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臻午间休息过后,整个下午,都在为晚间的盛宴作装扮准备。
宫人们抬出一箱又一箱的绫罗珠宝,鞋履钗环,以供她任意挑选。
其中不少是苏容臻得封公主那日皇帝赐下的,此时被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个乌木箱中,发出耀眼华丽的光芒。
苏容臻看花了眼,蓉香见她无法做出抉择,便笑着建议道“奴婢看这件就很好,公主瞧着怎样”
在蓉香臂间展开的是一件百鸟裙。
此裙顾名思义,是由上百种颜色鲜艳,色泽亮丽的鸟儿的羽毛织就而成。
阳光自窗外而入,裙面上闪着鳞麟的光辉,裙面波动,发出变幻的光彩,让人一时无法分辨是何种颜色。
“此裙很是奇特,日中则朱,荫蔽则碧,百般光华流转,十分衬得公主。”蓉香赞道。
苏容臻朝它看去,竟在裙面上看到了隐隐浮动的百鸟之状,惟妙惟肖,几乎展翅欲飞出来。
蓉香将内衬也展开与她看,约莫是正处冬季的原因,羽裙的里间铺着柔软的狐皮,雪白不见一丝杂质。
“这是玉峰雪狐,常年居于雪山之上,饮雪水为生,行踪难觅,故而皮毛洁白无瑕。”乐言在旁道。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华贵靡丽的衣裙。
听闻皇帝想寻珍稀材料给公主做裙裳,西南那地,官府百姓纷纷进入山林,奇禽异兽,搜山荡谷,扫地无遗。2
乐言不得不心中暗叹,帝王若是对旁人上了心,那这人几乎等于拥有了一切。
苏容臻也被这件裙装所惊艳,她的目中泛着喜爱的波光,却还是有几分犹豫“会不会太过张扬了,被人说是奢靡无度。”
“怎会。”蓉香说,“这是陛下赐给公主的礼物,公主承君之恩,穿上以显君上福泽之厚,有何问题。”
“蓉香说的没错,现今宫中人员稀少,每月耗资只有前朝十一,公主再如何,那群文人也不敢说您奢靡铺张。”乐言也出声道。
“所以您就穿上吧,您肤白貌美,最是适合穿它。”
苏容臻最终还是在两人的服侍下穿上了这件百鸟裙。
乐言又拿来一件单丝碧罗笼裙罩于百鸟
裙外侧。
单丝罗轻软薄透,其上有缕金绣纹,细如丝发,花鸟纹仅米黍大小,却形神均备,鼻甲俱成。3
苏容臻微一转身,裙裾如花瓣在她周身旋转散开,流光与灿金并存,艳彩翻飞,华贵无双。
“殿下定是今夜最美的小娘子。”乐言由衷赞道。
皇帝于酉时准时归来,更衣过后,前往长生殿去接苏容臻。
“果真,它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见到苏容臻身上所着裙子的第一眼,皇帝便这样说道。
“就该这样穿。”皇帝的眸中带着淡淡的欣赏,“今日夜宴,谁也不许夺了朕的小公主的风采。”
“陛下如此霸道,可让那些漂亮的小娘子如何自处。”苏容臻抬头调笑道。
“朕是天子,你是朕的女儿,她们谁敢越过你。”皇帝说,“好孩子,就该活得肆意些,那些人见了你,永远都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这可是陛下说的。”苏容臻伸手捉住了皇帝的衣袖,却被他反握起小手“来日,要是柔嘉成了史书上最剽悍嚣张的公主,全赖陛下纵容。”
“朕求之不得。”皇帝轻笑,竟执起她的右手,置于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手背上,苏容臻皮娇肉嫩,越发敏感。右手轻轻地战栗着,手背是被火灼过一般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被皇帝牢牢握住。
苏容臻略有些慌神地望去,却见皇帝朝她张开双臂,以眼眸示意。
这才发现,他们已走到了龙辇旁侧。
皇帝靠近苏容臻,微微弯腰,将两手放于她的背和膝盖下,稍一用力,她就腾空而起了。
“辇车有些高,怕你不好上去。”皇帝眼底带笑,解释道。
苏容臻被皇帝抱着上了辇车,由于位置较高,视野极佳,在登辇的途中,她得以清晰地望见周围的宫人。
从龙辇到远方的宫道,在朱墙青瓦之间,无论宫人们之前在做什么,此时均恭敬而静默地跪地垂首,向着龙辇的方向。
普天之下,只有她和皇帝二人保持着原来的姿态。
这是苏容臻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天子的权威。
“在看什么”耳边传来皇帝柔和的声音。
她回神过来,这才发现,
不知何时,皇帝已抱着她坐在了辇车之上。
苏容臻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皇帝的怀抱虽然温暖舒适,但是她毕竟有着一个成年女子的灵魂,难免有些不自在。
“别动。”皇帝说道,“含元殿离这里不远,你便安心坐着吧。”
辇车平稳,四周寂静,越发显得他身上的气息灼人。
苏容臻僵硬地坐在皇帝的腿上,这是她第一次与一个青年男子保持如此久的亲近姿态。
成熟男子的气息带着极强的侵入感,完全没有办法让她忽视。
不知过了多久,龙辇停下,苏容臻长吁出一口气。
她的双足重新接触到地面时,身上竟已生出一层薄薄的虚汗。
方才才知什么是度日如年。
此刻夜色已深,明月高悬,繁星遍布。
含元殿殿庭十分宽广,南去丹凤门四百余步,东西广五百步4,此刻却铺设满了宴席,众臣已列席其中。
皇帝携苏容臻登高,遥敬百官一杯“今日乃冬至时节,兼庆临安公主得立,与君同欢,诸位尽兴。”
诸臣叩首“臣谢陛下隆恩,贺公主之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容臻立于皇帝身侧,居高临下看着殿庭上黑压压的人头,忽然想到,苏永世一家或许也在其中。
命运还真是喜欢捉弄人,想到记忆中面目可憎的他们此刻一脸谦卑惶恐地跪于石砖上,朝自己而拜,苏容臻内心不知是何滋味。
她越发意识到了从前自己的弱小。
也认识到,她一直视为人生中巨大险阻的那几人,在皇帝的眼中,却只不过是几根易折无力的蒲草。
皇帝对她恩重如山,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她该何以为报
那厢,诸臣拜过之后,皇帝说“众卿平身,时辰已至,开宴吧。”
众臣这才开始举杯交盏。
皇帝的位置在含元殿内,他登阶而上,走了几步后,又想起苏容臻,回头望她。
“是朕走快了。”他的声音中隐含歉意,“来,牵着朕的手。”
苏容臻只觉得皇帝对她温柔小心得过分,很多她都不曾记得的小事,他却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她顺从地将手递了过去,越发觉得自己在来路上的羞涩推拒实在不应该
。
皇帝对她的感情纯澈真挚,她若不心怀坦然,反而是辜负了他。
大多数来客于殿庭上宴饮,只有少部分高官勋贵,皇亲国戚和皇帝同列席殿内。
皇帝坐在其中最大的一张黄花梨木食案的首座,右侧第一位便是苏容臻的位置,左侧第一位则空置。
其下分别是几位老太妃,王爷,以及公主。
俨然有临安公主位尊于诸人,仅次于皇帝之意。
有几位老亲王,公主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不过他们畏皇帝之威,也不敢发作。
倒是其中最古板的英亲王,皇帝的叔祖,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不知陛下封临安公主,是何之意。”
皇帝斜睨了英亲王一眼“她是朕之女,有何不妥吗”
“还是朕的女儿,配不上这区区公主之尊。”皇帝语气散漫,其中隐蕴的威势却不少一分。
在坐的各位,听了帝王的这句话,均是脑中飞速运转,猜测其中的意思。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临安公主,见一向冷心冷肺的皇帝对她果真如传说中那样优待甚厚,已经是浮想联翩。
现如今皇帝的两句话,一下子让不少人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临安公主或许并不是来路不明的孤女,而是陛下流落在外的亲生血脉。
公主今年六岁,七年前,陛下初登基,若是幸了哪个女子,有了孩子也是正常的。
这年头,男子十七八岁做父亲的也不算罕见,更何论是皇家人。
难怪陛下对她如此疼惜,登基七年来唯一的子嗣,可不得宠着才怪。
这个认知也让不少有适龄女孩的家族心思浮动了起来。
仅仅是一个生母不明的公主,便已得如此盛宠,若是自家姑娘有幸生下皇子
英亲王被皇帝的一番话给哽住,不知怎么反驳,支吾了半晌,复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无论如何,陛下也应先行与宗室商议啊。”
“宗室”皇帝笑了,“皇叔祖还记得上一任宗室令吗”
他语气温和,还尊称了一句皇叔祖。
英亲王却在听到宗室令的一霎那冷汗涟涟。
宗室令,向来总领宗室事务。上一任宗室令,却因谋反之罪,被斩于马前,举家籍没。尸体也不得入葬萧氏祖坟,被弃于城郊乱葬岗。
自此以后,皇帝再也没有任命过宗室令。
“是老臣逾越了。”英亲王黯然道。
是他忘了,当今圣上,不是先帝那种慈弱之主。甚至在整个大邺国史上,也是少有的强势君王。
皇帝宸衷独断,怎容得宗室对他指手画脚。
英亲王不知道的是,皇帝不喜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但更厌的是有人妄图干涉柔嘉之事。
他的心尖宠,怎容得旁人质疑轻视。
注23新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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