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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初入建州命难知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我的脖子,让我难以呼吸。一个空灵的声音一直在回荡着,如鬼魅般一直呓着我的名字。接着是有如萨满巫师作法一般地咒念。

    前尘往事,皆已殒灭,莫要记,莫要挂

    莫要记,莫要挂,聚散有时,因果有命

    xxxx

    “醒了醒了”

    我一边御着头昏,一边竭力恢复清醒来。撑开一丝眼睑,屋里很亮敞,周围似乎围了不少人。

    我撑着手欲起身,左臂却是一阵钻心的疼,这一下倒是将整个人都激醒了,我吃疼一声。

    一双有力的手扶在我肩上,我侧脸望去,是个梳着清朝发辫的男人,正是那日树林里身着铠甲的男子。我连忙去看他的腰间的挂坠,却是空无一物难道之前看到的是错觉不成

    我皱眉细细打量着他,那日在树林,不过是惊鸿一瞥。可现在这么近地一细看,倒真是相貌俊朗,眉目如鹰。和叶君坤该死,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我,竟是怎么都想不起叶君坤的模样来了。不仅是头疼发作了,现在却好像连脑子里关于他的影像,都被硬生生给刮了去一般。

    这是灵魂穿越之后的排斥反应吗就像器官移植一样,只要我一去回想从前的记忆,就开始头疼作祟。难道要这样生生地逼我把前尘往事都忘记吗我不要

    我赶紧揉了揉太阳穴,压抑着先收回了思绪。

    他正瞧着我,身上没有穿那金黄的甲胄,而是一身狐裘锦袄,再瞧周围围着我的众多丫鬟和屋内的摆饰,对比起我在沈阳城住的屋子,想是非富即贵了,绝非寻常人家。

    见我四处张望,那男子突然开口问道“姑娘好些否”

    我听见他的问话,忙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他也点了点头,吩咐屋子里头的丫鬟都先下去。

    “这里是关外,姑娘是汉人,怎么会进到羊鼻子山里”

    我开始在脑海中倒带方才在山林里的险遇。先是被狼群围困,接着遇上了来山林里狩猎的女真人,然后被小狼崽咬了,再然后对了范文程不是进城去找他的那个拜把子的兄弟来了吗,这下我出了事,他一定在四处找我。

    “我我在找一个人。”我答。

    “叶君坤”

    “你怎么知道”我诧异地望着他。

    他轻笑了一下,“你一路上都在喊这个名字。”

    “那你知道这个人吗”我期盼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有,从未听过。赫图阿拉城里没有人会用汉人的名字。姑娘你找错了地方。”他回答得十分平静自然,我观察着他的表情,却是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

    “你说,这里是赫图阿拉城”

    “正是。”

    误打误撞,我最终还是进到了赫图阿拉城里。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又继续问“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范文程的人他是我弟弟,他也在找我。”

    他摇摇头“我久居城中,很久没跟汉人打过交道了。上一次,约莫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抱歉。”

    他随即说道“是我应当抱歉才对,我的部下事先没有巡查好山里的情况,让姑娘受惊了。出城围猎,未做清场,伤及无辜百姓,在下有愧。劳姑娘在舍下养伤,待伤痊愈,行动方便,在下便亲自送姑娘出城,也好登门谢罪。”

    只见他态度诚恳,又彬彬有礼,应当没有恶意。若是真心怀不轨,理应把我扔在羊鼻子山才对。况且我如今身上有伤说到伤,我立马联想到狂犬病的事情,连忙问他“我昏迷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吧。”

    两个时辰,换成时间就是四个小时,现在做些措施应该还来得及,怎么说我也是不太信古人的医疗技术。

    “那个,可以劳烦你拿些酒给我吗”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扬眉道,“为安全起见,在下已经命人取了狼脑做药,给姑娘敷过了。”

    狼脑做药原来古人是这样医治狂犬病的我保留质疑。

    “我们女真族医,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医疯狗病的,姑娘大可不必担心。”

    我咽了口口水,“但愿如此吧。”

    唉,在这悠悠大明朝,别说狂犬疫苗了,连注射管都不可能找到。就算我做了及时处理,还是等于零。既然如愿进了赫图阿拉城,我也不必想着要逃去哪儿了,唯有暂时先在这里养伤。在这城里多带上些时日,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呢

    如果如褚英所说,叶君坤不在这赫图阿拉城中,但他却给我留下了关于赫图阿拉的讯息。在辽宁新宾发现的陨石坑,是四百年前遗留下来的,既然一条路不同,我不如换一个方向。也许找到了陨坑,就有新的线索了。

    我理好了思绪,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学着古人的说腔,问“敢问阁下大名”

    他一弯嘴角,扬起了自信的微笑,说道“我叫褚英,是建州左卫都督的长子。”

    建州左卫都督这个封号听起来倒像是大明的官职。这里不是建州女真的都城吗

    褚英见我面露不解之色,反倒有些惊讶地瞧着我。仿佛不知道这位“建州左卫都督”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他又提示我道“淑勒贝勒”

    我仍旧是一头雾水地摇头。

    “龙虎将军,可该知晓了”

    我仍是皱眉摇头,只见褚英面露堪色。我心想,莫非这个什么贝勒都督的是个在大明朝叱咤风云的人物不成可惜我不是个实实在在的明朝人啊,实在是对此一无所知。

    褚英的眼神奇怪且富含深意,就这么考究地盯了我许久,才叹了一句“真没想到,在这辽东,居然还能寻着一个不知父汗名号的人,啧啧”

    等等父汗汗王该不会就是哈赤吧。

    我迟疑地说道“该不会是哈赤”

    没想到我此话一出,又是令他颇为吃惊。

    “在这赫图阿拉城里,可没人敢这么叫我阿玛。”

    好吧。也许我早该猜到的,这赫图阿拉城如此恢弘,里头住得又怎会只是寻常女真族人呢想也知道,敢正大光明建一座“山寨版”故宫在辽东平原上的女真人,也唯有那个叱咤风云,靠着“十三副遗甲起兵”的哈赤了吧。亏我这个现代人的脑子还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阿玛建州左卫都督,也就是现在建州女真的汗王哈赤,而你是他的长子。”

    他顿了一下,听到“哈赤”几个字的时候还是略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正色答道“正是如此。”

    “你阿玛是汗王,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至于直呼他褚英吧,毕竟人家也是个阿哥反正还珠格格里是这么演的

    “你是汉人,在我府上亦是客人,无须跟下人一样行礼。你若觉得直呼我的名讳失了礼数,就叫我大贝勒吧。”

    “大贝勒,嗯。”我默念了一遍。

    他坦然一笑,“那么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范筝筝。范是范仲淹的范,筝是风筝的筝。”

    他点点头,“幸好我略懂一些汉字。不过范姑娘女真话说得这么好,若不是你身着汉人的衣裳,我倒真以为你是女真族人。范姑娘家中可是有女真族的亲人”

    这句话让我骤然如梦惊醒。我一直没有察觉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语言问题由始至终,来到赫图阿拉城中,我所听所说,都是女真话,而非汉话我之所以一直忽略了语言问题,是因为我与褚英之间的交流用的全都是女真话,而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自然,仿佛这就是我的母语,天生就长在我脑子里一般。对于满语我一无所知,更别说女真话了。所以,这是我所附身在范筝筝的记忆。

    这一刻,我心中的不安加剧。这不是我的无端猜忌而是有理由的,我所附身的这个汉族女人,她年龄也不过十五岁,从范家父子对女真人的态度上来看,是绝对不可能允许她学习女真话的。而现在的“我”,却是个精通女真话和汉话两种语言的女子。

    看来,这个大明朝的范筝筝,故事也并不简单。

    叶君坤,陨石,辽宁新宾,沈阳范氏,建州女真,赫图阿拉这些词在我脑海中一一回放着,这两天发的一切,真的都只是偶然吗为什么我隐隐约约间觉得,这一切都是有目的性地在把我引领向一个既定的航线。

    一切,都是为了指引我来到这里。

    赫图阿拉,赫图阿拉。

    褚英的疑问并没有得到我的回答,而是转化作更深的怀疑刻在他的脸上。我一时语塞,这时外头的小厮敲门,似是想要通报什么。

    于是他站起身,也没有作揖,“我看范姑娘心绪不宁,还是多加休息几日,我也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见他即刻就要往外走了,我急急地抓住他的袖子,“那个大贝勒。”

    褚英回过头,“嗯”

    我有些结巴地问道“或许大贝勒有没有见过一块石头,一块青黑色的石头,散着青色的夜光”

    面对我的发问,他神色微滞,顿了一下才答道,“赫图阿拉城四面环山,这山里兴许会有范姑娘想要的石头。”

    难道我今天在羊鼻子山看到的青光,真的只是意识模糊,出现的错觉而已

    “还有事吗”

    我摇头,他用眼神示意我还拽着他的袖子,我一窘,连忙松了手。

    领走前,褚英特意指了指立在门外边候着的两个丫鬟道“这两个丫鬟会暂时负责照顾你的起居,若是身子不适,可以招呼她们去遣府上的家医。”

    我双颊发烫,只点了点头,褚英走到那两个丫鬟身边低语了几句,便跨出了屋子。外头的奴才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喊道“恭送大贝勒。”

    那之前围在屋子里小厮们都跟着褚英走了,房里唯剩我与那两个丫鬟。

    待褚英走后,她们才来到我床边,其中一个问“格格可饿了,用不用奴才将早膳端来”

    这一声“格格”隐约让我有些不舒服,又想起褚英方才特地支开所有下人的举动来,想必是没有将我是汉人的事情告诉她们。想在古代,少数民族与汉族间的矛盾本就是根深蒂固的,又偏偏是明末清初这个十分敏感的时间段里。若在赫图阿拉城中,让人知道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汉人,应是极危险的。

    幸得我会一口流利的女真话,所以并不怕她们起疑心。于是我笑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离我近一些的那个小丫鬟说道“奴才叫殊兰,她叫姬兰。”

    “殊兰,姬兰”我低低地念了一声,“你们是姐妹吗”

    殊兰答“我们的阿妈是兄弟,所以我们是堂姐妹。”

    我“哦”了一声,只见姬兰端了粥进来,“格格来喝些粥填填肚子。”

    我在殊兰的搀扶下下了床,这左臂的咬伤本就不深,根本到不了要人伺候的地步。更何况只是喝个粥见殊兰执意要喂我,我连连拒绝。对她们一口一个的“奴才”更是听得浑身难耐。

    我自己拿起瓷勺来,舀了一口粥,问道“原来汗王还有个名号,叫龙虎将军呐,这我真是第一次知道呢。”

    “格格真是在阁中待久了,不知世事了。”殊兰说道,“咱们汗王,是建州左卫指挥使佥事都督,还是明朝皇帝亲封的龙虎将军,据说可是个正二品的衔头呢。”

    我险些呛到,一个小都督居然是正二品,不得了啊不得了。不知道神宗皇帝百年之后,要是看到这个他亲封的正二品将军的儿子们、孙子们,带着清军杀进了紫禁城,建立了大清王朝,会作何感想呢

    明末清初,真真是一段被后世传唱戏说了无数遍的乱世岁月呢。身处在这个时空里,想起了鹿鼎记里的桥段来,鳌拜,吴三桂,还有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轶事,英雄末路的李自成这个时候,只怕这些人都还未出生吧

    我一时走了神。殊兰倒是继续说道“那是格格您运气好,羊鼻子山恶狼成群,一般的武士都不敢进山去的,更何况是女子了。幸亏是遇到咱们爷出城行猎,才把格格从狼口下给救了下来。虽说格格是被恶狼偷袭,可却未伤及筋骨,好歹是捡回条命,这样的福气,可是我们这些奴才修不来的。”

    我干笑两声,心里想,这么不加修饰的恭维,到底是发自内心的呢,还是身为“奴才”必要的技能感情我落了狼口,差点一命呜呼,就因为被“你们爷”偶然给救了下来,捡回半条命,也能算是有福气这分明是“大凶”啊我要是出门看了黄历,绝对会闭门不出,乖乖地躺在沈阳城的平房里,对着屋顶发呆一天。

    大约是见我年纪和她们相仿,于是小姑娘间的那种亲密和熟悉一下便有了,倒是一点儿都不生分了。我只顾我埋头喝粥,虽然是那种糙米粥,但是放了些糖水和果肉,倒是异常的好喝。

    殊兰又给我倒了一杯像是羊奶茶一样的饮品。在一旁晦涩地说道“格格生得一副好皮囊,与咱们爷又有一段渊源。格格可是大贝勒亲自带回府上的,现在住的这别院,府上的人都说,想必是想金屋藏娇的吧嘻嘻那可真真是格格的大喜事了”

    天呐,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我是得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但也不至于动不动就以身相许吧褚英对我来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这种封建社会男尊女卑,把地位高的男人强取豪夺女子的行径,看作是有一种福气和恩赐还真是封建逻辑。没想到我这么生死一线的大凶之劫,因为大贝勒的出现,竟成了喜事。我是不是还应该谢天谢地谢祖宗,感谢我命大我造化好

    “别瞎说,殊兰。”一旁的姬兰连忙堵住她的嘴。

    我冷眼瞧着这两姐妹,一个活泼好动,一个冷静稳重,真是两个极端。

    “我喝完了,有些累了,我先睡一会儿吧。”昨晚一夜未眠,连夜从沈阳赶到了这里,本就是极乏极倦了,加上遇上了这么惊险的一出,更是身心俱疲。

    姬兰将碗收拾好端走,殊兰则小心地搀着我到床榻上。

    “格格睡吧,奴才在一旁伺候着。有事就喊奴才。”

    殊兰的声音带着些催眠的味道,很快将我哄入了梦乡

    唉,这床板真硬,我想念席梦思

    唉,古代真无趣,我想念21世纪

    以及君坤,我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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