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沅已经痛得恍惚, 郑玄离虽是在问她,可掐住她脖子的手却分毫不留情,她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舒罗, 取魇生花。”郑玄离将带血的剔骨刀撤下, 扔到了顾舒罗的手里, 站起来转身重新走向那把乌木椅。
鲜血温热, 沾了顾舒罗满手, 她握稳了那柄剔骨刀,垂首称是。
剔骨刀整整有二十一把, 要将魇生花的根茎完好地从楚沅的身体里取出来, 这每一柄刀都会用得上。
孙夜融看着顾舒罗招来宫人将楚沅按住, 而她蹲下身, 手里的刀就要割开楚沅的手臂,他不由手指收紧, 神情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个时间应该是够了,可是为什么他算准该来的人却还没出现
孙夜融望了一眼南泷湖岸, 那里仍是一片青黑的树影,映着几盏孤灯的光洒在粼粼水面。
不能再等了。
孙夜融蹙起眉, 刚要挪动步子,却见楚沅手中银丝飞出, 直接割伤了顾舒罗朝她探去的手。
顾舒罗吃痛,剔骨刀掉在地上,楚沅挣脱宫人的手,顺势捡起剔骨刀,毫不犹豫地回身扎穿了她的手掌, 顿时鲜血迸溅。
顾舒罗惊叫出声, 那剔骨刀穿透她的手掌更深深地扎进了地面, 她眼眶痛得发红,仓皇抬头便望见那个面色苍白的姑娘冲她笑了一下。
郑玄离眉头紧皱,面色更显阴沉,偏头看向身旁的侍卫。
守在他身边的都是会异能的纸影,如今得了他的命令,便全都朝楚沅走去。
四道气流如绳索一般重新将楚沅的手脚束缚,她连手中的见雪也都再握不紧,顾舒罗此时已经被楚沅激得怒从心起,她再度拿起剔骨刀,对准楚沅的左臂,可刀尖才触碰到楚沅的皮肤,她却听见孙夜融开了口“等等。”
一时间,郑玄离的目光停驻在孙夜融身上。
孙夜融对着郑玄离低头行礼,面上带着笑容,“陛下,还是先让我给舒罗姐姐包扎一下伤口吧”
他说着便拿出一条素净的手巾,走到顾舒罗的面前去,蹲下身抽出她手里的刀,又用手巾替她包扎那只被楚沅刺穿的手。
顾舒罗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又去看自己手上的手巾,她的神情这一瞬竟然也柔和了许多。
而孙夜融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楚沅,又忽然道“舒罗姐姐,水牢里的蛇,是你的主意吗”
顾舒罗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也还是点了头。
“这样啊”
孙夜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手中的剔骨刀就刺进了顾舒罗的腹部。
尖锐的疼痛袭来,顾舒罗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去看自己的腰腹上的那柄刀。
那几名纸影反应极快,当即聚起流光打向孙夜融。
能守在郑玄离身边的纸影,异能应当是极强的,孙夜融一个人和他们缠斗,不消片刻便败下阵来。
他被罡风震出几米开外,摔在地上吐了血。
“孙夜融。”
郑玄离站起身看向他,“你这是要背叛八户族,背叛朕”
孙夜融唇畔染着血迹,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令人并看不真切他此刻的神情,“我从未真的将自己当做是八户族的人,也从来没有真的臣服过你,又哪来的什么背叛”
“为什么”
郑玄离此时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少年,八户族为魏昭灵所灭,而孙夜融与顾舒罗作为八户族中幸存下来的人,应该更加明白,只有依附于他,才能重振家业。
“八户族这么肮脏恶心的氏族,本来就不该存在。”孙夜融笑起来,脸颊的酒窝越发明显,“还有你们郑家,也该死绝了才好。”
“孙夜融,你与我是定了亲的,你忘了吗”顾舒罗捂着腹部,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年,她仍然不敢相信,他竟然会伤了她。
孙夜融听到她的声音才从那些泥泞的记忆里回神,他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声音很轻柔,却也很无情,“舒罗姐姐,我最不肯听的,便是我祖母的话了,她说的,在我这儿都不作数的何况,你整整大了我六岁,我可不喜欢比我大这么多的姐姐。”
顾舒罗那张柔美的面容顿时僵住,她像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一切。
孙夜融给她的那一刀是加注了异能的,此刻她五脏已损,躺在地上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再动弹。
郑玄离在此刻却蓦地笑了一声,他走上前时,几名纸影不约而同地让开来,孙夜融见他朝着楚沅而去,便挣扎着起身想要往前。
一名纸影率先迎上去,孙夜融匆忙应对,根本再没办法靠近楚沅一步,他只能朝她喊“楚沅你清醒一些”
楚沅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听到孙夜融的声音她就下意识地大睁了一下眼睛,她看见郑玄离在她面前蹲下来,也看见他拿起了一柄最尖锐的剔骨刀。
“看来,只能朕亲自动手了。”
鬼面石灯的火焰照得那刀剑好似淬了最凛冽的光,他的嗓音轻轻慢慢的,却让人脊背生凉。
楚沅本能地想要挣扎,可那道道流光化作的绳索仍然将她束缚着,令她根本没有办法躲开郑玄离越来越近的那柄刀。
只要沿着她左臂往上到肩背割开她的皮肤,就能看到与她血肉相缠的魇生花的根茎,要完整地将魇生花剥离她的身体,她大抵会被一寸一寸地割断筋骨血肉。
但在刀尖就要触碰到她手臂的一瞬,楚沅感受到她手腕上的凤镯忽然开始颤动,随后强烈的金光涌现,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气流层层荡开,引得郑玄离连连后退。
在浓重的血腥味里,楚沅忽然嗅到了熟悉的香,她睁开眼的瞬间,正对上那张冷白的面容。
夜风吹动他鬓边的龙须发,一双漂亮的凤眼里映着她模糊的影子。
这样凛冽的风吹在她脸上都已经没什么知觉,楚沅还以为自己是死到临头触碰到了幻象,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神思已经混沌不清。
“魏昭灵”她慢慢地,终于知道唤一声他的名字。
魏昭灵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俯身将她抱起来,令她靠坐在祭月台中央的那尊祭碑旁,他用手指轻柔地拂开贴在她脸颊的乱发,在见不到她的这些天,魏昭灵不是没有做过最坏的打算,他知道依照郑玄离的性子,是绝不会让楚沅好过的。
可此刻真的见到她了,他几乎不敢多看她那双血肉模糊的腿,也不敢仔细打量她苍白的脸庞。
她消瘦了太多,被他抱在怀里时轻得像只有一副骨架,脆弱得像只要他在稍用些力就能让她化为泡影消失掉。
他后知后觉地去看自己手上沾染的她的血,他才注意到她的肩胛骨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他那双眼瞳顿时更加晦暗沉冷。
“沅沅,”
他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来喂到她的唇边“吃了它。”
楚沅望着他,像是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似的,他要她做什么,她就本能地去做什么。
看她吃了药,魏昭灵才用衣袖轻轻擦去她脸上沾染的脏污血迹,“你不要睡,在这儿等着我。”
说罢,他便站起来,转身迎着这祭月台上所有人的目光,修长的指节稍稍屈起,便有流光锻造出的一柄剑悬在他的眼前。
他殷红的衣袖浓烈如火,被此间的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郑玄离向来只问夜阑王之名,此时此刻,才算得上是他与这位死而复生的夜阑王的初次见面。
魏昭灵握紧剑柄,指节都已经有些泛白。
守在郑玄离身前的纸影冲上前来,魏昭灵抬眼,剑锋擦着空气发出铮然之音,荡开的强大气流将他们震出去,与此同时长剑脱离了他的手,飞出去的瞬间割破了他们的脖颈。
鲜血迸溅出来,却并没有沾染到他衣袂分毫。
大约是因为这祭月台上巫术符纹太多,勾动的阵法几经变换,刺激得魏昭灵太阳穴生疼,剑锋抵地,他握着剑柄稍稍缓了缓,便再度强打起精神同那些从祭月台底下跑上来的纸影缠斗。
冰刺接连刺穿了那些纸影的腰腹,长剑来回割破了他们的喉管,魏昭灵的身影如随风的影子一般飘忽变幻。
而彼时岸上的局势也变得混乱起来,有人匆匆上了高台,躬身对郑玄离道“陛下不好了,夜阑人闯入宫门了”
拼杀声渐近,郑玄离看见岸上那灯影里已经乱作一团,刀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枪声也频频传来。
郑玄离见势不妙,便伸手将顾舒罗的银蝶笔牵引到自己手中,掌中随即积聚了明暗不定的光芒,他趁着魏昭灵仍在对付纸影的功夫便操控着银蝶笔将地面的符纹一寸寸引入半空,于是暗红的光色再度显现,南泷湖中的水流直冲天际,彼时天边雷声再起,闪电从生。
“王”沈谪星飞身越过湖面才至高台之上,便见漆黑的天幕里被雷电编织而成的密网降下,闪着幽蓝光色的符纹一道道嵌在魏昭灵的身上,便成了沉重的铁索压得他步履越发沉重。
郑玄离原本并没有异能,这么多年来他都是靠剥夺他人的异能来维持自身,但他至今也还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办法去让自己身体里这些杂乱的异能变得圆融一些,所以此刻他强行重启缚灵阵时,自己也并不好受。
他脸上不断有蓝色的裂纹浮现,身体也在承受着极大的痛楚,但见顾舒罗奋力将楚沅推进了红光之内,他还是弯唇笑起来。
除了楚沅自愿,或取出魇生花这两种办法,其实还有一种,那就是将其整个人都绞碎在阵眼里,虽然这样做会极大地消减魇生花的力量,但也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
魏昭灵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的身体已经被束缚得越来越紧,曾经遭受过的那种魂魄被生生剥离时的窒息感又再度袭来,可他还是勉强稳住心神,掌中的流光凝结成一道道的冰刺,狠狠地刺穿了顾舒罗的身体。
顾舒罗再次摔倒在地,冰刺见了血便开始融化,而她睁着一双眼睛,却已经没了声息。
魏昭灵不顾被幽蓝的锁链洞穿血肉的疼痛,用剑锋抵住地面生生地往前跃入那暗红的光色里。
“王”沈谪星回头便正见这一幕,他刺穿了挡在他身前的那名纸影的腰腹,回身要往那红光里去,却再度被冲上来的纸影拦住。
郑玄离操控着银蝶笔逐渐使得从南泷湖中上涌的水柱慢慢形成了层层包裹住祭月台的水幕,外面的人再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仍在拼杀。
魏昭灵勉力将楚沅推出阵眼,自己却陷在其间,那种被剥离生魂的窒息感折磨得他神思已经有些不太清晰,他不由握住剑刃,想要通过这样的痛感来维持片刻的清醒。
也是此刻,祭月台上所有的巫术阵法顷刻消失,整个皇宫之内的阵法好像在瞬息之间都同郑玄离失去了感应。
郑玄离眉头紧蹙,一时不知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但眼下缚灵阵重启在即,他也已经顾不上那许多,忙敛住心神,专心用银蝶笔勾连符纹。
失去了一些巫术牵制,魏昭灵的痛楚减缓许多,他用剑尖抵在地面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可阵眼封闭,他一时没有办法出去,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符纹显现,如刀的气流擦着他的衣衫,割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魏昭灵闭起眼睛,掌中聚起缕缕流光,犹如白茫茫的雾气缭绕在他的身侧,他的脸庞已经被擦出几道血痕,但他蓦地睁开眼睛,周身的气流荡开,一霎烟尘四起,南泷湖中水花激荡。
困住他的阵眼骤然裂开一道口子,魏昭灵顺势一跃而出。
飞出去的长剑回到他手中来,在他将要朝郑玄离而去的那一瞬,他却看到楚沅的身体忽的腾空而起。
淡金色的光芒逐渐变得越发刺眼。
被水幕包裹的所有人都不由停下来,仰头看向她。
楚沅在落入阵眼时便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此刻她双眼紧闭,身体悬在半空,金色的光芒在她腕骨间逐渐勾勒出了第五枚魇生花的瓣痕,她腿上和肩胛骨的伤口都在刹那间愈合。
周身的细碎的金色莹光随风漂浮,在触碰到包裹住祭月台的水幕时便瞬间将其击碎,层层水波急速下坠,重新落入湖中。
立了筷子的锦鲤瓷缸尽数跌落到地面,破碎成一堆的瓷片,那一盏盏的鬼面石灯也在这一瞬尽数熄灭,暗红的阵眼也陡然破碎。
郑玄离猛地吐了血,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若不是闫文清及时上来扶住他,他便已经跌下了高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