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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如果不是父亲提起,恩幼还不会记得,她小时候也和段淮叙有过交集。

    印象里他眉眼比现在青涩,却也显冷,人削瘦却也更不近人情,只是少了当下男人三十而立的温润成熟,少了岁月磨出的几分圆滑世故。

    第一次加他微信,好像就是不懂事的十二岁,快十年前。

    那是她快升初二,暑假随大哥去到西北小镇上小姨家探亲。

    当时大哥还没有完全浸润商圈,正是人生事业迷茫之际,短暂弥途,前去小姨单位拜访,也顺便去附近学校做志愿者,求个心安。正逢父母出门,年幼的苏恩幼就被大哥带着一同出门。

    酷暑难耐,热浪一般的大地,只有树上知了扰得人耳膜都要破裂。

    规整的家属楼,炙热的黄土地。

    一切环境陌生而又辽阔。

    大哥在单位办事,恩幼自然也跟在后头帮忙,去做志愿者。

    她年幼,平常做最多的事就是跟在食堂阿姨身后帮着端饭、收拾盘子。小时候比现在皮实,也没注意那么多,年纪轻轻的那个暑假晒得蜡黄,也完全没有在江南娇小姐的样子,她也顾不上那些。

    也是一个午后临时陪哥哥去外地办事,可在办公室打了个瞌睡醒来,却完全没找见哥哥身影。

    她直觉自己不该是和哥哥走丢了,于是遍处去找寻哥哥,从学校找到单位,又独自一人跑到外面在小镇外,当时差点晒得中暑。

    年纪尚小的苏恩幼也是被吓坏,左右去望瞧不见来人。她无措站在原地,任西北的风吹枯她的唇,当时才记起其实她正确的做法应当是在原地等待哥哥来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迷了路,结果人丢在半路连怎么回去也不知道。

    惊慌至极,远远地驶过来一辆吉普车。

    是军校出来的。

    庞大的车架,坚实的底盘,喷了油漆的车身,要是平时的恩幼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坐这种车的人搭话的。

    可当时隐约认出车牌,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在吉普车还未减速前突然冲去拦下。

    也是此时,吉普车陡然急刹。

    司机探出车窗骂“要不要命了,就这么往上闯”

    司机是个暴脾气,又知道车上载着的是要紧人物,更何况附近地段是车祸多发地,本来他们开车的就要小心谨慎再谨慎,这小姑娘还这么不要命地闯上来,他出事不要紧,她要受什么伤可怎么办。

    可第一句话刚出口,却见小姑娘直接扒着车窗探头进来,慌不择言“叔叔,您这是京牌照的车,可不可以拜托您送我去这个位置,家属大院,我要去找我爸妈,到了会有人给你钱。”

    她灰头土脸,沾灰的小手也递进来一张带地址的纸。

    司机看一眼上边位置,愣住了,扭头看后座上的人。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那地址,正是后边这位老家的位置。

    段淮叙本撑着手肘坐后座上想事情,闻言也看去,先是看纸条上眼熟的地址,接着看车窗外的女孩。

    那时的恩幼来西北两个月早晒得亲妈也认不出,加之着急,当时扎着的高马尾也散了一些,衣服脸上沾了灰,也没什么好形象。

    可段淮叙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苏恩幼,那位苏家小女儿,苏笙安的妹妹。

    很巧,他前天刚与苏笙安从一场饭局上散,就在这座城市。

    可今日,苏笙安却把妹妹丢在了这儿,也没来护着。

    段淮叙和她少见,以往见面也只是过年偶尔。

    今日一见倒也是意外。

    12岁的小姑娘还没长开,整个人干黄干黄的,可能是在这黄土上晒多了,瘦瘦巴巴。全然没有小时候过年穿得像元宝一样来他们家拜年,小娇气包的模样。

    “苏恩幼”

    窗沿边捏着纸片的小手一愣,接着苏恩幼扒着车窗往里探,去看后座上的人。

    苏恩幼热得直喘气,汗如雨下,却还是一眼看清后座人的真面目。

    刚刚晃眼看过去只知道是个很年轻的男性,这会儿见了也确实,后座上男人一身黑衬衣和西裤,很清瘦,面如刀削,可那张脸很是俊秀。他右手手心盘着两颗麦穗虎头文玩核桃,眼眸淡淡睨着她,波澜不惊。

    年轻之下又泛有成熟味,盯着人的时候能叫人心跳乍然抖一下。

    是他喊她。

    苏恩幼承认,她当时被这男人处变不惊的眼神给看吓了住。

    可大脑立马去运转,思考这人怎么会知道她姓名。

    “你是哪位哥哥,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段淮叙指腹抬起轻碰了下额边,像是想这问题的回答,答非所问“你刚刚说的是怎么回事,你迷路了还是被丢这了。”

    苏恩幼说“我跟着大哥来这里办事,哥哥说去办个什么东西让我在原地等着,我也就睡了会,醒来就找不见人。就跑来这儿了。”

    段淮叙知道,苏笙安最近来西北会旧人,办旧事。有听他讲家里把妹妹也交给他带,可那位也不是能带好孩子的。

    今天倒是邻省有一场会议。

    可苏笙安要是已经出发,现在发现把孩子丢了,那可是大事,只怕这会儿都已经托人在找了。

    苏恩幼说话时也不敢看他眼睛,只拼命呼吸让自己慢慢保持冷静,段淮叙却打量着她,看她身上的泥灰,还有右边脸颊沾染的灰尘。她衣服也有些脏,应该是找哥哥时所致,小姑娘着急,却也不管自己是什么模样,豆大的汗珠就这么往外冒,头发也快浸湿了却不管分毫。

    她很凌乱,却也有凌乱下的坚韧。

    片刻,段淮叙也说“你哥回头估计要挨罚了,左右也是罚,你不如先跟我走,我送你回家,回头再和你爸妈好好讲。”

    苏恩幼微微意外,也是为最后一句话。

    就见他去拿手机拨电话,好像是和他哥哥打电话,说着她的位置。电话那头的人很着急,听闻他可以顺路把恩幼带回,也松下心,连连道谢。看他们男人聊天时,她也后知后觉记起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只是心中惴惴,不能确定。

    也是这句话她彻底认出来,那是段爷爷家三房的儿子,段淮叙。

    她很少见他,是因为听大人说起他都是在国外,她很少有见到他的机会,哪怕是过年也只是有两年会遥遥碰见他一下,他和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人讲话,譬如她哥哥,从不会多注意她。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而且,如今还长得这么帅。

    也是如此,那天段淮叙就这么载了她。

    西北回江苏,全程上千多公里,段淮叙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事,绕路启程的。等他送完这小姑娘以后再回京,要比原定的时间晚整整一天。

    可段淮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真做了回好人。

    那段路,是他送她。

    车上,他问“你是回江苏,还是回大院。”

    刚刚那纸片只是苏恩幼临时写的地址,慌中只写小时爷爷在北京的住处,却不知遇到熟人,如可以她当然是回家。

    她说“我想回家。”

    段淮叙心中也有了想法,将司机导航的手机拿过,改了地址。

    本来他是回京,但现在多了个任务送这小姑娘回家,目的地更改为苏区,路程直接多了上千公里。等抵达北京时,他要比原定计划远整整一天。

    只是这事他没同苏恩幼讲。

    一个小女孩,他照顾好就行,没必要什么都说。

    苏恩幼是累得不行了上车的,上去后便问“哥哥,你这有没有水,我渴。”

    段淮叙看她一眼,干瘦干瘦的小姑娘,头发也扎了两个马尾,看着朴实又直率,确实是没有印象里那娇气样子。

    他将一瓶矿泉水递去。

    苏恩幼确实渴了,拿起水便吨吨吨喝起来。可后知后觉怕自己形象不好,小姑娘偷偷看他一眼,接着扭过头去,喝水也是小口小口的。

    段淮叙当时也观察她,虽是千金出身,但苏恩幼的作风并不娇气,很是率性,这和她苏家严谨的家风有关。

    可能是发觉段淮叙在打量自己,苏恩幼把水喝完了还有点不好意思地递回去,也说一句“谢谢哥哥。”

    事实上,段家无女孩。

    出门在外,还确实没什么人喊过他哥哥。小姑娘这一声声的,倒是听得人意外。

    段淮叙有轻微侧眸,但只是淡扯一下唇,不置可否。

    “你在江苏上学”

    苏恩幼好好答了“初一,明年马上初二。”

    初二,这么小。

    段淮叙心中想。

    “哥哥你呢”苏恩幼仔细回想段爷爷家中那几房的儿子,好像他的年龄不算大,但在她眼里,当时的段淮叙已算得上是很年轻的大人了。

    “我比你大得多,就不用问了。”

    “哦。”苏恩幼紧巴巴地捏着自己衣服,心里对他印象还挺好的。只是他这人好像话很少,她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能和他聊的。

    后面那段路,没怎么再讲话。

    但苏恩幼那段旅程还挺愉快。

    当时觉得困了,就在他座椅上窝着睡觉,小姑娘年纪小也不记事,觉得舒适也就倒头就睡。身上有灰简单去服务区擦了一下,想去洗手间或是想喝水,也就同他讲,段淮叙就让人准备。

    可清醒的时候,苏恩幼也是忐忑万分。偶尔会开口同他讲两句话,段淮叙性子淡却也句句都答。

    苏恩幼在座位上看道路风景时也偶尔会打量他。

    她不知道只是几年不见,这位哥哥怎么会长得这么帅。

    苏恩幼是个颜控,这一点小时候就凸显得极为明显了。

    以至于后来真到家时是深夜,苏恩幼早在车内酣然入梦,任谁来喊也不管用。

    爸妈喊她下车,可那辆吉普车坐得太舒服,她甚至不愿下来,就要跟着五哥走,睡梦里还说要跟五哥一起回北京,这话说得她爸妈在人家面前尴尬至极。

    再后来,好像也是段淮叙低头轻声哄着她,才把后座上的她给哄好了。

    迷迷糊糊间小孩心性上来,苏恩幼揽着人脖子不放。

    段淮叙也没有凶她或是拒了,所幸当时的他身高也是足有快一米九,宽肩窄腰,抱起一个瘦弱小孩还是可以的。

    在家门口,段淮叙好像也问过家长面前闹脾气的她“真要跟我回北京那我同意了。”

    苏恩幼也就是说说气话,看到后边的爸妈,瞌睡完全清醒,又改口说不跟了,大家全都被她逗得笑。

    可那也是十年前的事。

    而十年后,他也变得温润不少。

    要苏恩幼说,十年前的她还是小孩子,讲过的话哪能当真。

    小时候做的出糗事,现在光是提起苏恩幼都要羞得面红耳赤。

    她说“爸,你又打趣我,您也知道那是我十年前了,我当时就和他见了一面,又不记得他是谁,小孩心性做出的事能算数吗”

    不说段淮叙记不记得,反正她不记得。

    顶多,也确实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意外和哥哥走丢过。

    但路上那位哥哥的身影,于印象里确实很淡了。

    不怪苏恩幼记忆不好,后来她上了高中又读大学,岁月里要遇过多少新朋友,哪能记住他。

    更何况,那天夜晚和友人派对狂欢出来,雪夜里骤遇刚下车的他,段淮叙看她的眼神亦没有多么炽热,熟人相见分外冷淡,她自然也这样了。

    苏父点头“好,不能算数,可我要告诉你,当时人家可不是顺路。他当时刚回国,是办完事准备回北京的,临时碰到你专程跑了一趟上千公里的高速把你送到家中,还差点耽误他正事。”

    她小声嘀咕“那也是小时候欠的人情了,总不可能要我现在还给他吧。”

    “你说什么”

    苏恩幼微微为难,说“爸,我知道了,但您也别再提我小时候的那些诨事了。”

    “你也知道是诨事,那怎么小时候知道抱着人家不放,长大了反而害羞了。”

    苏恩幼忍不住开口“爸。”

    苏父也往回找补了“年龄我倒是没怎么看重。但如果你介意,我们做父母的当然也支持你一切决定,就和对方拒了算了。”

    “这是你自己定夺的,爸妈还没有给你段爷爷答复,但这事选择权在你。这门亲事你不要也可以,觉得他那人不错想联系也行,总之都得当面和人家说,你五哥很好说话,我相信你和他讲了,他会理解。”

    苏恩幼默默闭眼。

    会不会理解的她先难说,首先,等段淮叙的人把琵琶送到她那儿,她安安稳稳收到了东西,再找时机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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