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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078(一更)
    在认出那是鱼袋, 而不是什么其他钱袋的一瞬间,葛萨只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让他非要嘴快

    但凡他的记忆力稍微差上一点,没有直接喊出自己确实见过对方

    反正是没有直接证据的事情,以他这种生意人的本事, 也不是不能将其浑水摸鱼地蒙混过去。

    偏偏他已说出了一句“是你”。

    那手持鱼袋的女童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看来你已经认出我来了。”

    葛萨“”

    他其实也可以没有认出来。

    以对方这堂而皇之拿出鱼袋的表现, 并不难猜出, 虽然听起来有点荒诞,但她这身份的象征大概率不是拿了家中什么人的,而是原本就是她的所有物。

    这意味着来人的身份远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特别得多。

    可还没等他拿出那等认错了人之类的糊弄理由, 就听到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长安这边应该没太听过我的名号, 洛阳那边多些。若是你觉得这鱼袋有假的话, 可以请市署的人前来确认。”

    葛萨尝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

    哪怕对方那个“报恩”的理由怎么听都是威胁的意思更重, 光看她只是带着个随从就找上门来, 并不像是要直接将他缉拿法办的意思。

    反正这长安西市之中不循法度之人并不只他一个。

    再者说来,若是对方真有意要问责的话, 也不会等了四年。

    “有客远来,不该上些茶水吗”李清月忽然又是一句话打断了葛萨的思绪。

    本着人都已来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原则, 葛萨当即在脸上堆出了笑容,做出了一个让人往里间请的手势。

    只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呢, 就听到李清月补上来的一句, “我是大唐的安定公主,建议你还是别想着能用歪门邪道的本事。”

    葛萨的动作一个卡壳,险些自己被自己绊摔过去。

    安定公主的名头, 诚如李清月方才所说的那样,在长安其实没那么响亮。

    但葛萨这种生意人,对于大唐的显贵之人总是要牢牢记住的。

    别管对方会不会在出行之时觉得长安西市乃是鱼龙混杂之地,因此有意避开,总得先预备着他们家中的僮仆会来到此地吧。

    所以葛萨当然知道这个名头意味着什么。

    那是当今皇后的女儿

    想想自己四年前见到她的时候,她居然在当街叫卖布料,葛萨就有一种有若做梦的感觉。

    再想到自己曾经当着她的爷爷,啊不对,若按照她所说是她的老师,说出了自己放贷“利息很高”这种话

    请问他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他本觉得自己这个能以各种法子捞到钱财的回纥人很是精明,甚至能将一些落魄贵族玩弄于股掌,却着实没想到,还有人能折腾出这种花招。

    但想想安定公主都已说了,他也确实别想着用歪门邪道的本事反抗。

    譬如将她之前当街卖布的事情给抖落出去,比如现在就逃,再比如在端上来的茶水里弄出点花样来。他能做的,好像也就是在此时安分地坐在她的对面。

    店中得了他叮嘱的店员端上了炒面茶后就退了下去,留下此地一个安静的交谈空间。

    “公主此来到底所为何事”

    葛萨对于自己的家产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

    这份财富放在长安西市之中,或许还能让他做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放在一位公主面前,便绝不够看了。

    尤其是,别看回纥首领婆闰因协助苏定方平定西突厥,而受封右卫大将军,都曼的反叛依然让葛萨再一次感到惶惶不安,只能对大唐敬服不已。

    李清月慢条斯理地端起了面前的杯子。

    这举动放在一个如此年少的孩子身上,真有些违和感。

    可坐在她对面的,是个对于唐人敬畏有加的回纥人,那就只会让他更觉得,自己今日所要面对的,恐怕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炒面茶的味道对于李清月这个从未喝过此物的人来说,稍微有点煎熬,但这份不适并未在她的脸上表现出来。

    而是回道“我进来之时就同你说了,我要同你做一笔交易。”

    葛萨目光中犹有几分惊疑,显然并不太相信自己会因为这样的缘故被找上门,“愿闻其详。”

    李清月问道“你有没有兴趣,到洛阳来做买卖”

    “你先别急着拒绝。”她抢先一步说道。

    “我当然知道,你等采购了边地货物之后,便将其一路运送到长安,抵达此地已是不易,正好经由金光门入长安,并入西市之中。但我想问你几句话”

    “长安西市之中的胡人已有多少”

    葛萨没有犹豫,便能给出这个答复,“若算上不入西市,被雇佣在外的,一万多人。”

    “人挺多的。”李清月又问“你今日能因思结部战况而约束行为,焉知明日会不会因为其他回纥动乱而再陷入窘境”

    葛萨迟疑着没有答话。

    但他必须承认,公主这话说得没错。

    做西域和中原买卖的人最怕的就是战争。

    何况是他这种人。

    在布料买卖之余,真正支撑起他挣钱买卖的其中一项,是马匹交易。

    一旦出现了战争,马匹被征用都是其次的,大不了就是过几年再发展生意。

    可若是与他做买卖的人被牵扯其中,甚至直接被以叛贼论处了,那才叫麻烦。

    都曼被释放回归部落,就让葛萨大松了一口气。

    要不然,他早就跑了。哪怕心痛,也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不过这种话,大概不适合在这位公主的面前来说。

    但对面之人显然并不介意此问没得到一个答复,已继续说了下去,“四年前我老师就以你这个人作为课程,让我瞧瞧长安西市的胡人到底都在做些什么,你怎么知道,不会还有其他人也在观望着你的举动,只等着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来拿你问责呢”

    “大家对有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因为还没过界而已。可你真的觉得,大唐官方在粮食上能设立平准署划定规矩,在唐律之中制定出那样多的严刑峻法规范秩序,却对你的这些小聪明全然放任”

    葛萨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甚至将目光都给偏移出去了一瞬。

    这是个典型的紧张反应。

    他也必须承认,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上来就戳穿他的买卖,其实远比对方抬出安定公主的身份,还要让他感到惊恐。

    只是他到底经历了不少风雨,在此刻还是要维持住脸面的。

    “那么若我没听错的话,按照公主的意思,您并不打算对我问责,只是希望我将做生意的地方从长安转移到洛阳去。敢问,这其中的好处在哪儿”

    李唐的陛下都曾经要为粮食如何从洛阳送到关中来而头疼,这些商人难道不想避开长安的同行竞争,换一个更加广阔的市场吗

    显然不是的。

    不过是因为长安已经形成了对他们而言的“聚居地”,在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后能找到出自相同部落的族人联手摆平。

    长安城中的居民也已经习惯了能在此地淘到来自西域的东西,只要有购买的念头就会来到此地,而不必他去费劲地做宣传打招呼。

    更要紧的是,他不必再经过一段开销不菲的运输,让自己能赚取到的钱还要多分摊出去一份成本,只需要在长安西市的生意行当中出头就行了。

    那么,为何要让他去洛阳

    李清月将杯子放回了桌案上,抱臂端详了那回纥商人一会儿,直看得他觉得脊背有些发凉,这才听到她说道“还能想到跟我辩驳洛阳和长安之间究竟孰优孰劣,可见我没看错你的胆子。”

    她语带警告地接出了后半句,“不过这份胆子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你自己心中有数。”

    葛萨面色一苦。

    不错,别看他将话说得还有讨价还价气势,实则也知道,在真正的权贵面前,莫说什么“前往洛阳的好处”了,就算没有好处,除非他能确保自己可以脱身遁逃,否则就算赔本也得把生意搬迁过去

    他之所以敢如此发问,恐怕还是因为面前之人太过年少。

    可正如对方上来就说的那样,她不怵于让长安西市的管理者来验证她的身份,那么也必定不会介意于让这些人来把他逮走,好好地上下查验一番

    别看他们哄抬马匹价格和放贷的事情都做得隐秘,对不同的人也总拿出了不同的表现,总是能被人抓出把柄来的。

    “行了,少摆出这么一副脸色,我又不是来要你命的。”李清月摆了摆手,“我但凡多带几个人来,那才叫威胁。至于你说的前往洛阳有什么好处我倒是真可以给你说出几条来。”

    “洛阳比之长安,市集都还得算在重建之时。但有天子颁布的建东都诏、奉迎佛骨入洛阳宫和洛州官员重新选拔,此地市集能否大兴,你是个商人不会看不出。”

    葛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清月说的“大兴”二字,并不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都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建东都诏中如此鲜明地抬高了洛阳的地位,洛州官员必定会对能让此地兴盛的种种都做出扶持。

    商业也是其中一项。

    长安西市的法令是在体系已经完备的情况下做出了种种严格规定,以稳固市场延续生命,可前期的洛阳必然不会上来就严刑峻法,这其中就有了很多让人腾飞的机会。

    “其二,洛阳何止是东都,也是关东水路交汇之地,在长安兜售货物不过是在关中而已,可若是在洛阳站稳脚跟,便是将你的商品贩售至山东、江南也未尝不可。放贷所得还要胆战心惊,做这等大买卖却不必。”

    李清月留意着葛萨的脸色,果然在这一句说出后,瞧见他多出了几分意动。

    她随即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其三,我想你不会没听说过,三门峡地段的水路转陆路运输已经基本开辟成功。”

    “那确实是官方用来押送粮食的,可早已有关东大商借助此道运送货物入关中,在几个月前于长安东市大赚一笔,你又为何不能同样尝试呢”

    他嗫嚅低喃,“这事我听过。”

    运货和运粮是不同的,所以不必借用那转运仓,只需要借用那条已更加容易走的山路就行。

    或许唯独需要单独置办的,也只是一批推车而已。

    但比起售卖货物所得,那真是九牛一毛

    “至于最后一个好处”李清月忽然将那三根手指都给转了回来,指向了自己,“就凭,是我对你发出的这个邀请。”

    “你要知道,中原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在乎俊杰。”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这话外之意已很是清楚了。

    他是不是这个识时务的俊杰呢

    那就要看他的选择了。

    葛萨在这一刻心绪翻涌。

    但凡李清月没有拿出那枚鱼袋,又但凡她没有表现出这等先声夺人又有理有据的样子,葛萨可能都要对这份邀请犹豫一番。

    哪怕拼着要被长安西市衙署逮捕的危机,也绝不做什么长久的赔本买卖。

    毕竟,公主不是皇子王爷,能给予他的实际利益支持有限。这份合作不谈也罢。

    可现在,葛萨不得不承认,在对方气定神闲地说出那句“识时务者,在乎俊杰”的时候,这份去洛阳发财的构想已经在他的心中落了根。

    李清月往后靠了靠,姿态越发悠闲,“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做出决定的好,就像你刚才说的,在长安城中的胡人还有一万多呢”

    前往洛阳发展的好处是客观存在的,三门峡以北山路的开凿更是如此。

    反倒是葛萨该当庆幸,自己之前居然和这位小公主有了一段特殊的碰面,才让他可以做这个万人之一。

    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仿佛是在作为总结“你说,我是不是来报恩的”

    葛萨的脑子灵活,在赚钱上还能不计手段,若按照刘仁轨教学的那样,只要大唐始终对于回纥处在领导的地位,那就不怕以他为代表的回纥商人能翻出天去。

    不过现在她是要针对这个人,那就不能只是国力压制了,还得拿出将其驯服的筹码。

    这家伙也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才。

    下一刻她便瞧见,对方的脸上堆满了做生意打交道之时的体面笑容,“您这是说的哪里话,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不过是在教我如何做个俊杰而已。不知道您打算何时让我前往洛阳”

    “越快越好。”李清月答道。

    “洛阳城中还有八九日就要举办一场百济献俘大会,为的是让百济众人归心臣服,你等回纥商人身在其中,正能说明,洛阳也已是四方交汇之地,反倒是他们百济还在边地作乱,全无好处。我希望你能赶上此事。”

    所以这个“越快越好”,可不是她必须依赖于对方做事,而是她以公主的身份,给他们了一个必不可少的情报。

    葛萨怎么会不知道这条消息的重要性,但凡他能参与观摩这场典礼,或许就能拿到更多在洛阳城中经营的优待。

    “我即刻让人收拾行李启程”

    现在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耽误。

    不过在他行将走出铺门的时候,又听到李清月开口提醒了一句,“将前往洛阳的队伍安排得舒服些,我还要带着一位贵客一起过去。”

    贵客

    能被安定公主都称为贵客的人可绝不会简单。

    这让葛萨不由更觉心情紧绷。

    可想到伴随而来的机遇,他这个都敢在长安城中放贷的人又忽然精神振奋了起来。

    他赶忙应道“请公主放心就是。”

    他既要做个“俊杰”,多花些心思也是应该的。

    与此同时,另一位识时务的俊杰已到了收获之时。

    当皇后正在洛阳筹办典礼要务,段宝元开始筹备见龙祥瑞,而安定公主则在长安城中招收手下的时候,一封由天子盖章的诏书在黄门侍郎许圉师的携带下,抵达了梁州。1

    已越显颓丧之相的梁王定定地看着这位突如其来的来使,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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