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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离愁别恨亦难了
    明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哈赤借藏匿乌拉部首领布占泰,不顾先前的姻约为由,发兵叶赫。东哥再一次成为了这两个部落间矛盾的聚焦点。

    扈伦女真,独剩叶赫未灭。叶赫原以为,可以将布占泰推出来做挡箭牌息事宁人。谁知哈赤剑锋直指叶赫,连夜带着四旗约四万精锐杀到了叶赫都城之下,一如半年前横渡乌拉河时的壮观。

    消息传到沈阳时,哈赤已经攻陷了璋城、吉当阿城、乌苏城、雅哈城、赫尔苏城和敦城、喀布齐贝城、鄂吉岱城大小共十九处,尽焚其房谷。叶赫部见此状,立即向明朝求援。

    众人皆以为哈赤此番突袭叶赫意在灭亡其部族。谁知在叶赫周围饱食餍足之后,哈赤竟带着他的兵马撤兵回巢了。全军将士对此举感到疑惑不解,纷纷上前请命,无不遭到哈赤的训斥。最后,四旗兵马在并收乌苏降民三百户后,草草地班师回朝。途经抚顺,明游击李永芳来迎。

    “抚顺”范文程手拿着信件,微眯着眼念出这两个字来。

    一旁的龚正陆道“洪武十七年修抚顺城,乃抚顺得名之始。其义为抚绥边疆,顺导夷民。取此名字,不过是应了明王朝对边民的招抚。”

    我陪六夫人坐在炕上,练着绣工,听到他们的对话,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分心听着。

    “这个李永芳,抚顺,怕他是抚不顺了吧”

    “建州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句与明无嫌,就把他给打发了。”

    “或许李永芳早就看清了局势,意在公然向建州示好,日后也不至于无处可降”

    “依我看,此番建州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是去挑衅扈伦叶赫部,实则是想一探明朝的虚实,将军退居养老后,这明廷仍妄想行以夷制夷之策,看来是行不通了。”

    六夫人手上的茶盏一搁,“哐当”一声砸在桌面上,将正聊得起劲的两个大老爷们唬得不轻,盯着她直发愣。谁知她脸上也不作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捡起来,又满了一杯。

    我在一旁掩嘴偷笑,六夫人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脾气,生气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倒像个小姑娘,半点儿没有老人家的模样。她尤其忌讳别人在她面前聊起李成梁,龚正陆刚才多半是聊得忘神了,一不留神一句“将军”就脱口而出了。

    “咳”范文程先反应了过来,起身道,“我先告辞了,兄长还等着我回家熬药呢。”

    我将手中的针线收纳在一旁,下炕准备送他出门。

    “筝筝”

    竟是六夫人喊住了我,我扭过头去,只见她正别有深意地望着我。虽然相处了近半年之久,甚至我二人都心知肚明,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却一直没能跨越这道距离感、隔阂感。

    我想她大约天生就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人,沉默寡言,兴趣爱好也只是喝茶和发呆。因为长年累月在北方生活积下的病根,所以腿脚不便,乃至很少下炕出屋。这半年来,我尊敬她,也尽心尽力服侍她。可她也没有对我有任何表示,就连这称呼也是一样,始终只是让我喊她“夫人”。

    “听说文采的病又重了几分,”她语调平缓,声音慢沓,“你去看看他。”

    没有丝毫容许拒绝的口气,我也从不敢忤逆她的意思,不知为何,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却也能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

    范文采来沈阳之后,偶尔也会去范家看他,只是每次见到他消瘦的脸庞时,都会忍不住心中的酸楚,险些落泪。可这种酸楚,仅仅是出于人性的怜悯。我不是之前的范筝筝,所以也没有什么的兄妹私情在其中。偏偏范文程以为,我的反应是因为我对他仍有什么余情未了,所以很少答应我跟他一起去范家。

    我一直不懂,为何范文程对于我的感情问题上,总是过多地偏袒皇太极。仅从我了解到的故事来看,很难发现些端倪。到底是什么,令他们至今对我仍有隐瞒。

    但转念一想,这么久以来一直默契地瞒着我,证明这些事,不会是我轻易就能问出口的。所以我干脆不理不睬,不去多想,反而逍遥自在。不再追究,或许才是最好的方法。

    范文程考虑了一会儿,见六夫人神态宁然,又恢复到喝茶的状态。应允道“入秋以来,倒还没有回去看过,如此,姐姐就跟我回家一趟吧。”

    既然这两人都说拍板了,我还能说什么

    “那正好带些艾叶过去。”

    肺结核的病菌是会通过飞沫传染的,可古代人哪知道这么一说,因为没有先进的消毒技术,只能整天把病人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活能把人给憋死。所以我只有没回都带上些艾叶去,放在屋子里煮一煮,驱驱病菌,算是最原始的消毒方法。

    走在有些喧闹的沈阳市井间,想起了四百年后的这里,会是什么模样。

    记得大学时有个室友,是东北姑娘,家乡就在沈阳,每天晚上失眠就唉拉着寝室里的人用东北腔说着沈阳的嘛嘛玩意儿。我是地道的南方人,老家在南京,一个特别有历史文化底蕴和烟雨江南特征的地方。聊起家乡历史的时候,我免不了要提起南京“六朝古都”的名号,钟山风雨帝王城,不是开玩笑的。那姑娘立马备好词儿回我道“那怎么了,沈阳可也是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城。还号称东方鲁尔呢”

    呵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城。

    我痴痴地想,当初听到这里,为什么没有去深究这“两代帝王城”中的帝王是谁呢如果那时趁着好奇心去百度了一下,我会不会早一些认识皇太极

    正懊恼着自己这些无用的意淫,一抬眼的瞬间,不远处身着白胄的身影便闯入我的视线。

    我整个人有如雷击般停在了原地,难道思念会产生幻觉还是思念有能够将心中之人带到面前的魔力我站定,眼前不断有行人从我们中间穿梭,我的目光只紧张地锁在那抹身影上,生怕只是一晃而过。

    不是幻觉,那样有空间感,真实感的画面不会是幻觉。乌云兽听话地跟在他身后,身边的范文程也不见了踪影。他垮着肩膀,步履沉重地朝我走来。

    这是我们最久的一次分别,半年之久,日日夜夜只是思念。雨夜的时候,听着窗外雨打芭蕉声,也会有些感伤,偷偷抹掉眼泪,然后想起郑愁予的那首赋别。

    这次我离开你,是风,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摆一摆手,一条寂寞的路便展向两头了。

    念此际你已回到滨河的家居,想你在梳理长发或是整理湿了的外衣,而我风雨的归程还正长。

    我一贯不喜欢裹脚布一般的现代诗,总有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但不知为何,叶君坤喜欢北岛的诗,我却独爱这首赋别,记了好多年。说不出到底好在哪里,感人在哪里,只是每每读到,都会心酸不已。

    有些东西,喜欢,就是喜欢,你说不出它到底好在哪儿,因为它在你心里,无论别人怎么说,事实百般摸黑。在心里我还是相信他是好的。正如对待人一样。

    万万没有想到,再见,会是这幅情形。仿佛那日早晨,他让我在东阁等他只是昨日的事情。可只有我知道,这一百多日夜的思念是如此的真实。

    “你瘦了。”

    他晒得黑了些,想必是跟着哈赤去征叶赫,才回来吧

    “你怎么在这儿”

    “昨日经过抚顺城,控制不住自己便来了。”

    “哦。”我茫然不知所以道。

    “不愿听我解释也罢。那日为何不等我”

    我不吱声,他竟显得有些窘迫,活脱又像初见时,那个十五岁的青涩大男孩儿。

    我凝目细瞧他,鼻正唇薄,仍旧锐利的双瞳,刚棱有力的轮廓他还是他,与夜里心心念念的容颜完美地重叠。

    “你了骗我。”

    “这半年,算是罚我。现在我来认输讨饶了,好不好”他语气软了下来,贴近了一些,抓着我的手不放,这情形瞧着倒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逃”

    他杵在那儿,无言以对。

    “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未来的你是,不择手段是你的生存法则,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我难以自拔之前,先一步远离这样的你。”

    因为只有远离,日后才能受得伤少一点

    “不择手段是。下毒、冷箭、暗算这些我都无法解释,但我真的从未想过杀她,你信我。”

    “你以为单单是因为殊兰吗”

    他眼眸凝结成冰,“你怪我,是因为我算计他”

    “是。”

    他面色陡然一变,仿佛置气到了极点。

    “既然是怨我算计他,当日为何不求我亏我还白白愧疚了这大半年光景,以为以为你是因为”

    他咬牙,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咽于肚中。

    一提到褚英,那日他们合谋算计褚英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我屏气沉声,“你有愧你本就是有愧于他。”

    “你以为,扳倒大哥是我一人的谋划吗这城中,想要算计他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过是身在其位,顺水推舟你以为,我当日不站出来,他就不会被幽禁吗他干的事情,那件逃得过被幽禁既然这样,当日我要你选择时,你为何不干脆投靠他,还要留在我身边”

    我无心跟他纠缠,这些问题,在沈阳的一百多个夜晚里,我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可这情字无解,我虽早就知道结局,奈何心中还是做不到放下

    “你答应过我的若是做不到,又为何要答应”

    这一语彻底地激怒了他,他气极声嘶道,“你以为他如何能仍苟活在狱中若我将他的谋逆罪状告诸于众,他还有命活到今日”

    “你敢”我大脑充血,嗔目叱道。

    “呵我有何不敢”

    我生生地掰开了他的手,一横心,绝情道“你若非要如此做,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他也发了怒,红了眼“你也莫要逼我。当初是你要我选的江山选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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