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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粗糙的手指,伸进盐罐子中,沾出些许雪白盐巴,放入口中吸吮。
“哇是盐这么白的盐,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少年喊道。
他身上穿着从死掉的同知身上扒下的素色长袍,外不着褂,头不带冠,脚踩一双显大的官靴,半边身子星星点点,都是猩红血迹,脸上一派惊喜神色,面庞间还有些稚气未脱。
“快,小豆子,拿给二叔尝尝。”那少年将罐子抱起,递给一旁同样穿着怪异的吴育恒。
小豆子正是吴育恒的小名,除了他二叔,村里人都称呼他小名,少有人叫他大号。
此时吴育恒正靠在门框上,看了那盐巴一眼,嘲笑道“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是扬州来的淮盐,大户人家做菜吃饭都用这个,二叔也是见过世面的,怎么会没吃过,快别去丢人现眼了。”
“哦。”那少年憨憨的笑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盐罐子,没忍住,又用手沾了一点出来,放在嘴里品味,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那少年笑着笑着,眼中又留下泪来,转而将那盐罐子一扔,淮盐飞溅,室内像下了一场大雪。
“你发疯病了”吴育恒吓了一跳。
那少年嚎啕道“我想到我娘,吃了一辈子苦盐,到死都不知道这白盐的味道还有我爹、我大哥,都在攻城时死了哪怕晚死几天也好啊好歹尝尝白盐的味道现在我家就剩我一个了,我,我”
吴育恒鼻头也有些发酸,拍拍他的肩膀,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二人此时正在长沙城内,一处大户人家的厨房中,此时义军刚入城十天,城内大乱,茶楼酒肆无一开张,他二人走在街上,肚子饿了,便进来找吃食。
吴育恒目光在厨房中扫了扫,又看到一罐淮盐,顺手拿过来,递到那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同伴手中。
“走吧,我们把这罐白盐送给二叔尝尝。”
那少年闻言渐渐止住泪水,点了点头。
少年将盐罐放在怀中紧紧抱好,出门时小心的绕过还未咽气的宅子主人,以免被扳倒。
那宅子主人是个白发老者,脖子上一道狰狞刀伤,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已没多久活头了。
老者身边,他的妻子家人、男女老少死了一地,尸体横斜,血水汩汩流淌,还有些温热。
两人出了宅院,一路沿着大道往北走。
吴育恒一只手放在刀柄上,小心的戒备四周。
街面上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只有砖石墙瓦上随处可见的血迹。
偏僻的胡同里,还能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周围聚集无数猫猫狗狗,红着眼睛不停的啃食,马沟大口吞咽尸体的声音,就是街面上唯一能听见的动静。
偶尔远处宅院会传来零星的打斗或是女人们的尖叫声,能将这咀嚼声暂时压下下去。
两人对眼前的场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攻茶陵时,吴育恒见过比这凄惨万倍的景象,后来义军认了朱三太子为皇帝,皇上下旨严明军纪,这才让义军收敛许多。
攻下长沙后,也不过只劫掠了三天,长沙百姓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二人无话,一路向北走,走过一个街口时,一个着身子的女子慌慌张张冲了出来,看见二人眼中一亮,喊道“壮士救我”
接着那女子便向二人跑来。
“站住”吴育恒握着刀大喊,那女子已吓傻了,根本不听,一直往他这边跑来。
“别动了”吴育恒抽刀出鞘。
那女子继续跑来,终于到了近前,吴育恒却猛然出刀,那女子半个身子被划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鲜血飞溅,一下便倒在地上。
抱着盐罐的少年用脚踹了踹那女子的手,只见一根木头簪子从她紧紧攒着的手中掉了下来。
少年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吴育恒,那女人有根簪子。
吴育恒却懒得看上一眼“无所谓了。”然后用手擦了擦脸,将新溅上的血污擦去。
二人绕开那女子的尸体,继续沿着路走。
过了片刻,二人终于走到长沙知府府衙。
府衙外站着两个卫兵,一人手拿长枪,腰挎长刀,背别弯弓,还挂着装着十三只羽箭的箭囊。
另一人则拄着一柄厚重关刀,穿着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厚重铁铠。
仅从行头上看,两人倒是难得的猛将,只是瘦黑的体型,暴露了他们不久之前还是一群食不果腹的乡民的事实。
“来者何人”
拄着关刀的那人大喊道。
这两人也是吴氏子弟,随吴育恒同来的少年当即喊道“我们来找二叔的。”
“大胆”另一个卫兵将长枪一横,怒斥道,可他的同伴没有动作。毕竟那关刀分量不轻,随意摆架势吓人,还是太费力了些。
“狗子、三子,你俩咋了守门守傻了不认识我了”那少年也有些生气,毕竟以前都是一起玩闹的玩伴,就算是当了职,也该讲些情分不是。
可那两卫兵听了却越发恼怒,作势就要动手。
吴育恒忙道“我在下是车骑将军吴育恒,他是骁骑都尉吴石磨,前来拜见吴国柱,请二位将军禀报上去。”
那两个卫兵听到这话对视一眼,都收起了兵器,笑道“好叫尔等知道,我俩如今也封了护军先锋之职,你这一声将军倒也不冤枉,现在皇上整兵北伐,黄国柱整顿军纪,军中还是以官职相称为好,将以前泥腿子习惯都改改。”
官职吴育恒不懂,但说起来将军怎么也是比先锋大的,凭白被教训了他也有些怒从中来,要不是二叔就在府衙里,他少不得要和眼前两人打上一架。
但现在他只得深吸两口气,不冷不热的道“知道了。”
“嗯。”
两个护军先锋满意的点头,其中拿长枪的转身进去通传了。
吴育恒只能在府外等着。
自从义军拜朱三太子为皇帝,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号之后,义军一众人等也陆陆续续的分了官职。
他们的二叔被封了上国柱、兵马左将军,而黄明则是上国柱、兵马右将军。
陈丹书则任丞相。
其余人等也都分配了官职,几乎人人都是大官,众人也都十分高兴,而且自那之后军中也有了规矩,必须以官职相称,上下级也要尊卑有序。
也是自那时开始,两位国柱及丞相的架子也大了起来,寻常时候想见,要卫兵代为通禀。
而且“军务繁忙”的时候,想见也是见不到的。
过了许久,两人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那拿长枪的卫兵才从里面出来,冷着脸说“吴国柱今日军务繁忙,暂不会客。”
“啊”那同来的少年长大嘴巴,有些委屈的看了看怀里的盐罐子。
“请将军将这个罐子,代我转交给二叔吧。”那少年权衡片刻,有些垂头丧气的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