夜时分敲响,当
当的声音,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也许是因为夜色太寂静,骤然响起的钟声总是显得有些突兀,令人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俊国先生合上书,告诉我“我们可以明天继续。”
我没有拒绝女仆端上来的热牛奶。
一夜无梦。
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厅里。
对于人员固定的宅邸来说,有访客可是一件新奇事。
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对方几眼,他的眼睛是很罕见的浅金色,短发看起来非常利落,背脊挺得笔直。
虽然被衣服遮去了大半,他身上刺青的痕迹依然明显。
嚯,似乎是个有点厉害的家伙。
我最近在屋子里宅太久了,话本翻了不少,这位小哥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我今晚有事,可能会比较晚回来。”俊国先生以叮嘱的语气告诉我,好像他不在家,我就会把这个地方烧了再远走高飞似的。
我“哦。”
俊国先生沿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你可以叫他猗窝座。”俊国先生口吻温和。
“当然,你可以当他不存在。”
有故事的刺青小哥低了低头,我怀疑他其实想要单膝跪下来,但又好像在最后一刻想起了什么,硬生生改变了行动的轨道。
我看看刺青小哥,又看看俊国先生。
俊国先生弯了弯梅红色的眼眸,抬手理了理我耳边的碎发“在家等我。”
他的手指很凉,像冬天的积雪一样冰冷。
我并没有过多思考,声音好像拥有自我意识,回过神时,我已听见自己开口
“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不止一道视线落到我身上。
“你的手很凉。”我说。
这段话好像重复过百次、千次,开口后,接下来的一切都成了本能。
“你穿得太单薄了,要不要加一件厚一点的外套”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这些话,“要是着凉生病了,那可怎么办。”
俊国先生看着我。
名字叫做猗窝座的小哥似乎很紧张他看起来明明就是不会紧张的类型。
四周的气氛过于压抑,憋闷得令人有些莫名其妙。我上楼拿了一件厚一点的外套下来,俊国先生站在门口,刺青小哥看起来快要跪下来了,两人都待在原来的位置
。
“喏。”我帮他披上外套。
哎,都多大的人了,还需要别人帮他加衣服。
我好像发现了俊国先生的弱点似的,心态一下子变得宽和起来。
“工作加油。”说完这句,我才发现这有点像妻子跟丈夫道别时会说的话。
俊国先生的唇角好像弯了一下,这似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发现,他平日里总是挂着那副温柔和煦的表情,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假惺惺的伪装找不到任何瑕疵。
“我出门了。”
我回过身时,看到了刺青小哥非常复杂的目光,光看他脸上的神情,我会觉得我方才在鬼门关边转了一圈,现在脑袋还连在脖子上都是奇迹。
“怎么了”我忍不住开口问他,“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没什么。”他避开我的视线。
“你是俊国先生的下属”
“是的,夫人。”
刺青小哥,不对,猗窝座先生,是非常尽忠职守的好员工,好部下。他说他是替俊国先生来看着我的,一整个晚上就真的盯着我,像无声的影子一样缀在我后头。
我试着跟他聊过天,问他俊国先生在工作时是怎样的人。
想要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比登天还难,但他是个不错的听众。看起来非常有男子气概的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睫毛其实挺长的,以为很狂气,其实意外细心,照顾起人来十分得心应手。
猗窝座先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非常擅长照顾人。
我拉着他谈了一个晚上的心,告诉他失忆人士每天要面对的各种困难,苦口婆心地劝他一定要守住自己的记忆,千万不要跟我一样从楼梯上摔下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对这个聊天的小伙伴很满意。
但我没有再见到猗窝座先生。
我眼巴巴地问俊国先生,猗窝座先生最近去哪了
俊国先生脸色很差。说实话,他当时的表情看起来几乎有点可怕。
“在工作。”俊国先生冷冷地说,“他最近很忙。”
猗窝座先生接下来一直都很忙。
至于俊国先生他开始生气了。
之所以要用「开始」这个词,是因为他的怒气似乎特别持久,而且不会自己衰弱,就像一簇越燃越烈的
火,必须得有人去扑灭才行,要不然只会迎风就长。
俊国先生不再给我带礼物,也不再教我外文,甚至连虚假的笑容都不维持了,倨傲冷漠的眼神瞥过来时总像带着凉飕飕的刀子。
我并不介意这些改变,但宅邸里的佣人过得胆战心惊,短短的半个月,女仆小姐就瘦了一圈,本来就没多少肉的人,看起来越发令人心疼。
我叹了口气行吧,这莫名其妙的怒火还是得我来灭。
我站在庭院里,仰头看着窗扉紧闭的书房。
初夏的阳光灿烂却不刺目,落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天空很蓝,树影里的蝉鸣还未变得喧嚣,万物在为盛夏的到来而进行预演,多么晴朗美好的天气啊,俊国先生却待在阴暗的房间里,将厚厚的窗帘紧紧拉起。
我试着敲过门,但俊国先生将书房的门锁起来了,我咚咚咚敲了半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真麻烦啊。
这性格真麻烦。
到底是谁惯出来的啊,真想揪住那个人问问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站得足够久了,地形也观察好了,趁着宅邸的佣人还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我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苍松,那棵松树修剪得十分精巧,树枝弯曲的弧度充满雅趣,但最重要的是,这棵松树正好能够到书房所在的二楼,只要拉开书房的窗帘,打开窗子伸手就能摸到苍翠的松针。
我后退几步,挽起和服的袖子,站定,深呼吸,微微压低身子
对于爬树这件事,我的身体熟练得仿佛早已做过无数次。
我轻轻松松跃上枝头,回过神来时,已经落到对着二楼书房的树枝上。
斑驳的阳光从叶隙间筛落,我伸出手,敲了敲那扇紧闭的玻璃窗。
敲了一下,没有反应。我看了看天空,移动的云层落下阴影,暂时遮去了太阳的光芒。
就在那个刹那,窗扉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俊国先生的表情有点冷,他的肤色本来就苍白,整天待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看起来格外缺乏血色。
他盯着我,我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惊讶的表情。但他似乎并不打算让我如意,冷漠倨傲的神情恍如千年不化的冰川。
“你来做什
么”他语气冷漠,但抓着窗帘的手背上似乎浮现出青筋的痕迹,梅红色的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来看看你在干什么。”我笑道。
云层再次移动起来,阴影从世界上剥落,我向前几步,没有扶着树干,俊国先生的手动了动,他似乎想要伸手抓住我,但金色的阳光大片大片落下来,他不得不缩回手,我迈出最后一步,从枝头跳入书房,落到光滑平整的木地板上。
俊国先生站在光影交接的边界线上,外面的世界阳光灿烂,畅快的清风卷起窗帘,庭院里的蝉鸣似乎小了下去。
我抬手捧住他的脸“别生气了,这是给你的赔礼。”
我在庭院里将自己晒了许久,确定身体已经晒得暖洋洋、热乎乎了,这才来找他。
我捧着他的脸,笑眯眯地问他“感受到了吗”
我的未婚夫不能见光。他已经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他总是一个人待在阴暗的地方,用晦涩的目光注视外面的世界。
“是阳光哦。”我告诉他,“这是阳光的温度。”
俊国先生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好像出现了片刻的空白,梅红色的眼瞳微微睁大,看起来居然毫无防备。
窗外的蝉鸣再次响起,空气里浮动着夏花的香气,重新转动起来的时间被拉成长长的线。
我的未婚夫抬手抱住我,将我整个人搂进他怀里。
他将我抱得很紧。
就好像,想要抓住太阳一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