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时候, 江容经过百般删改,总算把给苏梦枕内服的药方定了下来。
整理那些最终被弃用的方子时,她还十分恍惚。
治病救人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她想,尤其苏梦枕还是个格外难治的病人。
他不仅经脉孱弱, 还患着许多一般人不会同时患的病症。这些病症若是拆开来治, 那医术稍好一些的大夫都能轻松医治,可它们偏偏在同一个人身上, 根本无法拆开。
江容头一次给苏梦枕诊脉的时候,就曾经为这一点惊讶不已。
若非亲手探过他的脉门,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能同时患这么多“互相矛盾”的病症还活着,甚至习武执刀,练成了刀法大家。
因此, 她给他开药的时候, 需要顾虑的地方格外多,稍有不慎便不是治病救人,而是令他活得更难了。
江容当然不想他活得更难, 所以尽管她这十几日反复删改愁掉了不少头发,但还是坚持了下来。
诸葛神侯瞧在眼里,忍不住跟自己三个徒儿感慨, 说算是明白了他师父韦青青青为何会时隔多年破例再收一个徒弟。
“咦师祖他老人家, 原是不打算再收徒的吗”追命十分好奇。
“他没有明确说过, 但我看得出来。”诸葛神侯道。
上一辈的事谈多了不合适, 他说了两句打住, 追命三人便也没有多问,转而说起了江容忙完这事即将搬离神侯府的事。
追命是不太舍得的,他性子最外放,和江容聊得也最多,只恨没法立刻跟她去昆仑山开开眼界。
诸葛神侯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微笑道“你想去昆仑山”
追命“世叔你知道吗,每次你用这个语气跟我们说话的时候都没好事。”
“可是有什么新案子要办”铁手没他这么贫,但也迅速体会到了诸葛神侯微笑里的深意。
“我之前与你们提过,我在查一个杀手组织。”诸葛神侯顿了顿,“原本查了两年都没什么眉目,但昨日我收到师父来信,他在关外救下了一对正躲避追杀的男女。”
无情闻言,立刻皱起眉“与那杀手组织有关”
诸葛神侯点头,又道“你们应当都听说过中原一点红这个名字吧”
铁手“当然,他曾是江湖上最好的杀手,但近一年来,已很少听说他的消息了。”
追命大胆猜测“莫非师祖就是在中原一点红剑下救了人”
“不,师父是救下了中原一点红。”诸葛神侯说,“顺带拦下了那些欲吞毒自尽的追杀者。”
凭韦青青青的本事,想让杀手们说实话,简直再简单不过,所以他轻松地理清了中原一点红被追杀的原因。
但他懒得离开关外,就只扣下了人,而后给远在京城的徒弟送了信。
“那这个案子岂不是很容易”追命又道,“师祖都问清楚了啊。”
“不,杀手们知道的也不多。”诸葛神侯继续解释,“他们虽然从小受训,听命于这个杀手组织的首脑,但他们对这个首脑一无所知。”
无情听到这,大概明白了他的打算。
“世叔的意思是,要解决这桩案子,须得去一趟昆仑山,放那些杀手离开,再跟随他们,找出幕后主使”
“正是如此。”诸葛神侯再度点头,旋即将目光投向追命,道“你既好奇恶人谷,那不妨就由你走这一趟”
追命想说好,但还没开口,就被出门送完药方回来的江容抢了先。
江容回来的时候,听无情的书童说他们几个都在水阁里,就拐了过去。
结果才一靠近,她就听到了她三师兄在说恶人谷,不由得好奇十分,从门缝里钻进去问了一句。
“去恶人谷”她问,“恶人谷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无情率先接话否认,“只是有一桩案子要办。”
江容听得很懵“案子他们应该没那个胆子犯案子吧”
无情抿唇为她解惑,说这案子跟谷中恶人没关系,只是犯案人这会儿被扣在恶人谷,需要神侯府走一趟。
他说得简练,三言两语就把诸葛神侯方才说的事总结了一遍。
原以为她知道了其中原委会松一口气,岂料她竟将眼睛睁得更大了。
“我师父救下了中原一点红”江容真的惊了。
“是。”这回开口的是诸葛神侯,“他老人家原是想着看望你才下的山,结果碰巧遇上了中原一点红带着一个姑娘逃命。”
江容“”这集我看过。
穿越十几年,江容对中学时代看的武侠已经没太多细节印象。
但主要的情节走向和人物是好是坏,她还是记得的。
这会儿被他们一说,也多少想起来一些关键内容,比如中原一点红带着的姑娘是谁,再比如那些杀手背后的人又是谁。
可以的话,她还真想直接把那个人的名字和身份告诉神侯府众人,省得他们还要出关这么麻烦。
然而她不可以这么做,她只能提醒他们“不论那些杀手背后的人是谁,他能在江湖上隐藏这么多年,还让三师兄查了两年都没查出个究竟,他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那是自然。”诸葛神侯颔首同意。
“所以不妨多去一个人吧。”她真诚地建议,“安全一些。”
这话不无道理,以至于令水阁内师徒几人都沉吟了起来。
最终铁手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道“那我与三师弟同去吧。”
“哎,不用。”诸葛神侯抬手阻止他,“我另有人选。”
“咦听您这意思,应该不是说大师兄吧”已经确定要去的追命试探道。
“你不是一直想见见我看准的第四个徒弟么”诸葛神侯笑了,“就让他跟你一道去,等案子办完,你再把他带回神侯府,正好让他正式入门。”
江容在边上听着,只觉剧情整个乱了套。
但转念一想,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几本书糅杂在一起的,中原一点红都能被韦青青青救下了,冷血因为这事提前入神侯府,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惊讶的。
而且这也再一次证明了万事皆有变数,哪怕是书中写好的剧情,只要尚未发生,就有避免的可能。
李寻欢和林诗音的命运是如此,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也是如此,那苏梦枕应该也一样吧
今日她去风雨楼送药方时,恰好撞上他在跟属下议事,隐约之间听到了婚约二字。
然后她想起来,苏梦枕的确是有个婚约对象的。
而按原本的剧情,他最后几乎是被这个婚约对象逼死的。
江容费了这么大力气替他医病,自然不希望他死。
因此,从金风细雨楼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琢磨这事,可惜没琢磨出什么办法来,正愁着呢。
这会儿听完韦青青青救了中原一点红的事,她多少乐观了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她想,何况现在所有的事都还没发生,她愁也没用。
这样想着,她干脆收拾了心情,准备下午与李寻欢林诗音一道去西十字街看房了。
李寻欢替她寻的这处宅院正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地段和环境都属上乘,而且修葺得十分精美宽敞。
原主人也是个做生意的,不过和江易正好相反,他是在京城发家,现在把目光投向了南方。
得知江容想买这座空置了一段时日的宅子,他相当高兴,并表示可以看在小李探花的面子上,酌情便宜一些。
虽然江容不缺钱,但能少花一点,她还是不介意的。
于是亲自看过之后,她就爽快地掏了钱,在当天傍晚拿到了地契和房契。
不过考虑到追命明日离京,她也没立刻住过去,而是在神侯府多留了一晚为其饯行。
既是饯行,那少不了要喝一点酒。
江容从前没怎么喝过,不知自己酒量深浅,便只稍微抿了两口。
然而仅是这两口,就让她的脸烫了一整晚。
最后回去睡觉的时候,还被大师侄投以担忧的目光“小师叔可还好”
江容说我很清醒,然而这话刚一说完,轮椅上的少年表情更担忧了。
“我让厨房为小师叔熬碗醒酒汤来。”他说。
江容“”我是真的很清醒
她有心解释,但看着对方忧心忡忡的表情,又觉得大概说了也没用。
“行吧。”她说,“我喝了再睡。”
无情这才舒展眉头“好。”
朗月当空,不放心长辈的少年坐在院门边,安静地等着厨房把醒酒汤送来。
时近盛夏,夜风都较之前闷热不少,门前蚊虫飞舞,嗡嗡一片,叫人心烦意乱。
江容用手驱赶了几下,忽然听到他开口问自己“小师叔是明日便要搬过去吗”
她一愣,道“其实不急,不过早搬早好啦,算算时间,我哥也快到京城了。”
“倘若不急的话,不妨过了端阳再搬。”他沉静道。
“对哦,都快端阳了。”她恍然,“我从前在恶人谷就没怎么过过节,你要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
无情一听,更觉该留她在神侯府过完端阳了。
汴京百姓向来重视这个节日,每逢端阳,街上总要好好热闹上一番。
神侯府内虽然没这么夸张,但也会备好鲜粽和驱蚊虫的香囊,权当庆祝。
江容听他说得真诚,就点头应了下来“好啊,那我就过了端阳再搬。”
话音落下,厨房那边也煮好醒酒汤送了过来。她干脆利落地接过喝下,喝完还朝无情晃了晃手中空碗,仿佛在说全喝完啦,现在满意了吧
两人论年龄十分相近,论辈分,江容还高上一辈。
然而真正相处起来,占主动的总是无情,就好比今夜。
好在江容并不计较这些,她知道不论是要她喝醒酒汤还是留她过端阳,都是这个师侄表达善意和关心的方式。
五月初五一早,神侯府上下果然都佩起了香囊。
江容也分到一个,放在鼻尖闻了闻,就系到了腰间。
诸葛神侯下了朝回来,看到的便是她坐在花厅里,跟侍女们学编五色缕的场景。
五色缕编法简单,她看过一遍就会了,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就轻松编完三条,准备送师兄和两个师侄。
这东西无非是图个吉利,所以他们师徒都高高兴兴收下,并谢过了她。
注意到她除此之外还多编了好几条,诸葛神侯便顺口问她“那些也是准备赠人的”
“对,我今天要去风雨楼,就给苏楼主和杨总管都编了一条。”她说,“然后还有诗音姐姐和李探花,我也编了。”
诸葛神侯听得忍不住笑“你还真是思虑齐全,一个都不落下。”
江容嗯哼一声,说那是自然。
“对了,你替苏楼主医病,医得如何了”诸葛神侯又问。
“他那个身体,想好还早着呢。”一提到这个,江容就忍不住要叹气,“先慢慢来吧。”
“能慢慢来也是好的。”他伸手拍了拍这个小师妹的脑袋,劝其宽心。
江容知道他说得对,遂点点头起身,拿起桌上的五色缕,准备去寻那个需要“慢慢来”的病人了。
如今的金风细雨楼上下都认识她,知道她是恶人谷主,是六五神侯的师妹,更是为他们楼主诊治的大夫,见她过来,当即通禀了在白楼整理资料的杨无邪。
江容和杨无邪已经很熟,见面简单打过招呼,便问起了苏梦枕这几日可有乖乖遵照医嘱。
杨无邪一五一十答了,而后才道“不过楼主此刻正忙,江谷主恐怕要等上一等。”
“他什么时候不忙才是怪事呢。”江容没有意见,说着又拿出一条五色缕递过去,“这个给杨总管,我刚跟师兄府上的侍女学的,编得不好,但总归是个吉利物件。”
“咦”杨无邪先是一愣,随即微笑着谢过,“江谷主有心了。”
琢磨着苏梦枕还要再忙上一会儿,把五色缕系上手腕后,杨无邪就把她请到了楼内稍事休息。
过去的时候,她顺口问了句苏梦枕这会儿在见什么人结果杨无邪说是六分半堂的人。
“啊”江容惊了,“六分半堂”
“是。”他点头。
“六分半堂与风雨楼不是向来不对付么”她说。
“是不大对付。”杨无邪叹了一声,“但是有楼主和雷家千金的婚约在,明面上还未撕破脸。”
江容听到婚约二字,就会忍不住想起苏梦枕这人在书中的结局,因此下意识皱紧了眉。
然而这表情落在杨无邪眼里,却是另有意味。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婚约将来还作不作数也很难说。”
江容立刻“最好不作数。”
杨无邪笑了,道“我也这么希望。”
江容完全不知道这位厉害的总管到底在想什么,进去坐下后,便让他不用特别招待她,忙自己的事比较重要。
杨无邪闻言,也没同她客气,命人给她上了茶水和点心,就匆匆返回了白楼去。
江容坐在老地方,喝掉了半壶茶,才等来她的病人。
许是因为方才应付敌对势力来使花了不少精力,苏梦枕过来的时候,气色比他们前几日见面时要差劲不少。
她看得十分忧心,当即放下手里的点心,要给他探脉。
见她如此,苏梦枕竟还反过来安慰她“容姑娘放心吧,我没事,休息片刻便好了。”
江容按着他冰凉的手腕,没好气道“有事没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为免把她惹得更不高兴,苏梦枕只好暂且闭嘴。
好一会儿后,她总算松手,面色稍缓道“你今晚别喝药了,多泡半个时辰。”
“好,我记下了。”他点头。
“之后还是照旧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事实上就算她不说,苏梦枕也知道,但她既说了,他也少不得要认真颔首应下,好让她放心。
而她交代完这两句,又拿出一条五色缕给他。
他的反应和杨无邪差不多,微愣了愣,而后才笑着接过“多谢容姑娘记挂。”
江容摆手“谈不上记挂,讨个吉利罢了。”
说罢她就起身准备走了,因为下午还约了林诗音。
苏梦枕本欲送她,但被她阻止了,说今日风大,与其讲究这些虚礼,还不如乖乖待在屋子里。
“你要是吹多了风不舒服,头疼的可是我。”她说。
苏梦枕顿时失笑“好吧,那我让杨无邪送容姑娘。”
江容也说不用,杨无邪有事忙呢,她怎么来怎么走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客气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于是苏梦枕没有坚持,目送她出了门。
待她的背影消失在他视线内,他才收回目光,低头望向手中那条并不精致,甚至十分普通的五色缕。
片刻后,他把它系到腕上,打了一个十分漂亮的活结。
倘若让小寒山的人见到他系这个,恐怕会大吃一惊,因为这是他知事以来,头一次愿意在端阳节系上五色缕。
就像江容说的那样,五色缕这东西,纯粹是讨吉利用的。
他带着一身内伤长大,从小就和身体康健这四个字无缘,从来不相信几条丝线打出来的络子能有驱邪去病的效用,加上知道自己内伤难愈,所以更懒得在过节时佩戴。
然而今日,他却为江容赠的这条破了例。
可能是因为从她身上,他真的看到了些许治愈顽疾恢复康健的希望罢,苏梦枕摩挲着腕的五色缕想。
至于更多的,苏梦枕则没有想下去。
或者说他大概察觉到了些什么,才有意克制自己不去多想。
另一边江容一离开风雨楼,就火速赶往李园,准备接林诗音一同出门逛街了。
只是她没想到,上回被她教训过的白天羽居然也在。
说实话,江容对白天羽称不上讨厌反感,毕竟他长得实在是过于好看。
但要说看他很顺眼,那也着实不大可能,尤其是这回碰上,他又贼心不死地冲她挤眉弄眼,试图博取她的注意力。
那副公孔雀开屏的模样让江容十分无语,干脆扭过头不去瞧他,直接对林诗音道“诗音姐姐,我们走吧。”
林诗音知道她之前跟白天羽有点过节,又见她懒得搭理白天羽,也觉得早些出门较好,便点头应了下来。
临出门前,她想起来自己袖中还有两条五色缕,就拿出来分别交到林诗音和李寻欢手上。
白天羽见状,竟也好意思凑过来搭话,夸她手巧。
江容横了他一眼,道“再巧也没你的份。”
白天羽被呛了一句,不仅没有生气,还抬手摸摸鼻尖,冲她露出了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
“我本来也没指望呀。”他说,“我就指望能跟江谷主说两句话罢了。”
“你”江容既想骂他,又不想顺了他的意,最后只能气呼呼地哼一声拉着林诗音出门。
两人坐上马车后,林诗音才笑着给白天羽说了句好话“白堂主说话是有些没轻重,但他为人不坏,素有侠义心肠,否则表哥也不会同他交朋友。”
江容撇嘴“这我知道,不然诗音姐姐生辰那日,我哪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见她不再鼓着脸,似是消了气,林诗音忍不住开了句玩笑“而且说不定他是真的喜欢你。”
江容毕竟是由燕南天亲手教养大的,平日里说话处事,有一套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礼节和分寸,但这会儿听林诗音说白天羽喜欢她,她却破功翻了个再明显不过的白眼。
“得了吧,就他那走到哪风流到哪的个性,多半是一时兴起,看我不搭理他,又更加来劲。”江容说,“等着吧,回头他见到个比我漂亮的,就不会再对我有什么兴趣了。”
林诗音听她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一派对男人十分了解的架势,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白堂主恐难移情别恋啦。”她说,“毕竟这世上怕是找不出比容妹你更漂亮的人了。”
江容闻言,立刻瞪大眼看过去,道“天哪,诗音姐姐,你平时不照镜子的吗”
林诗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旋即红了脸羞声道“容妹又在胡说。”
“哪有,我说的可全是实话。”江容抱着她的手臂否认,“在我心里,诗音姐姐就是最美的,谁都比不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