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四贝勒府里各房已然沉寂。敦达里早先就到各房通知过,贝勒爷今儿还歇在书房,请各位福晋们早些安寝,闭门掩去了一张张妆容精美却满含愁怨的脸。
哈日珠拉轻轻伸了个懒腰,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黑漆漆的走廊上。
才刚将宜尔哈哄睡着已经花去了大半精力。到底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就算初见时腼腆害羞,如今熟悉了,疯起来也有用不完的劲。可巧昨儿夜里宝音那丫头病了,现如今怏怏的躺在炕上等着哈日珠拉去后厨取煎好的药。
瞧见后厨那昏黄闪烁的烛火,一阵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据宝音说,自二阿哥病了以来,这后厨的药炉就一直点着,哪日没药味倒是不对了。
哈日珠拉老远就瞧见厨房没其他人,只一个女子身影蹲在药炉边,似要揭开盖子,却不小心被水汽烫着,正呼呼的往手上吹气。那女子隔了不少距离,侧面对着实在辨不出是谁。哈日珠拉心里泛起一丝异样,脚步不自觉放缓了些,悄悄躲到了门侧的廊柱后,那高瘦的身板瞧着可不是那体态丰腴的厨房大娘
果然,那女子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见无人后又拿出个小瓷瓶,揭开药壶盖轻轻往里倒了些液体,接着一边匆忙扭头张望,一边猫着腰从侧门离开。
那身影和那张脸如此熟悉,不正是哲哲身边的乌兰吗哈日珠拉大吃一惊,一边努力捂住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一边尽力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中。
她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那是专门为二阿哥洛格熬药的药炉,她往里放了些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哈日珠拉心怦怦直跳,乌兰一个小小婢女,没理由自己来冒这样的危险,想来是有人吩咐了,最有可能便是哲哲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乌拉那拉氏和皇太极呢可万一她没有下毒怎么办
心里一团乱麻,哈日珠拉不知如何是好,只僵硬的转过头。这一转头,却更是大骇
那另一侧阴影处竟还有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太极
他正侧身立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盯着那药罐。
他一直在那里吗他看到了多少如果看到了乌兰,为什么不去阻止她洛格可是他的儿子啊哈日珠拉瑟瑟发抖,脚步慢慢后退,一下撞在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意。
只见皇太极闻声转头望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寒潭一般深邃的眼眸依然毫无波澜,在月光下闪着慑人的光芒。
哈日珠拉大骇,呆呆望进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人静静对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惊醒了思绪纷乱的哈日珠拉。她猛的转头,借着厨房内的烛火看去,原来是厨房大娘匆匆赶回来了,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脸上还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哈日珠拉定了定神,再看过去时,皇太极早已不见了踪影,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她微微活动了下发麻的身体,悄悄从暗处走出来,进了厨房的门。
厨房大娘闻声看来,道“哎哟,原来是海兰珠姑娘瞧瞧,我这刚给贝勒爷跟前的安达礼侍卫拿了些酒去,正忙着给二阿哥备药呢这夜里就我一人,实在忙不过来”
哈日珠拉勉强弯了弯唇角道“您先忙着,不用招呼我,我就来给宝音拿药。”
大娘朝一边角落里的小泥炉子努努嘴道“正熬着呢,不一会也就好了。”说完呵呵笑了一下,“咱们姑娘对宝音拿丫头可真上心,这一天里头三趟两趟的跑瞧瞧,累得这脸都白了”
哈日珠拉一边偷偷瞧她手边那刚倒好的二阿哥的药,一边应道“这也不算什么,让宝音快快病好了才是正经事呢倒是麻烦了大娘您,还得多一份活儿。”
两人一句句闲聊着,终于等来了为洛格拿药的丫头葛里。
葛里打小儿跟在大福晋身边,深得主子信任。打二阿哥出生起便跟在身边伺候,是个说一不二的掌事丫头。
“二阿哥的药可好了”葛里还未踏进厨房,就大声问道。
厨房大娘急忙站起身把双手在衣襟上搓了一把,指指一边,满脸堆笑道“好了好了,在那温着呢,蜜饯果子也都备好了”说这忙拿出托盘装上,“只是今儿怎么劳烦姑娘亲自来跑一趟”
葛里挥挥手道“可别提了,才从大福晋身边来,二阿哥总不见好,福晋实在挂心得很,遣我来拿药呢”说着急急端起托盘就要出去。
哈日珠拉心中焦急,不禁大喝一声“别动”
大娘和葛里都愣住了,一脸惊愕望着她。
哈日珠拉咽了咽口水,不知该找什么借口,只道“这这药不能给二阿哥喝”
大娘仍然吃惊的望着她,葛里则皱了皱眉,显然很不满这样毫无道理的阻拦“海兰珠姑娘,我这可是奉了大福晋的命,误了时间你我可都担待不了”
眼看葛里又要走,哈日珠拉情急之下又道“别动这药里有毒”
葛里大吃一惊,狐疑的打量着哈日珠拉,半晌道“这话可不能瞎说,你们快跟了我去见福晋”说罢,领着两人就往主屋去。
大娘急得团团转,拉着哈日珠拉道“姑娘,这可不是弄错了我我这药怎么可能有毒呢”
哈日珠拉心里也没底,方才不过情急之下喊出这话,万一乌兰根本不是来下毒的怎么办那自己不光冤枉了好人,还可能惹祸上身。可她实在没法看见了不管,这可关系到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不一会,三人就来到了大福晋乌拉那拉氏主屋门外,管事嬷嬷瞧见这阵仗大吃一惊“葛里,这是怎么了,不是给二阿哥送药去了吗”
葛里三两步上前,在嬷嬷耳边低语,两人具是面上惊惧,急急的入了屋里,留了哈日珠拉和那厨房大娘在外头没头没脑的团团转。
不一会,二人就被领了进去。乌拉那拉氏身着绸布亵衣,外罩一件素色暗纹旗装,显然是正要就寝的样子。她平日里有些许苍白的脸上此刻毫无倦意,在烛光里泛着愤怒,时常无甚波澜的眼眸此刻闪着迫人的气势,紧紧盯着走入门内的哈日珠拉二人。
一边的管事嬷嬷声色俱厉“见了大福晋还不快行礼”说着上前猛的一扯,哈日珠拉毫无防备,冷不丁被她扯的跌倒在地,一旁的厨房大娘早已吓得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只一个劲儿磕头求饶。
大福晋皱眉扶额,挥手喝道“好了好了,消停点儿,吵得我头疼”
那大娘猛的刹住,憋得浑身哆嗦,却再不敢多言。
屋里恢复了寂静,管事嬷嬷看了看大福晋脸色,上前冷肃道“你们两个,是谁说二阿哥药里有毒的”
大娘急急嚷道“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哈日珠拉此时反而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答道“回福晋,这话是海兰珠所说。”
“你大胆”嬷嬷怒喝,“方才福晋已拿银针验过,好端端的,分明是你居心不良”说着,举起桌案上那盛着黑乎乎药汁的白瓷碗边的银钗。
只见那银钗上嵌着碧色翡翠,雕以精美鸟形花纹,工艺细致,显然是大福晋所有。整只钗通体闪着银亮的光泽,钗尾还留有些许水渍,全然不见一丝发黑的迹象。
哈日珠拉一下明白,原来是用了银器试毒这方法可实在靠不住,除了那古法炮制的剧毒能验出来,其他各类毒大约都是不行的。
“回福晋的话,海兰珠方才经过后厨,恰好瞧见有人趁大娘不在的当口儿,偷偷往那药壶里下了药,至于是何药,海兰珠并不知晓。方才情急之下,不得已说出这药有毒,望福晋查验。”哈日珠拉不卑不亢,清晰答道。
乌拉那拉氏面上怒意稍减“既如此,你倒是说说,那下药之人是谁”
哈日珠拉心下思忖,方才那么一闹,现在已经完全不能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乌兰,况且,刚才分明也见到了皇太极
皇太极
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否则他何以亲眼见到有人对自己亲生儿子下药却无动于衷
哈日珠拉没来由一阵心慌,闭了闭眼,强压下不安道“回福晋的话,方才仓促,海兰珠也并未靠近,并未瞧得真切,只隐约记得是位作丫鬟打扮的高瘦女子。”
乌拉那拉氏冷哼一声“你倒是摘得干净,现下这药也是好的,说说,可还有谁能给你作证的”
哈日珠拉心中叹口气“回福晋,并无他人。”顿了顿,“只是,这药还请福晋再三详查,单单银钗只能验剧毒,那下药之人恐并不想立即致命,暴露自己。”
乌拉那拉氏低头瞥一眼那白瓷碗,碗中的药早已凉透,方才的袅袅雾气也杳无踪影。
她吩咐一旁的嬷嬷道“去,捉只鸡来,把这药给灌下去。”
嬷嬷领命下去,不一会便有小厮拎了只母鸡进来,抻着脖子把药给灌了下去。
哈日珠拉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若真是有毒,眼看那鸡起先活蹦乱跳,挣扎得厉害,灌下药不一会,就病恹恹软在地上,眼皮也耷拉起来,最后竟是断了气
整个院子仿佛炸开了锅,丫鬟仆妇们均忍不住议论纷纷。
乌拉那拉氏惊惧万分,猛拍桌子“快去给我请大夫快”说着,以手扶案,仿佛浑身脱力般颤声道“扶我去瞧瞧二阿哥,我的儿啊”声音担忧而凄厉,听得人不禁哀叹。
屋子里乱哄哄,众人都簇拥着大福晋,管事嬷嬷早差了人去书房通知四贝勒,再没有人理会还在一旁的大娘和哈日珠拉。
不过一个愣神的时间,原本吵闹的屋里已一片寂静。哈日珠拉环顾四周,方才的众人早已不见踪影,连厨房大娘都不知哪里去了。
她叹了口气,还好,到底没让那孩子喝下那。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再朝厨房那边去。
宝音的那药炉早已熄灭,好在药汁还未完全煮干,哈日珠拉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出仅剩的小半碗药。
回到房里,宝音早已糊里糊涂的睡着了。哈日珠拉轻轻摇醒她“宝音,起来把药喝了再睡。”
宝音勉强睁开睡眼,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海兰珠你回来了”说着接过碗又糊里糊涂灌了下去,末了被苦得吐了吐舌头,皱着眉又昏睡过去。
哈日珠拉摸摸她的额头,好在不发烧了,看来是快好了。
屋外夜已深 ,月色朦胧,树影摇曳。哈日珠拉吹灭蜡烛,批衣上炕。想起宝音憨憨的笑,若人人都像她这般单纯可爱多好。
今晚注定难以安睡,明日定有更多麻烦等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