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散学的时辰。
江窈从未有过的疲惫不堪,唇瓣都没几分血色。
估计前些日子奔波多了,这次葵水让她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痛经。
枉费她对自己的体质很有自信, 换成以前, 她说什么都不会肯再出门了, 一想到谢夫子睡过几日刑部大牢, 她咬咬牙起来了。
国子监门口,连枝和车夫眼巴巴看着她。
她一眼就看到街角的马车,站在一边的人是哑奴。
连哑奴都这么快回归岗位,而她还在咸鱼中挣扎。
江窈想都没想, 转头爬上谢槐玉的马车。
回府的路上,谢槐玉一眼看出她的不适, 一连追问她好几次。
江窈说了大半天近日国子监的趣闻,见他执意要问,只好凑到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谢槐玉顿时手足无措。
她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疼得难受又好笑。
“这里”他贴上她的小腹,只觉得比天鹅绒还有柔软几分, 一时失了神。
谢槐玉偏过头, 不太想让她发现自己的异样。
江窈害臊的厉害, 不得不承认,谢槐玉的手法独到,他似乎精通穴道脉络,这一阵疼过去再没有之前那么不舒服。
谢槐玉又问她怎么样, 江窈掩下眼睫,撒谎道“我怕是挨不过去了。”
“当真”他轻轻蹙眉。
怕把他吓到,万一请个太医过来,再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就好玩了,她也不太想喝苦哈哈的药,“和刚刚差不多吧。”
他始终没有收回手。
想到以后公主府有这么位驸马爷,江窈更觉得惬意了。
她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你别做什么相国了,不如来相我。我肯定不辜负你。”
谢槐玉哑然失笑“相你有什么好处”
江窈认真的说“我想想啊。”
“你可以自如的出入皇宫,太监宫女见着你跟见了摇钱树似的,仿佛你就是财神爷。”她掰着指头道,想了想改口道,“好像和你现在差不多”
“还有呢”谢槐玉比较期待,他的小姑娘还能语出惊人到什么地步。
他可以考虑一下,给她出本金玉窈言。
要是光熙帝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份本领,上朝的时候也不会干坐着说不上话。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找不出什么好处了,本来我以为自己挺能耐的,细数下来,我合得来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两三个,怕是连你的零头都不如。”
江窈抬眼看她,根据她对他的了解,下一句再不济也得是,他合得来的人只有自己。
她压下心底的兴奋,难得想听句情话,还得自己主动铺台阶,也就是碰上他了,换别人她老早一爪子糊上去。
谢槐玉一本正经道“要那么多合得来的人做什么你有志于当江湖教主领袖”
江窈“”看吧,还不如直接一爪子糊上去。
她就不应该对他抱有太高的期望。
“我真要是当了个什么大当家的,”她撇了撇嘴,“你是不是得招安我”
谢槐玉告诉她“我会考虑和你接杆起义。”
江窈“”看在他充当她汤婆子的份上,好心好意帮她捂肚子,她就下不为例了。
论和老干部恋爱的体验。
江窈最有发言权,三年一代沟,她以为的抱几块金砖,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连基本的土味情话都没有,整个一国宝型男友。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谢槐玉之间大概是存在差异的。
之所以过去没有意识到,很有可能某人在致力于求同存异。
江窈深深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担忧,事实上,就算真的给了她个理想型面首,她都不会多看对方一眼,整天陪着她想一出是一出,这样的风花雪月,又不是她想要的。
拿她自己来说吧,作为一个不努力就要回去当继承者的女演员,她演艺事业刚起步时,根本不会有心思想到恋爱,想给喜欢的人买个基本杂志款都买不起,所以她对很多信誓旦旦说以后要给女友过上好日子的恋爱观,并不能理解。
可见,她现在能栽在谢槐玉手上,早有预兆。
这一日过后,江窈一心扑在书房里。
谁说咸鱼不能翻身,她要发奋,要证明自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光熙帝对她和谢槐玉的事,好像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切都在朝预期的方向发展。
江窈抱着面前,再等她醒过来,她懊恼的摸了摸下巴,生出了个大胆的想法,要是谢槐玉真的造反就好了,不对,揭竿起义。
老干部说话都和她不一样。
到时候直接把这些生涩的文章给禁了,重编一套教材,岂不是美滋滋。
江窈觉得自己再温书就快成傻子,刚好江煊找她一块儿去看皮影戏,说是长安城新来了一家皮影戏的戏班子。
她第一个念头就想到谢槐玉,江煊看穿她见色忘义的想法,让她别想了。
江窈一脸狐疑。
“谢相这几日好像在和巡抚大人洽谈漕运的事。”江煊道,“我也是难得出来喘口气。”
江窈“”不明觉厉。
江煊的一句话,让她看皮影戏的时候都心慌慌,然后她选择剥了瓣橘子压压惊。
“想什么呢”江煊问。
江窈唉一声,“我下个月初,国子监要年试。”
“没关系的。”江煊道,“你不用去琢磨那些文章里的意思,反正也琢磨不透,就一个字,背。我这都是经验之谈”
江窈“”她倒是想背,问题是有的字读什么她都不知道。
皮影戏散场,江煊看得高兴,大气的说要捧个钱场,从钱袋里抠出两个金豆子,想了想又收回去一个。
江窈“”
江煊昂首道“我这叫勤俭。”
从戏园出来,马车边站着张东宫的熟面孔,一身粗布衣裳,“爷,宫里出事了,您快回去吧。”
“怎么了”姐弟俩异口同声问道。
小太监给江窈行了个礼,“太后娘娘在御花园昏倒,太医都在会诊”
等姐弟俩赶到寿合宫,太医院的众人三三两两走出来。
江煊拦住太医院的院正,院正道“太后娘娘病得蹊跷,脉象悬浮,老臣观其气色不佳”
“说人话。”江煊道。
“这两日气候转换,太后娘娘年纪大了,身子骨比不得年轻人健朗,这病嘛,只能慢慢将养着。”
江窈赶到殿内时,郑太后仍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她接过宫女拿着的手巾,浸在温水里拧过,替郑太后仔细擦了一遍手。
上次见到郑太后,还是谢槐玉身陷大理寺案,郑太后给自己支了个妙招,现在再一看,鬓边都泛起斑白,闭着眼躺在榻上。
许皇后生怕吵到郑太后,悄悄朝江窈招了招手,示意她到殿外说话。
“寿合宫不是一直有太医请平安脉么怎么会好端端的昏倒”江窈急切的问。
“年纪大了,难免会力不从心。”许皇后安慰她,“你皇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太医说了,估计等明儿就醒过来了。”
江窈惴惴不安,许皇后怕她多虑,提出留她陪自己用晚膳。
江煊听到这番话,上前连声称好,许皇后瞥他一眼,“你今儿又出宫了”
三秒后,江煊马不停蹄的溜了,并表示自己要回东宫做功课,早日安邦天下。
在永和宫用完膳,许皇后想再留江窈说会儿话,江窈摇头“我去瞧瞧皇祖母。”
许皇后甚是欣慰道“你这些日子住在宫外,本宫还把你当过去的小女儿看待,今儿才发觉,你总有长大的一天,都说女大不中留”
江窈能理解许皇后的心理,但是她才没有到女大不中留的年纪,她年轻着呢。
“母后,今儿我不想回公主府了。”江窈道,“等皇祖母醒过来,再说吧。”
许皇后看她的目光越发疼爱,拉着她的手背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宫外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江窈诚实道,明明她一直很懂事来着。
将近子时,郑太后才悠悠转醒。
江窈枕着手肘,靠在她榻边。熟悉的场景,一如那天她为了谢相的事来找自己。
她这个皇孙女,样样都好,就是欠不得别人半点人情,其实这些都是她该得的。
郑太后动了动手,似乎想坐起来,江窈嚯得抬起脑袋,“皇祖母,你可算醒了。”
听老人家念了声渴,江窈赶紧递了茶杯过来。
郑太后道“你早些回去歇着吧,哀家没事,就是当时使不上力气,现在再回想起来都觉得头疼,想来是这些日子不常走动的原因。”
江窈听她说话中气,跟之前比起来判若两人,更是担心的不得了。
郑太后拿她没办法,“你再这样,哀家叫人送你回公主府。”
“您不会舍得的。”江窈道。
宫女上前伺候郑太后用了点膳食,郑太后重新躺在榻上,“你非要跟在眼前,哀家反倒睡不着了。”
江窈这才点头。
次日
江窈一大清早去了御膳房,拿着柄小蒲扇,坐在成荫的大树底下,时不时摇两下扇子,她在亲自给郑太后煎药。
连枝得知时,本来想给她打下手,被江窈义正言辞的拒绝,她怕自己不够坚定,干脆没有让连枝跟着。
与其说是在御膳房,不如说是御膳房以南比较恰当,从她的方向,刚好可以眺望到一扇圆窗,御膳房的宫人在里面走动着。
为了给郑太后煎药不出差错,确保万无一失,她先让药童帮她控制过火候,自己不惜全副武装,戴着面纱,别郑太后的药被糟蹋了,她自己再搭进去。
她搬着木墩,挪到了风口的反方向。
默默等着药炉沸腾的声音。
她撑着下巴,大概是起的太早,连连想打瞌睡。
边上传来声响,来人穿一身宫女服饰,看起来年龄比她还要小几岁,体型微胖,标准的圆脸,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哼哧哼哧搬着和她差不多的火炉。
一一捯饬完,宫女和她主动打招呼,“姐姐也是新来的宫女么面生得很。我也是新来的,刚进宫仨月都不到。”
江窈没有否认,即便她今儿戴了面纱,随意挑了件宫装,宫里但凡有眼力见的,也能认出她来,毕竟她可是在宫里兴风作浪过。
可见这宫女没有说假话,脸上写满了懵懂弱小又无知。
宫女光是生火就生了半天,江窈看不下去,想帮她一把,然后火苗嗖得一下彻底灭了。
再等火生起来,宫女脸上灰扑扑的,像是蹭了一层碳灰。
江窈恍惚间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庆幸自己不是孤军作战。
就是过程漫长了些。
“姐姐第一次煎药”宫女道,“这才哪到哪啊,早着呢。”
“你也是第一次生火么”江窈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
宫女点头“我爹爹在我们那儿是个很有名气的江湖郎中,家道中落,才把我送进宫来。”
所以她虽然精通医理,可以前也是个小姐的富足日子。
“姐姐在哪儿当差”宫女问。
“寿合宫。”江窈告诉她。
“姐姐的眼睛生得可真好看呀,跟画上的人似的。”宫女感叹道,“难怪直接进了寿合宫。”
江窈“”这都能被夸的么她要不要礼貌性也夸夸对方的包,哦不对应该是荷包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宫女道“宫里的教习姑姑说,只要聊得来,那咱们就是姐妹。”
听得出来,宫女好像很想和自己当尬聊姐妹花。
江窈好奇心作祟,“我没听说过,一直在太后宫里做事,你咱们这些宫女都是这样的么”
宫女点头,挑了最近宫里最火热的八卦起头,“都说建章公主和谢相的婚事,八字已有了一撇,迟早的事。”
江窈一时半会没敢接话,“是么”
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八字有了一撇
“是啊。”宫女捂脸道,“之前浣衣局的小姐妹梦到自己成了建章公主,不知道我能不能梦到一次。”
江窈咳了两声,“你这志向有点远大的。”
宫女好可怕,她想回公主府。
“可是东宫那些小太监不这样想,都说建章公主是天上的月亮,谢相要是想当驸马爷,尚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行。”
“我觉得这个可以想。”江窈附和道。
“侍卫更不讲道理,”宫女道,“说什么谢相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可他们只敢私底下喝醉酒说。”
“你们都是从哪儿听的啊”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聊得来,那宫里的风气要清肃整顿才好。
“我也纳闷呢,反正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了似的。”宫女道。
江窈“”问了等于白问。
她在宫里头,一般走到哪儿都会听到几句恭维话。
没有一个,像酒窝宫女一样,,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映像。
江窈煎好药,用帕子裹着,又去找药童问了问,“这火候到了没”
“这什么味儿啊”药童使劲嗅了嗅,慢慢的转移到她扇子上,“你这扇子上,怎么飘着股红花的味道”
“什么红花”
“只有娘娘才会用的药。”药童感到很是奇怪,“不过宫里这几年,已经没人用啦。”
江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红花不就是落胎药么。
宫里头会有谁用到红花除了嫔妃就是宫女,嫔妃要是真能怀上,光熙帝还不得乐不可支,难道是宫女不小心怀孕了可是刚刚的小酒窝,体态比一般人圆润,看着没有怀孕的迹象。
而且整个一老实人的性情,难不成被人渣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江窈给郑太后送完药,郑太后留她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就体力不支说要小憩。
江窈便回了煎药的树荫底下,之前的酒窝宫女不见了。
她守株待兔了半天,没有见人影,只好先回凤仪宫。
走在宫道上,她后悔没有问人家名字,现在可倒好,总不能让连枝把所有长酒窝的都找出来吧。
没想到,居然被她迎面撞上酒窝宫女,刚好从不起眼的小门出来,江窈没记错的话,这个方向,靠着王淑妃的住处。
她上前将人拦住“你到底在哪儿当差”
宫女支支吾吾,江窈深吸一口气,勉为其难牺牲下自己,“你不是说,只要聊得来,就是姐妹花”
“可是我说的那些话,你好像没有兴趣,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宫女推脱道。
江窈思索道“听说谢相给建章公主作过画”
“真的么”宫女眼睛一亮,“都说谢相自从入仕后,再也没有作过画呢。”
那她改天得让谢夫子给自己作副画像,让他裱在书房里,以便随时瞻仰,书房不妥当,万一会客怎么办
江窈收回思绪,不由自主的问了句,“那你到底是哪一派的啊”
“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所以没有聊得来的姐妹花。”宫女难受的低下头,“我就是纯粹觉得,这俩人是一对儿”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江窈耳根一热,学着她的语气道,“我也觉得这俩人是一对儿。”
宫女高兴的笑了,一副对她掏心窝子的模样,“姐姐,我现在浣衣局当差,往后就说不定了。”
“为什么”江窈默念一遍言归正传,她自己都忍不住分心,第一次听人说她和谢槐玉是一对儿,说老实话,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心潮澎湃,她也不想的。
“这个我不能说”宫女为难的看着她。
江窈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给人送药去的,对不对”
宫女顿了顿,连忙摇头“没、没有。”
就这个傻白甜反应,江窈简直不忍直视。
她再想问下去,宫女一溜烟跑了,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其实小酒窝也不想跑的,她难得遇到个同好,可是同好总是在打听不该打听的,淑妃娘娘交代过,这事儿要是败露了,不止是她要掉脑袋,爹爹也要跟着倒霉。
江窈有个大胆的假设若是王淑妃要用落胎药,这说不通啊。
上次王淑妃有孕,闹得兴师动众,她那个混账老爹不惜把她发配出宫。
难道王淑妃这次怀上了,可不是父皇的种对哦,毕竟她这小半年,都没有再听说过父皇和她的幺蛾子。
怕不是父皇要化身绿油油了
可惜她这个大胆假设,有待实践来证明。她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好轻举妄动。
再联想到郑太后这次昏倒,实在蹊跷,问她当时的情形老人家说想不起来,再问就喊头疼。
伺候郑太后的宫女说,本来太后娘娘在凉亭里待得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到哪儿溜达去了。
幸亏霍统领通风报信,才知道郑太后在竹林附近昏倒了。
江窈为了确保消息的真实性,又问了许皇后,“那天郑太后昏倒,听说是霍统领在附近巡逻,刚好派人将太后送回来的”
许皇后笃定道“确实有这回事,陛下还赏了他。”
江窈以前听过一个故事是这样的,领导买了一箱牛奶放在自己办公室,然后发现丢了好几盒。开会时领导语重心长说了这个事,希望偷喝的人能主动承认错误并还回来,末了加了一句,说箱子上是可以查到指纹的。
等下午领导再回去,好家伙,连箱子都不见了。
事实上,几盒牛奶警察才不会帮他查指纹,所以领导临时装了监控摄像头。
第二天,领导失联了,再过几天,公司楼直接被爆破了。
换句话说,有种类型的犯错,根本原因是为了掩盖错误。
连她一个刚搬回宫的,都能不小心撞到这件事,更何况郑太后长居深宫。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江窈都没有再碰到个小酒窝,郑太后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江窈像是回到了出宫前的日子,每天宿在凤仪宫,一大早再赶马车去国子监。
不同的是,偶尔能搭一程谢槐玉的马车。
有一回她在宫道上,远远的看到王淑妃。
王淑妃肯定看到她了,然后让人给她让道了
这还是那个原来的王淑妃么
太古怪了。
江窈挺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苦于找不到时机。
国子监年试近在眼前,光熙帝甚至找她做了一次考前动援,动援之后她更紧张了。
光熙帝和她说,等年试过后,她便可以不用再去国子监。
江窈仍然紧张的瑟瑟发抖。
她自己心里有数的,也就是说,这次相当于她最后的答卷。
咸鱼努力翻过身,可能依然是条咸鱼。
像江煊上次和她说过的一句话,照她和谢槐玉忍不住勾勾搭搭的频率,这事儿迟早得败露。
许皇后估计很想和这些宫女太监做朋友。
江窈捧着书,看着上面的天文,胡思乱想中。
连枝端一碟糕点进殿,“殿下,您最爱吃的海棠酥。”
江窈一听见海棠酥三个字,又陷入了紧张中。
她以前是无所谓的,可是现在么她非常在意,谢槐玉在大邺的学术界这么有造诣,她总不能总交白卷。
不能给她家谢夫子丢牌面,后世史官评写,光熙年间,谢槐玉其人样样都好,唯一的污点就是
想想就可怕。
江窈拈帕啃着糕点,计上心头。
榻上几乎被她摆满了衣裳,江窈伸手指道,“这件杏色的好不好”
连枝道“殿下真有眼光,这可是前两日太后娘娘赏给您的,说是今年新贡上来的苏绣。”
坐在梳妆镜前,江窈用簪子蘸一点胭脂,晕染在腮边。
到时候哼他还不是把持不住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这是她预想中的画面,再往下就是不可描述,冒着粉红色泡泡,飘上云端。
骄阳似火,校场上。
江煊正在和人踢着蹴鞠,而光熙帝则坐在观景台上,长廊边上还坐着朝中重臣。
江窈一直朝长廊上探着脑袋张望,奈何江煊实在太出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这个弟弟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谱,与其说是踢蹴鞠,不如说是别人把他当蹴鞠似的逗,跟着全场跑,基本没挨到过蹴鞠。
眼看江煊又不小心摔了一跤,江窈给连枝使了个眼色,连枝了然于心,反手拿过经过宫女手上的茶水。
江窈“”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连枝怕不是跟自己待久了,
她推开就近一处厢房的门,没多久就听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江窈倚窗而坐,纹丝不动,手里执一柄团扇,也不看他,装模作样的看着湛蓝天空。
她漏算到太阳的方向,然后讪讪的坐正了。
小姑娘是个玲珑剔透的,可是不太正经。
谢槐玉走到她跟前,摊开掌心,“当真不怕摔下去”
这人怎么惯会煞风景
江窈瞥了一眼窗下,心有余悸,老老实实的将手搭上去。
“谢相别跟我说笑了。”江窈端着派头道,“我这两天甚是烦忧,不知谢相口否为我解一解忧”
没等谢槐玉开口,她自己先端不住了。
她果然不适合走高门闺秀的路线。
“窈窈这是怎么了”谢槐玉声音温润。
“不瞒你说,我这些日子骗你说温书,实际上根本没什么进展”江窈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
一鼓作气,她顺势抱上他的胳膊,“谢大学士就行行好,通融通融我吧。”
脸面是什么,她今天先不要了,明天再捡起来就是。
“你想要怎么样,都可以的。”江窈说完后,像花光了所有勇气。
“当真”谢槐玉讳莫如深道。
“嗯。”她声音轻得像蚊子叮。
谢槐玉恍然大悟的“哦”一声,“那你不用担心了。”
这是答应了么惊喜总是猝不及防,江窈期待的看着他。
“我会告诉主考官,私下受贿是要流放关外的。”
江窈“”她想静静还来得及么
然后她又一次在他面前,毫无骨气的溜了。
江窈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他面前落荒而逃。
这次不是和他闹着玩的。
她快成玻璃心了
凤仪宫里,江窈裹着被子,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藏起来。
连枝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她也很蒙蔽,鬼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窈承认自己刚刚的做法,确实是一时冲动、一时鬼迷心窍。
现在她后悔了。谢槐玉还不知道会怎么看待她,她拉倒吧,她的包袱,这下在他面前,可都丢尽了。
要是她能让谢槐玉记忆消除就好了,能不能存个档之类的,她可以评为史上最惨穿书女了吧。
江窈干脆不再想,再想也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可是她真的不开心,这感觉就好像,她自己在他面前交出了自尊,然后被他不屑一顾的拒绝了。
殿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连枝上前开门
“我现在不想见他。”江窈瓮声瓮气道。
“皇姐”江煊满脸颓丧的进来。
江窈扔给他一柄小巧的贵妃镜“看看你垂头丧气的样子。”
江煊看了她一眼,像有什么新奇的发现,“你好像也是”
姐弟俩一拍即合,默契的不用多说,像过去每每遇到烦心事一眼,命人备马车选择出宫。
唯一不同的是,姐弟俩这次去了酒坊。
店小二领着他们上楼,江窈挑了个临窗的位置落座,“人生如此,拿酒来”
皇姐这次和自己出来没穿男装,来的地方又是酒坊,偏偏雅间都坐满了,江煊只能寸步不离跟着她。
江煊摸着自己的良心回想,以前都是自己在皇姐面前一个劲的吐苦水,从来没有说过他不好,都是安安静静给他倾诉,现在该轮到他报恩的时候了。
“上好的陈酿女儿红,客官您请着。”店小二摆上酒坛。
江窈咕噜喝了一小口,呛了大半天才缓过劲来,相比之下,宫里每次宴会上的酒,都像兑水的假酒。
“过分”她撂下酒杯。
“就是,太过分了”江煊帮她将酒杯扶起来,满脑袋冒问号。
江窈拿出锦帕,摊在桌面上,拈了一粒花生米,然后就把花生米都推给他了,“连花生米都不是个好的”
江煊拿出荷包大手一挥,朝店小二吆喝道“来碟蜜饯”
店小二笑眯眯数钱“好勒。”
蜜饯很快就被端上来,江窈一手蜜饯,一手酒杯,瞬间觉得好多了。
她果断又灌了一口。
江煊看着她伏在桌面上,枕着手腕,含糊不清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江煊着急的问她“哪个王八羔子欺负你,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要青梅。”江窈嫌弃的看向蜜饯,“我喜新厌旧了,蜜饯从今儿起打入冷宫。”
这要求还不简单,“来碟青梅”
“公子您看”店小二凑上前。
“这玉佩你收好了,千万别摔了。”江煊忍痛割爱的摘下玉佩,不忘嘱咐道。
店小二风风火火的回来,“青梅来了”
“再来个宫廷小黄瓜。”江窈道。
店小二看向江煊,“咱们这儿可是地地道道的宫廷小黄瓜。”
江煊“”这恩他不太想报了,在宫里没见她闹着要吃过什么小黄瓜。
熙熙攘攘的街上,江煊不经意间朝窗外看了一眼,刚好看到谢槐玉纵身下马,似乎是朝酒坊走过来了。
了不得。
误会一场啊。
这要是被看见了,他预感明天上朝就要刮起一阵腥风血雨。
江煊咬了咬牙,果断离开了座儿,拉住店小二问,“你这儿有没有小门”
店小二看出他的企图,“小门没有,公子不是这位的正主吧,我看人可准了,您可以先去茅房躲一下。”
江煊“”流年不利,他也想醉一醉。
大丈夫能屈能伸,江煊捏着鼻子躲进茅房,才想起来江窈还坐在桌上一杯接一杯。
毕竟他只是个弟弟,能怎么办,弟弟这就先走一步,留皇姐断后。
江煊憋了半天气,再等他出来时,桌上空无一人,窗外的街对角,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衣角,车夫放下车帘,候在一边。
江窈迷迷糊糊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是他面冠如玉一张脸。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被他蹙着眉捉住手腕。
“我只是想” 她试图解释道,“不对,我只想不想再交白卷,这要是搁在春闱秋试,有人胆大包天交白卷,怕是都要上断头台的。”
思路不清晰,说话也颠三倒四。
谢槐玉摩挲着她的脸颊,“我知道的。”
她一个字都不用解释。其实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不需要她给自己解释的。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江窈这些天攒了许多委屈,恨不得全部告诉他,又怕他受不了自己这个小话痨体质,“你肯定看不起我”
她喉头翻涌,面前更是白茫茫一片。
然后她就彻底意识不清了
江窈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大概是心里所有的顾忌都说了出来,连睡梦也是格外香甜。
醒了却记不清梦境,就记得梦境里面的她全程都高兴极了。
江窈眨了眨眼,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坐起来。
记忆回笼,昨天她想不开带着江煊去了酒坊,她还见到了谢槐玉,不但如此,她还被谢槐玉抱上马车
她想起来了谢槐玉的怀抱靠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惬意。
江窈唇角不可控制的弯了弯,想到最后的画面时,硬生生僵住了。
喝酒误事,可见酒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东西。
她真实的体会到,没有最差劲,只有更差劲。
江窈始终不敢接受这个事实,现在她可能真成了他的污点,她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吐人家一身。
谢槐玉一定恨死自己了,别看他表面正经,要是像她这个年纪,估计也是整天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
连枝苦口婆心劝江窈用了早膳,好歹得暖暖胃才是。
掐指一算,正是下朝的时辰。江窈马不停蹄的去了东宫,江煊优哉游哉的推门进来,“皇姐你酒醒啦”
提到酒她脑袋里就嗡嗡的响,不忍回想。
“昨儿后来”江窈小心翼翼的问。
江煊告诉她“别提了,谢相那模样你是没瞧见”
“啊”江窈在心里欲哭无泪。
江煊如实道“反正我也没瞧见,不过我听相府的人说了,啧啧,那叫一个不堪回首。”
江窈呵呵一笑,“你我从此就割袍断义吧。”
江煊“”这事儿不能赖他啊。
微风摇动着相府的葡萄架。
江窈踩着软凳走下马车,拾阶而上,对着正门口的护院道“相爷在不在”
大门被从里推开,管家迎出来,“见过建章公主。”
试问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主动登门拜访的一天,“劳你知会他一声,我不是来行贿的,我是来致歉的”
谢槐玉从一侧走过来,长身玉立,剑眉如鬓,朝她招了招手,“你随我过来。”
江窈干脆的拂袖而去,紧跟上谢槐玉的步子,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实际上心里一个劲的打退堂鼓,谢槐玉这次要是罚她抄书,她再也不怨他了。
换位思考的话,要是谢槐玉哪天吐了自己一身,她肯定要十天半个月不肯搭理他的。
相府果然名不虚传,刚进去就能察觉到文人雅士的宅子,风雅的不得了。
一路跟着他进了书房,江窈才反应过来,光顾着看他的脸色如何了,忘记欣赏他的宅子了,可不可以重新再进来一次
谢槐玉随手抽出一本书,放到她面前“这一页认识几个字”
江窈刚想说,国子监授课以外的书她才不要啃,然而发现他随手一抽都这么准
她埋头看了半晌,丝毫不把他当外人,反正现在她在他面前谈不上颜面了,“差不多二三十来个再少一点。”
谢槐玉“”这可真够差不多的。
“小殿下。”谢槐玉笑得人畜无害,“我记着你昨儿和我保证,以后要对我百依百顺,这样才不辜负你日有所思的肖想”
江窈一脸懵懂“有这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可以说是每次看文言文时的我了,高考的妹妹们加油哟3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