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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每年的四月暮春, 苍溪县会举行一个很热闹的庆典活动,又叫踏花节。

    这年茶树又丰收盛产了。县城的老百姓们载歌载舞,趁着此节,各种庆贺欢闹, 男女未婚青年则相聚一处。女的穿美丽彩绣编衣练裙, 头戴花环, 腰间挂香囊绣帕香草等物事, 遇见心仪的男子便羞答答把东西给悄悄送过去;年轻男子则手撑一把小花伞,另手举着一花杆,伴随喧天锣鼓、齐鸣炮声, 若是在跳舞过程中,遇见自己心仪的姑娘, 则会丢下另手的那只花杆, 走到那姑娘跟前, 撑伞在对方的头顶, 眼神暧昧, 语气轻佻。

    接着, 那一对年轻男女便开始对歌, 口唱着“阿哥阿妹来相会, 妹是花来歌是蜂哟”

    蔻珠这天打扮得像个天上仙女,左邻右舍死拉活拽鼓动下, 甩袖跳在人群,也参加了这次节日活动,头顶戴一圈用海棠和樱草花编织的花环,穿着漂亮彩绣衣裙, 一点看不出是有个九岁孩童的人母, 便引得诸多青年男子频频撑伞过来, 要与她对歌,似有强烈求偶之意。

    “娘,娘,走快跟我过来”

    儿子汝直远远看见,一张脸黑得就跟他爹似还要阴沉难看,走过来,用手拽起阿娘的衣袖就往边上拉。

    “说吧,您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看看你身边的那些家伙,一个个的都不怀好意,娘你究竟怎么想的真要和那些人对歌吗你不考虑爹爹感受了吗”

    蔻珠冷冷白儿子一眼,骄傲哼声说道“这证明,你娘我现在还很年轻呢,你看见没,那么多年轻小伙子都在盯着你娘我看”

    便手拨拨耳后秀发,眸露得意之色。

    李汝直越发脸气得青绿一片。“娘不要不知羞”

    蔻珠笑了,见儿子如此生气模样,越发有逗弄吓唬之意。“不过,说实在的,这在以前呢,我知道你很小,小心脏受不得一点激,所以也没敢给你找后爹的念头,怎么样,现在,你也长大,你帮为娘考虑考虑”李汝直冷冷说道“考虑什么”一双眼把老娘上下复杂打量,像要在对方身上盯一个大窟窿。蔻珠哀声叹了口气,道“当然是娘的后半生大事娘现在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寂寞的时候,总得有个伴儿聊天解闷,不是吗”

    李汝直道“你想都不要想娘,你要说话,要解闷,儿子陪你便是”

    蔻珠道“怪小屁孩儿,乳臭未干的,娘和你能聊什么又有什么可聊的”

    李汝直脸涨绯红“总之,无论如何,你就是不能和这些男的眉来眼去,你这辈子,就只嫁我爹一个人,其他的,别想”

    “”

    蔻珠正要说什么,人群中,一阵交谈嘈杂声“哎呀,现在的天下可算是太平,再也不用打来打去的了。听说咱们这位新皇陛下一登基,便减免了老百姓的很多赋税,诺,就如这茶税,以后咱们也可以都不用上交了。”“是啊是啊”另一人也笑“这下可真是太好了。我可还听说,这新帝不仅减免了老百姓的好多税,并且还”

    如此这般,又是一阵嘀嘀咕咕,蔻珠和李汝直站得远了便听不清楚。

    李汝直眼睛亮起来“母亲,你听见了没有是我爹我爹打赢胜仗他们一个个都在说他呢我爹终于当上皇帝了”

    蔻珠忙手捂儿子的嘴巴,“你小声些,仔细闯祸被人知道。”

    “”

    这个消息,对蔻珠来说异常复杂。该怎么去形容这样的感觉呢当初,她本是无心一句,一个激将而已结果,男人顿时壮士断腕,生出万般雄心,势必说要给她打一个天下回来,还人间太平稳定而蔻珠之所以独自带着孩子,来到这陌生遥远的苍溪县,说实在的,她并没有想过要远离躲避前夫李延玉。

    纯粹目的,也只是为了苏友柏。

    她那位前夫最后经过重重劫厉,九死一生,沙场的拼斗厮杀,终于成功复位,东山再起,最后君临天下,起先,蔻珠十分怀疑,简直觉得难以相信,短短数年功夫,他竟如此迅进、做到这种千难万难的雄伟帝业创建。但是,每日间不断有县城不同大小官吏报出消息,说,今日新帝登基,要如何如何,大赦天下,庆祝,减免赋税种种母子俩听得多了,再不信也信了。

    儿子现如今对李延玉的崇拜思念是不消言语的。

    他会日日偷溜出到一家茶楼里听说书老先生说书“却说,那一年,xx之战,李家军队被困于某座大雪山,真是弹尽粮绝,走投无路了连吃的都没有他们最后吃什么呢吃敌人的尸体,吃人肉”李汝直听得心一惊“这,这是真的吗”整个身体便哆嗦战栗起来,然后待那说书的一说完后,专门追着粘着各种问。“哎我说你这小屁孩。”

    说书的道“你白瞎操那么多心干啥呢不管情况怎么样,反正再困难,咱们皇帝陛下可还是打赢胜仗了不是”

    李汝直高兴道“对,对那老先生,你还能再给我多说说吗”

    便赶紧把袖中几个铜板儿统统递给对方。

    由此,李汝直听得多了,是从那说书的听来也好,还是民间老百姓们的口口流传,他也基本确定一个事实。

    自己爹爹,将是此生中最最崇拜尊敬的男人,他长大了,要像爹爹那样勇猛显赫,威风凛凛。

    他也要当一个帝王。

    午间日头高照天空,天气渐热起来,这日,蔻珠诊完最后一病患,准备趴桌上埋头小憩“哎哟,袁大夫,这下可打扰你休息清梦了不是”

    蔻珠朦胧惺忪抬头,竟是一胖媒婆,上门笑嘻嘻来提亲了。媒婆穿紫衣襦裙,鼻头有一颗黑大粗痣,头插大朵粉色大绢纱花,细细的眼睛,圆圆脸庞,红口白牙“有好事儿好事儿呢”媒婆不停掰着手指头,表情唾沫横飞,各种夸张。“那位祝相公,论年纪,也就只比袁大夫您大一两岁而已,虽娶过妻,新婚一年但病故去了哎哟,你听我且先话说完呐,这可不是什么克妻哟,人家祝相公八字可旺得很,有福妻命,要怪,只怪当初那女家把一痨病鬼给骗嫁过来,所以,算起来两新婚夫妻连房都没有圆过那位祝公子算起也是清白公子,性格模样都好,家里有些田产,算是咱们整个苍溪县有头有脸的人物,袁大夫,你考虑看看”

    其实给蔻珠说媒求亲的不少,她虽有孩子,很多人以为她寡妇失业,但是,常年观其性格模样,难得的是还懂医术,给她说媒提亲的,这年头也越发挤满了医馆大门口。蔻珠日渐早就把什么男女情爱给看淡了、看透了。所谓情不情,爱不爱,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也没什么意义,余下,难免有时间或感觉有些空虚孤独。

    端茶送水,或者有个小病小痛,间或冬天夜里被窝里暖暖手脚只是这些渴望,却还是有一丝丝的。

    曾经,为了儿子,她从来不敢去思考这些事,怕儿子会有不利影响,现在,儿子渐大,懂得很多事理,似乎觉得可以慢慢来想想自己的事了。

    蔻珠从没觉得她和李延玉还有任何的可能性,也不抱任何的希望,这么多年岁过去,她也年纪变大了,上了三十,便觉人已老,珠已黄。

    有一日深夜,她还记得儿子李汝直闷闷不乐地坐在床头,表情落寞受伤,手翻着一本毛笔字帖寥寥郁闷地看,那是父亲当年一笔一划亲自给他写的,手写启蒙教导的临摹字体。李延玉那一笔金错刀至今自然是无人能极得上,汝直把父亲为他亲自临写的字帖用手一遍遍翻着摸着,他声音哽哽,忽然抬头问蔻珠道

    “母亲,我听那说书的老先生讲,历代想要治理好国家,平衡朝局,统领天下,作为一个帝王会很困难。”

    蔻珠说是,不明白儿子忽然半夜不睡觉、竟思考起这样的深沉复杂问题。

    李汝直又道“母亲,但凡一个帝君,都会有三宫六院的对不对有时,不是他们好色,不是不想从一而终,而是,逼于无奈,身不由己因为,从当上帝王的那一刻起。”意思是,他的父亲,就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他的父亲,也不是他自己。

    他又叹着气“他是万民的父亲,是天下人的君王母亲,从一而终,真的对一个皇帝就那么难吗如果,父皇必须要掌握平衡整个天下朝局,那么他就得必须去娶很多女人,即使是他不愿意也不想娶的女人,然后,又为了繁衍帝王家血脉子嗣,和那些女人们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所以。”

    小小的少年眼圈红了。“那么,我就不再是他唯一的儿子了,爹爹今后,就会有无数女人给他生无数的孩子”

    蔻珠大震,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不会的。”

    她只能轻声安慰着说,手轻轻去理儿子的鬓角墨发。

    李汝直道“母亲,我今天早上出门,听说,那柳县官最近在苍溪县大肆广选美女,条件要求苛刻,胖的不行,瘦的不行,太高的不行,太矮也不行,年龄要从十二岁到十六岁不等,那些女子,都是黄花闺女,富家小姐出生,一个比一个貌美如花,一个比一个脸蛋娇嫩那位县官就是想要选出几名最最美丽出众的女子,送给天子陛下,以扩充后宫之用。”

    “母亲。”

    汝直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了。“父亲他会收吗您说,要是父亲果真收了又怎么办以后,会不会就把我们母子给忘记了。”

    “儿子曾听人说过,就是再亲密的亲人,一年不见,会继续想;两年不见,仍然会继续想;要是三年不见,渐渐地,就会相忘江湖,至少,感情也变淡漠疏离陌生遥远了。”

    蔻珠久久没有说话,轻咬着下嘴唇,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微微一笑,只揽着儿子肩头,轻手拍道“你爹爹是不会忘记你的,更不会和你感情变淡变陌生,我想,他走到哪儿,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会惦记着你;你,毕竟是他亲手一把屎一把尿给带大的,是不是”

    汝直慢慢闭上眼睫毛“那么娘亲您呢爹爹,他也会走到哪儿,把娘亲想到哪里吗”

    声音越说哽咽,仿佛自己都没法信服欺骗自己。

    蔻珠震诧了,秀面僵硬,不知如何回答。

    这天晚上,蔻珠一夜没睡着,她失眠了。

    辗转反侧,一直都在想,或许,她的身边,真的也需要一个男人吧

    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儿子那一番言论既清醒又透彻,既理智又实在。

    往常间,每遇媒婆来提亲说媒,蔻珠总是硬邦邦推拒回绝。

    现在,她想了一想,很礼貌客气招呼那媒婆入坐,又去泡茶“我听说,那个人,哦,就是那位祝公子,脾气温和,对下人都很尊敬客套其实,他娶没娶过妻我也不多在乎的,我也是嫁过人的,孤儿寡母,带着孩子如今四处漂泊,也没有资格在意。只是这事儿我得先问问吾儿汝直的意见再说,孩子长大了,也满九岁了,那孩子有他的主意,到底还是怕会伤了孩子的心啊。”

    那媒婆叹着气道“哎,你也真很不容易了看你的性格,也是个外柔内刚的要强人要不这样吧袁大夫,您先给小公子商议商议好这事儿,然后给我一个回复那祝公子其实也是不着急的,他说,感情的事,得细水长流,急不来,到底要你点头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再考察考察他人品,觉得他合适,你也对他放心了,你就嫁他,说来,这也真是个很体贴的俊公子呢”

    蔻珠颔首道谢,送媒婆走后,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医馆房里,静静思索这一切。

    她是真的需要有个男人,有个依靠了。

    单纯的不带任何情感,无所谓爱不爱,情不情,就这样嫁一个男人成一个家,因这些年,作为一个女人要独立门户,口水是非闲话不用说了,她怎么熬过来的有时也不去想。倒不是觉得多么可怜辛苦,就是好像,作为一个孤单漂泊的弱势女子,她到底还是需有个男子作为支撑依靠。她真的有时觉得孤独。

    儿子下学回来后,蔻珠遂思索好久好久,到底琢磨言辞缓缓开了口“母亲,母亲要是这次真打算给你找一个后爹,小直,你愿意吗”

    李汝直对这事儿异常敏感,“谁”

    立即就问“是那姓苏的么是苏叔叔么”

    蔻珠微笑,“不是他我没有和他的任何可能了他和那位陈姑娘。”

    是的,蔻珠为了撮合苏友柏和那陈娇娇,才故意离开桃花镇,把自己逃离藏得越远越好。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